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
一道形同枯槁的人影被綁在一根柱子上。
此時,即便是最親近的人站在這裡,恐怕也不敢認,這個全身腌臢的男人,竟然是霄雲第一煉丹師,羅玄青!
近午時的陽光有些刺眼,羅玄青已經身體的極速衰弱而變得神志不清,但還是被刺激著慢慢睜開了眼。
他看了一眼在他身邊來去忙碌的人,又看到了圍在祭台邊多起來的人群,一時有些驚訝。
怎麼……這麼快?
這就四十九天了嗎?
四十九天,對於靈師來說就是彈指一揮的時間,對於普通人來說,也不到兩個月,不算什麼,但對於一個被餵了毒藥斷絕了氣海比普通人還不如的靈師來說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中州天地靈氣濃郁,極易牽動功法,丹會中受藥力滋養,靈氣更加充足。
因為毒藥的影響,羅玄青體內的功法依然會被天地靈氣牽動從而自行運轉。
正常情況下這些靈力會通過經脈的洗刷匯入氣海,再從氣海中剝出流轉入經脈之中,如此循環往復、運行周天、生生不息。
靈氣中也是有雜質的,通俗的說煉化靈氣的過程其實也就是剔除雜質的過程,而如果缺少了氣海了中轉,這些雜質就會一股腦的殘留在經脈之中,久而久之形成淤積,直至堵塞全身經脈。
而這個過程遠沒有想像中那麼久,視功法的等級而定。
功法等級越高,運轉效率越高,剔除雜質的速度就越快,那麼形成淤積的時間也越快。
羅玄青的功法等級不算頂級,但身為煉丹師,也絕對不低,三天不到他全身的經脈就被堵塞得嚴嚴實實,而這卻不是結束。
除了經脈,其實靈師體內的每一塊血肉、每一粒細胞都是能吸收天地靈氣的,如果用道路比喻的話,那麼經脈就是主幹,而主幹之外,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可能存在著小道。
主幹堵塞之後立刻就輪到這些小道,而等到小道之後還有更細小的羊腸小道、微道、奇道……
所有的這些地方都被堵滿,靈師卻不會死去,只是會變成比普通人更加虛弱的普通人,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在任何時刻都會有綿密的痛感傳出,這些痛感初始並不劇烈,但隨著時間的累積會逐漸加重,身體會變得越來越重,呼吸猶如沉在水底,隨之而來的就是壞死,經脈壞死、骨骼壞死、血管壞死、肌肉壞死……
整整四十九天過去,就算羅玄青還能睜開眼,還能呼吸,但任何一個看見他的人,都很難不把他當成一具活屍!
「羅玄青,受了這麼久的折磨,你可對過去之事有懊悔?」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嚴厲的聲音。
這個聲音這段時間羅玄青已經聽了太多遍,即便他神智已不清明卻也能輕易分辨。
但他沒有回答。
或者說,他回答過很多次,但根本不會有人信。
來人似乎也不需要他說什麼,只是為了發泄自己的仇恨:「當年我兒死的時候,年級比你如今要小一半有餘,偷活了這麼多年,算是你撿了大便宜!」
「真石長老說我不該這麼折磨你,說我暴戾,但你可知,即便看你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也沒有減輕我心底的半分痛楚!你所受的折磨,比起我這些年來的痛苦煎熬,連萬分之一都比不上!」
那人說著忍不住上手抓住了羅玄青的衣領,想要看看他懊悔的神色,卻不想剛一碰到他的皮膚,便蹭掉了肩胛骨上的大塊腐肉,一股黑褐色的看不出是血還是什麼的液體湧出,帶起一陣濃郁的屍臭味!
「啊——」
羅玄青痛苦不堪地大喊了一聲,他如今已沒剩什麼力氣,這一聲嘶吼仿佛已經透支了他所有的生命力,他的頭當即綿軟無力地垂了下去。
「死了?」一旁,看守的丹會弟子一驚,連忙上前檢查,發現羅玄青只是昏了過去,還吊著一口氣。
「真能活。」他鬆了口氣,不敢怠慢,連忙將一個裝著深綠色液體的透明玻璃瓶從懷中拿了出來,這瓶中裝著的液體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後一滴。
他熟練地扯開羅玄青心口處的衣服,卻沒傷著皮肉骨骼,顯然這個動作他已經做過很多次了。
但這最後一次,他驀地想到了什麼,猶豫著看向了眼前一臉怒容、恨意難消的中年男人。
這是他們的執法長老鄭宣鶴,可不是他這種小弟子能得罪得起的。
「長……長老,」他討好地笑道:「其實反正也最後一天了,這最後一滴養靈液用不……」
鄭宣鶴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用!為什麼不用!既然他這麼怕死,那就讓他再好好體會體會這種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不斷死去的滋味!」
說完甩袖而去。
「是!是!」
小弟子這才連忙用銀針,將那最後一滴深綠色的液體用銀針從羅玄青心口的位置推了進去。
養靈液一進入心脈,便即刻發揮作用,羅玄青很快便再次清醒了過來。
只因這靈液刺激的其實不是靈力,而是靈識。
任何中了這種禁封氣海毒藥的人,在毒藥沒有被外力催動的情況下,無論你意志多麼堅定,求生意志多麼強烈,都很難撐過一個月。
因為這個時候身體已經幾乎都壞死完了。
任何一個沒有修成神魂的靈師,都不可能在沒有肉體的情況下僅依靠靈識活下去。
而羅玄青能硬生生撐到現在,也並非因為他有多麼的天賦異稟,這養靈液的功勞占了大半。
丹會就是故意用這種手段,折磨他!
午時將至,整個祭台也被布置得差不多了,四方都放滿了白花,背後一塊高大的牌匾上刻著一個「奠」字,下面貼滿了各種用硃砂寫就的符咒。
這些符咒連成一線,按照特定的規律排列,羅玄青正好處於這些符咒的中心,在他前方,則放置著一張用以祭祀的八仙桌,桌上擺滿了各種香燭紙錢。
這是民間的普通人才會用的祭奠儀式,沒什麼意義,聊表安慰。
當然,普通人不會這麼兇殘,用人做祭品,最多是豬頭肉、燒雞什麼的,也不會這麼怨毒地刻畫這麼多詛咒的符咒。
羅玄青對於自己和牲畜家禽之流一個待遇沒什麼感覺,只是有些遺憾,他終於,還是沒能撐到再看自己小徒弟一眼。
當年,就是在這個地方,他的師父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他的命,如今,他也要用自己的命來換小徒弟的命了。
命運有的時候就像是個循環,兜兜轉轉,還是原來的起點。
「羅玄青,最後問你一次,昔年虐殺我派弟子張梓辛之事,你可認罪?可代你師父認罪?!」
羅玄青艱難地抬起頭,依稀認出問話的這位似乎是丹城丹會的副會長,也是當初指控他們師徒殺人的人!
「是……你……」羅玄青斷斷續續地說。
「你可認罪?!」那副會長加重聲音,又問了一次。
「我……」羅玄青抽著氣,每說一個字,對他來說都是劇烈的折磨,下一秒仿佛就要斷氣,「我……」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著他,屏息等待著。
「不認!」驀地,一道擲地有聲的女音響起,一道人影從天而降,一腳踢翻了祭台上的八仙桌,「這筆帳,我們霄雲丹會,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