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東緩步,深邃的目光停留在烈繪的身上,低沉的聲音,使得喧囂的局面,變得清冷下來。
「烈繪,如果我給你一個答案,你會束手就擒嗎?」
烈繪沒有回答,只是緊盯著寧東的臉龐,目光中的恐懼略微淡去,更多出一份敬畏;似乎這便是寧東想要的回答,他點點頭,繼續道:「我聽爺爺說起過你的名字,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要如此,但是至少你曾經是爺爺的部下,你罪不容誅,我卻會盡力保下你的家小。」
風在吹,熾熱的烈焰似乎更為激烈,可那散發出的氣息,不知為何竟有些冷了下來。
「你手中的彎刀,並不是宸國之物,上面那淡淡的暗金色紋理相比是赤國獨有的金屬,暗赤金吧?」
烈繪竟然沒有否認,不需要言語,淡淡的點了點頭。
「很好。」寧東無形中竟也收起了氣勢,雖然這變化他並不知曉;「這是赤國從不外流的珍貴金屬,鍛打兵器,堅韌異常,且水火不侵,雖然只有這麼一點,但恐怕這也要耗費數年的產量吧?我不相信赤國的君主會讓這樣的一柄利刃,隨意流露在外。」
「以此便認定我在通敵嗎?」烈繪的語氣中竟有些釋然的意味。而寧東,此時竟也嘴角帶有淡淡的笑意。
「如果你沒有使用『赤龍之淚』的話。」
「啊!」烈繪這一刻眼目中的驚駭簡直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他就這麼緊盯著寧東,那蕭條的身影不知為何,此時變得莫測起來。
許久,許久的沉默後,烈繪再度開口,這一次,他收起了手中的彎刀,那滔滔烈焰也堪堪消散,原本怒目而視的凶光,也變得柔和起來,更多出幾分蕭瑟與悲涼。
「你對得起老帥的名號。但是我不明白,赤龍之淚與我的印記可謂是相輔相成,除非知曉其中奧秘的人,不然昔時即便是老帥也不曾發現,可是你,又是怎麼……」
「氣息。」
「……」
「烈繪,束手就擒,我會盡力保全你的家小;當然,前提是你要將這麼多年貪墨的那些財帛交出來。你也是軍人,如何不清楚那些軍餉對於部下的重要那。」
「哈哈哈。」笑聲中有幾分羈狂,卻無法遮掩那深埋的悲涼。烈繪此時已淚若流水,可他的神情卻多有狂放之意。
那笑聲,迴蕩在空中,迴蕩在耳中。是那麼尖銳,那麼痛苦。笑聲中,烈繪竟解開了戰甲,軀體上的戰瘡宛若一道道蛟龍盤桓。烈繪用手指著自己的身軀,目光中多了幾分恨意:「看到了嗎,這都是宸國給予我的,每一道傷痕,就是一條丟失的性命。我祖上是赤國之人,一場大戰令他們成為了俘虜,多少年了,多少代人都在宸國為奴,終於,又是一場戰爭改變了我們的命運。」
「前線的崩潰,軍士的銳減,宸國不得不已奴隸作為衝上前線的士兵。不知道多少人中,便有我的祖輩……宸國的身份是用生命換來的。沒有爵位,沒有賞賜,要在沙場上與自己同宗同族的人,家鄉故里的人,血肉相搏!這種感覺,你能體會嗎?」
寂靜,風聲也消去了一般,寧東站在那,聆聽著他的訴說,在他的心中,對於那講述的男人,不由的多了一分同情……
「我七歲進入軍隊,每戰必在最前方衝鋒陷陣,從未有過退卻,從未有過恐懼,即便真的恐懼,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時,我也會逼著自己,沖在最前方,終於,不知道多少場大戰,我獲得了今天的位置,可,這就是我應得的嗎?就是我家族祖輩用多少鮮血與生命基墊下,該得到的嗎!」
「我不求向你一樣將帥的位置,我也滿足一個小小的副指揮使;但,就因為我祖上多少代以前,是赤國人,我坐上這個副指揮使就要用自己的家人去做人質嗎!」
咆哮!
撕裂心肺的咆哮!
深吸了一口氣,烈繪似乎在平復自己的情緒;「我以為,僅僅只是做人質那麼簡單,我以為他們只不過就是監視我的家人,可……哭嚎聲籠罩的監牢,呵,這就是我家人生活的地方。那時候我遠征在外,我想著這一戰回來,如果順利的話,我還能看到我兒子的出世可……」
「我夫人在大牢里活活的病死了,老母親為了給,給我夫人討要一口棺材入殮也被,也被,被……」哽咽中,烈繪終於再也說不下去了。淚水遮瞞了他的臉,起伏的胸膛,使得那一道道戰瘡好似活了一般,蛟龍在咆哮!
多少軍士,為之動容,多少靈魂,被勾起了那不願被開啟的記憶……
一時間,啜泣聲,此起彼伏;一時間,雲重穹低。
「那你也不該通敵叛國。」
「通敵?叛國?」烈繪不屑的笑了,近乎嘲弄一般看這寧東:「我通敵沒錯,可我從來沒有叛國,我不曾出賣過宸國!我恨,但我是軍人。」
「我是軍人。」
「我是軍人。」
聲音在迴蕩,迴蕩在上空,欲掙脫蒼穹的限制,最終卻落在塵埃之下。
寧東的神情顫動了一下,僅一下而已;混沌印記的恐怖力量消失無形,暗紅征袍也不再猙獰作響;寧東一步步走到烈繪的身邊,拾起他丟在一旁的鐵甲戰衣,披在他的身上……
並沒有取下烈繪的兵刃,也不曾鎮封他的印記。
只是做完這些後,寧東淡漠的轉身,緩步向大營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該走了……」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一個征袍獵動,身影中滿是蕭瑟;一個長刀拖地,卻比前人多了幾分釋然與輕鬆……
風清冷,月華替日光……
昔日的大元帥府如今已經改換了匾額,府邸依舊如前般弘大,可府中人卻少得可憐。書房中,墨氣氤氤,書案上,筆若長劍,鐵畫銀鉤中,多出幾分淡然與蕭瑟,「東華離人雨中碎,長河歸去幾難圓……」。
詩詞或許不該出於這征伐之人的筆下,而這蒼勁的文字,卻更襯托出幾分疾苦……鐵甲已換去,長發依披落。一襲白衣如雪,尨眉霜染的寧東這時刻,肅穆卻可憐。
烈繪何去何從,便是他也不知曉,只是那時刻,那人,將長刀饋贈於斯,脫去鐵甲,熾烈的火焰融化了刻有宸國圖騰的金牌,暗紅的金水,滴滴答答,破碎的痕跡,便是那人一生的軌跡。
風中,那人走進了天府,這宸國最高的軍事機構,除了如山的軍令外便是最不近人情的漠然。
或許幾日後,誅靈台上,會有一抹熾烈的鮮血;亦或許,便是此時,那人已身首異處……
筆住人心止,寧東不願再去想,這一切,對與錯,是與非,都是他的選擇,而自己也不過做了該做的事罷了。
許久後,月過中天時,寧東推門而出,身後的樓台里剛剛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寂寞中的那個人也許縱情筆墨書寫著自己的心緒,亦或是那白衣澎湃,尨眉倒豎,利刃絞碎心中的阻礙……
無論如何,書房的一開一合中,一切都已過去……
「聽說了嗎,這一次咱們之所以要費這麼大勁,繳納這麼沉重的賦稅全是因為帝家;就是那個什麼大元帥家啊,就是他家那個老爺子,也不知咋,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這個時候死……不是他咱們也不至於不戰而敗。」
「沒錯,老哥,我說那個老東西這麼多年我看他是元帥當的太滋潤了,也不知道他這麼多年弄了多少錢,他這可好,錢弄夠了,人走了,嘿!」
「我聽說啊,帝老帥可不是病死的,他是怯戰,知道不,怯戰;他那是沒辦法自殺的。」
這樣的流言蜚語,自祖父死後,不知什麼便在市井中流傳開來,寧東幾乎每天回家的路上都能聽到這樣那樣有關他家的議論,開始的時候對於那些人,他還有一絲憤恨,可不知為何,自從今日,烈繪孤身一人走進天府後,寧東好似突然明白了什麼,回來的路上,流言蜚語之中,他到不在意了。
淒冷月色下,劍如霜,衣若雪。
長發飄動,目光閃爍。
一剎那恍惚,一剎那光陰流逝……
庭院中,武場內,蒼古的巨樹已不知是多少年景孕育出的生命,而此時此刻,那斑駁的劍痕,游弋於其左右的寒光,發泄出的到底是什麼,刻繪出的傷痕又或者並不是傷痕……
翌日,宸國皇庭之上。
夢河一席龍袍,正襟危坐,玉階下,文東武西,分左右而立。
「眾卿。」夢河開口道:「近日來我宸國中似有流言;百姓矇昧無知,我朝中勳爵該不會被這樣的無稽之談所左右吧?流言止於智者,各位都不是愚昧之人,朕不需多言吧?」
夢河的目光掃過眾人,朝中臣,無不低頭迴避,唯有寧東昂首,於他對視,雖然只有片刻,可那尨眉之下,閃動的感激令人記憶尤深。
夢河嘴角一動,收回自己的目光,繼續道:「亞父離世,本該舉國大哀,奈何老人家一生清廉,又有遺言,朕也不能違逆;天府主。」
「末將在。」一白髮老將上前拱手。
「星國近來可有異動?」
「奏陛下,自我國割地後,星國方面似有異常舉動,邊境之地無故增兵,且在兩國距離最近的巍山坳部署軍屯十八屯;星國仲將華子嵐,親臨督署。」
夢河眉頭皺了皺,擺擺手,並沒有說什麼;「大司空。」
「臣在。」
「割屬的土地,琅、陌二國,沒有異議吧?其中凼水之地,的歸屬,可明確?」
「陛下,凼水左右兩岸,上下源頭,臣皆與二國使臣交接明確,請陛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