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一陣陣發蒙,凌風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手指顫抖著,幾乎無法抓住床邊的扶手。
葉清絕將他從那個地方帶出來後,把他安置在了風清派為他準備的房間裡,然後便不知所蹤。
這時,一個小弟子推門而入,細細打量了一番凌風,隨後又轉身離開了。
他想要說話,但喉嚨就像被砂紙摩擦過一樣乾澀刺痛,乾脆起身推開了房門。
門外寒風凜冽,淅淅瀝瀝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見他出來,小弟子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說道:「凌掌門 ,請不要再往前。」
監視?
他挑了挑眉,絲毫不覺得意外,只是有些厭倦地看了小弟子一眼,便轉身回到了房間裡。
關於自己的弟子只聽葉清絕不聽他的這件事,他早已經習以為常。
凌風運轉了一下體內的法力,毫不猶豫的拍在自己心臟處。
隨著胸口一陣劇痛,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噴涌而出,身體重重的摔落在地面,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不出所料,小弟子聽到聲響後慌慌張張的推門進來。
緊接著,他聽到一句:「暈過去了?」
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他死死壓住了快要噴薄而出的痛意,從地上爬起,漫不經心地擦掉嘴邊的血跡。
右手劃出一道法力,嘴裡念念有詞。
片刻後,消失在了房間裡。
這個冬天異常寒冷,森林也變得格外靜謐,只有雪花漫天飛舞的聲音。
凌風站在空中,雙手舞動,法力如流水般湧出,白皙絕美的面容異常平靜。雪花落在他鴉羽般的睫毛上,清亮的眼眸也沾上了霧蒙蒙的水汽,隱約帶著青紫痕跡的臉龐脆弱又勾人。
他本是極其耀眼的明珠,曾經也少年得志,擁有過無上的榮光。同樣,葉清絕也是。這件事的出現,大家都更偏向葉清絕,他理解。
所以,他選擇自毀。
被大雪包圍的凌風全神貫注地為自己打造一具棺材。
每一塊楠木都經過打磨,每一個細節都要栩栩如生,使整體線條流暢自然,仿佛在創造一件絕世藝術品。對於這最後的體面,他還是很上心的。
很快,棺材的形狀初現雛形。
凌風沉思了一會,目光流轉,不遠處的山脈在風雪中若隱若現。終於,他的視線停留在一座山峰上,輕輕一笑,往那裡飛去。
棺材在他的法力駕馭下,輕盈地跟在他背後。
因為趕著回去,他的動作很快。凌風站在山上的一處天然崖洞前,滿意地看了一下崖洞的尺寸,將棺材放入其中。
這個崖洞寬敞而深邃,與棺材相得益彰,仿佛本來就屬於這裡。
還差一樣東西。
一樣躲避天庭中人追查的東西。
他從儲物戒中將它取出,幸好,之前完成了足夠多的任務,早已得手。
噬靈石,魔界的魔器。它通體漆黑,像一塊菱形的鏡片,透著暗紅色的光。此物生不落地,死不落土,但可以放在棺木里,把整體的氣息完美隱藏。
他勾了勾嘴角,咬破手指,滴入自己的血液。隨後推開棺門,將它融入棺材內,暗紅色的光芒消散,棺材與裡面躺著的生靈都將不存在三界。
接下來,只需要等明天就行了。
等凌風再回到房間,那個小弟子卻還沒有回來,如此順利,有點讓他不習慣。
暮色降臨,屋外狂風呼嘯,大雪紛飛,屋內卻溫暖如春,桌子上的香爐雲煙裊裊,瀰漫出一股清香。這裡靈氣濃郁,確實是個治傷的好地方。
凌風躺在床上,神態懶散,面色呈現出不自然的薄紅。
他忽的感覺有些天旋地轉,下意識地用手抵住了唇,發出了幾聲撕心裂肺的咳嗽。
自己傷到自己的根基,有點好笑。
思及此處,他竟真的笑出了聲。
在這最後的時間裡,他決定好好的睡上一覺。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凌風不為所動,畢竟能進這個房間的,也就那麼幾個。
感知到來客直接在床邊坐下,隨即一道霸道的法力打入體內,逐步修復著他的傷勢。
不用睜眼就知道是誰。那道法力強硬且具有侵略性,肯定是葉清絕。
不過葉清絕似乎並不想吵醒他的樣子,只用指尖輕輕蹭了一下他的唇邊殘留的血跡,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離開了。
這下沒人再來探望他。凌風突然感覺內心一陣酸楚,微微撲閃著長睫,不讓眼淚掉下來。
已經沒有力氣去理解葉清絕想要表達的東西了。
像是為了補償那兩天所發生的事情,他這一覺睡的很沉,沒有做一個夢。
————
百鳥爭鳴,積雪消融。通天柱閃起刺眼的金光,照亮整個神州大地,九彩祥雲從天際瀰漫開來,蟠龍纏繞著整個臨沭山。
光影交錯,美輪美奐。
凌風換上了一襲乾淨的雪白長袍,提著一盞銀燈,靜靜看著眼前的光景。
這種日子,按理來說,臨沭山里里外外應燈火通明門庭若市才是,但事實上,並無一人前來。
他乖順的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緒,面色如常地跟隨著葉清絕登上雲梯。
銀燈隨著他的腳步一晃一晃,竟沉默了一路。
路過拘囚林時,凌風突然開口:「葉清絕,你還沒有回答我那個問題。」
「這個時候就別問了。」葉清絕頭也不回,冷聲道,「那件事,我會補償。」
凌風停下了腳步,極力隱藏自己內心的波動,掌心發燙:「我有點東西沒帶,在那個房間裡。我想去拿。」
「一定要?」
到這時,凌風才發覺淚珠竟不受控制的流下來,他故作鎮定的抹去:「對。」
葉清絕眸中的情緒變化莫測,沉默地看了他許久,才道:「是什麼?」
「一個香囊。上面有我的標記,放在枕頭下。」
兩人就這樣對峙著。許久,葉清絕終是陰沉著臉回道:「我去拿。你呆在這裡,不要亂跑。」
沒等他回應,葉清絕便已飛遠。
一切都在按照他預想的方向走。
凌風剛剛的心就像是這一搖一晃的銀燈一般,終是在此刻徹底平靜。
他腳步一拐,往拘囚林走去。
拘囚林是關押天庭犯罪神靈的地方,同樣,在那裡,有他想用到的東西。
這裡很特殊,往往沒有誰會來,所以只有裡頭才有看守。更何況,今天是登神的日子,基本上全部在職神靈都圍去了麟淵境。
他不著痕跡的快步走了進去,這裡怨氣衝天,血霧瀰漫,手中提著的銀燈慢慢照亮了前路,幽深可怖的竹林只有他的腳步聲。
在銀燈的映照下,凌風清雋溫潤的面容忽明忽暗,他腳步頓了頓,終於站到誅神井前,低頭望去。
此物是用來懲罰犯罪神靈的工具,神本身不會死,但它能夠摧毀神格並抹去其在人間的痕跡。對於需要供奉的神靈來說,這無疑是最惡毒的懲罰。
但是他正需要這個東西。
凌風挺身而立,單薄的身形修長而筆直,他放下銀燈,最後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通天柱。
神存在的意義是救世間,為世人所愛,但他確實是累了。
他踩上井口,恍惚之間,好像聽到葉清絕的聲音。
「給我回來!」
雖然遙遠,但是字字清晰發狠。
凌風勾了勾唇角,沒有回頭再看一眼,毫不猶豫的往下墜去。
髮帶掉落,散落的黑髮與白袍一起飛舞,像是曇花般,消散在葉清絕面前。
通天柱的金光終是緩緩消散,天空瞬間黑雲密布,風雪交加,呼嘯著席捲而來,整個世界像是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夜。
凌風緩緩下墜,神格剝奪的疼痛讓意識逐漸模糊。
對不起。
如果說我的存在是個錯誤,那麼我自己來毀掉吧。
他的身體自動往那處崖洞落去,隨著棺蓋緩緩打開又合上,凌風終究閉上了雙眼。
一陣溫柔的微風輕輕拂過,吹散了密布的黑雲,帶走了漫天的大雪,迷霧逐漸散去,大地開始萬物復甦。
仿佛剛剛只是一場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