清脆的碎片破裂聲在耳畔乍然響起,凌風下意識地朝沈厭辭望去。
不出所料,沈厭辭直接捏碎了茶杯,鋒利的碎片劃破了他的食指,殷紅的血液緩緩流出。
沈厭辭平靜地回望著他,眉眼籠罩著一層陰鷙。
不知道他藏著什麼情緒,凌風一時有點驚懼,那懼意來得突然且毫無緣由,還夾雜一絲莫名的心虛。
令凌風始料未及的是,大庭廣眾之下,竟是沈清竹率先開口怒斥:「謝予安,你還有臉過來?」
「不愧是前魔尊,說話夾槍帶棒的,」謝予安目光在凌風身上停留片刻,堂而皇之發起挑釁,「不過我此次前來,乃是受人之託,每耽誤一刻鐘,我都要沈家加倍賠償。」
不明所以的群眾紛紛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裡看到了不解和憤怒。
果然不出片刻,便有人大聲喊道:「謝予安,你這話囂張至極,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沈清竹滿意地看了一眼那人,胸膛里洶湧著磅礴怒火,只見他手臂一揮,一雙碩大的黑羽便衝破衣袍展開,發出沉悶的扇動聲。
他騰空飛起,與謝予安平視,話語擲地有聲:「諸位莫要擔憂,我沈家不至於墮落如此!今日,我倒是要看看你想幹什麼?」
凌風看到顧逍臉上露出蠢蠢欲動的表情,皺了皺眉,只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亂來。
「你勾引的本事可真是不小,我好生欽佩。似乎誰都想將你保護得好好的,為你出頭。」沈厭辭居高臨下地望著凌風,放肆又譏誚的聲音在整個安靜的會場中迴蕩,許多目光紛紛往這邊看來。
凌風攥緊衣袖,指節微微發白。沈厭辭意味深長地湊近他的耳邊,仿佛帶著絲絲蠱惑:「謝予安旁邊這位,敵意毫不收斂呢。他是你哪位小情人?」
「你把嘴放乾淨點。」顧逍怒目而視,舉起劍指向沈厭辭,「來,打一架。」
凌風猛咳了幾聲,眸底含著繾綣水霧,與顧逍對視良久,再次搖了搖頭。
盛會之上,眾人全都知趣地緘默不語。周遭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灼熱黏稠起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在緩緩流淌,包裹著整個會場。
謝予安卻全然不顧眾人的反應,只是望著凌風,旁若無人地開口:「過來。」
凌風沉默半晌,趁著這個機會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哥哥,他說的是真的嗎?這一切都是你在操控嗎?」
顧逍一頭霧水,迷惑地看了一眼謝予安,腦海亂成一團漿糊。只是一晚沒見,到底錯過了什麼?對了,鄒寒呢?
……
眾人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敢在此刻插嘴。
沈清竹目光略帶探究,衝著凌風抬了抬下巴,語氣里摻雜著勝負欲:「厭辭,此人你得手了嗎?」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凌風呼吸急促了一些,茫然地與沈厭辭對視。
「事情沒你們想得那麼簡單,」謝予安終於接過話,按了按眉心,答非所問,「犯不著把我想得那麼齷齪。」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他沒有動用這麼有悖人倫的計謀。
沈厭辭自嘲一笑,率先得出答案:「你的意思是這跟你無關?」
「確實是我帶你過去的,凌風並不知情。」謝予安微微垂眸,神色淡然地看著沈厭辭,「你的魂魄散落,有一魂受損,不能及時歸位,需要得到一段時間的靜養。」
……
「我給過你放棄的機會。」謝予安坦然道,「那幅畫確實是我對你下的咒術,不過只要你再次看到它,就會喚回自己缺失的那一魂。凌風十年前消失後,我曾親自讓你打開它,恢復神智。可你不肯,於是那畫就一直放在你懷裡,最後你竟把畫扔了。」
他微微停頓,目光緊緊鎖住沈厭辭:「別不經思考便脫口否認,這些記憶,你都忘了嗎?」
「顛三倒四。」沈厭辭面容閃過一絲不耐,壓抑著怒氣質問,「我也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從頭到尾我都沒有見過那幅畫。你說你給我了,證據呢?」
凌風艱難地抬了抬手,打斷了這時劍拔弩張的氣氛:「我好像知道前因後果了。」
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他身上。
沈清竹頗有興趣地挑了挑眉,收起黑羽,在主座上重新坐下,率先開口:「誰都別打斷他,我倒是要看看他能說出什麼來。」
凌風輕咳幾聲,眼尾漾開一絲紅:「胡家聚魂陣里那具冰棺,收納著一個破碎的靈魂,生辰九月初八,如果細查便可得知,這是胡家小兒子——胡耀月的八字。」
?
沈厭辭忽然明白了他要說什麼,睫毛輕顫,一下子神色變得十分難看。
「哥哥,你認錯人了。」凌風疲憊地喘了一口氣,說出這些話讓他幾乎用盡全部的力氣,「當年你見到的人,正是出生就缺了一魂的胡耀月。」
「三界規則中,天生痴傻之人不可強行干預。胡家不甘讓自家兒子一輩子傻下去,身為好友的林煬沒有辦法,縱容他們在自己家附近造了一個聚魂陣,試圖騙過你,謝予安。」
一陣冷風猛然灌進凌風的口鼻,他再次壓抑的低咳了幾聲,他抬起眼,打斷了沈厭辭的動作,繼續道:「十年前,你去找沈厭辭的時候,應該是林煬主動提供的方位吧。只要沈厭辭真正恢復,你一定會察覺有人私下啟用聚魂陣來養魂。他們為了掩蓋這件事,用迷惑術幻化出沈厭辭的模樣,而胡耀月本身就丟了一魂,整個人也痴痴呆呆,你未曾懷疑,這才把畫給了他。」
謝予安心中大駭,這麼多年,他一直待在鬼界,確實從未再去過林府。一切消息都是林煬主動傳遞,更不知道胡家私下的動作。
話至此處,凌風偏了偏頭,對著一旁的沈厭辭說道:「沈公子,你與胡家來往密切,是不是因為胡家單方面跟你說,你那一魂是他們幫忙釋放?可是,這事並非死無對證。」
…………
「顧逍,林府一夜覆滅這事,跟養魂壺破碎無關,是胡家乾的,你現在去找林斯年過來……」
話音未落,凌風猛地吐出一口血,渾身顫抖著,意識逐漸模糊。
腳下忽然騰空,凌風感覺到自己被攔腰抱起,被納入一個溫熱的胸膛里。
理智告訴顧逍,此時應該聽凌風的安排,找到林斯年,徹底還原事情真相。但是此刻他盯著暈過去的凌風,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一般動彈不得。
沈厭辭牢牢抱緊懷中之人,抬眼望向謝予安,沉聲道:「你我都需要證據,便改約明日。至於這人——我就先扣下了。」
雖然這事還未徹底塵埃落定,在場所有人卻都領會了真相的雛形。沈厭辭原以為他跟凌風之間的怨恨會沒完沒了,沒想到在這臨近終了的時刻,居然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竊喜悄然占據心頭。
凌風努力拽住了他的衣領,呼吸淺而急促:「放我下來……你誤會我和哥哥了……」
沈厭辭微微垂下頭,低聲道:「我不會得寸進尺的,別躲我。」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就走,不再理會任何反應。
謝予安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眸色陰沉地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許久都沒有動作。
直到顧逍看不下去,拉了拉他的衣袖:「現在去找林斯年,才能理所當然帶他回來。」
謝予安好似才回過神,一言不發的揮袖離去了。
誰也攔不住,誰也不敢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