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祖父生前的交代,寧東謝絕了所有人的悼念,即便是宸國的君主夢河駕臨也被他擋在了門外。而當一切的哀悼者不再叨擾,寧東便一直守在靈堂中,至此,已有七日。
寧東是否還沉浸在祖父逝去的哀痛中這不得而知,或許他還沒有能夠從驚駭中醒來吧。但他雖如此,沉寂了七日;而宸國這七日間,卻掀起了巨浪波濤!
琅國與陌國的聯軍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打破了宸國疆域的壁壘,侵占了邊疆的古城與山脈。
因為聯軍的統帥便是琅國的護國大-法師,一個根本不知道來源甚至都無法辨別性別的人,掌握著天地印記——罰!
宸國雖然國力強大,軍備充足,而且將帥極多,可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與之對抗!沐,便是那大-法師的稱呼,同時對於此時的宸國來說,這便是魔鬼的代言。
不過好在,即便是祖父去世,可宸國依舊還是那個龐然大物,即便是兩國兩軍,即便是天地印記,也不可能真正的撼動宸國。殊死一戰的話,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但,作為君主的夢河卻不願意,也不能夠做這樣的賭博。
夢河公然的承認了宸國的戰敗,他公昭天下,願意將宸國的三座城池,外加八千一百五十頃土地割讓,作為對琅國與陌國的補償,以此要求他們罷兵休戰。
國與國之間的戰鬥無非就是土地與資源,不需要長久的激戰便能獲取如此豐厚的利益,兩國自然願意如此。接受了夢河的要求。
而後,作為宸國之主的夢河,向國民百姓公然罪己,將這一次割地的羞辱一人承擔;可他如此,反而使得百姓甚至是朝中官員以為,這一切的罪責改算在祖父的身上。
雖然祖父已經死去,雖然若他活著,戰局必然扭轉……
這一次對於宸國來說,是羞辱,而不是損失;可對於夢河來說,這一次的羞辱可以忽略,而這一次最大的損失,便是宸國失去了祖父,或者說,失去了混沌印記——毀滅的庇護。
皇宮之內,這一次的震動,使得夢河,這一位梟雄王者的兩鬢也隱現出了斑白的痕跡……
龍案之上,那一份份覲言懇請夢河抄沒大元帥府將祖父後人流放已安撫百姓的奏章足有一炷香那麼厚。而這其中大部分的奏章來自於朝中。
相反軍隊之內,不但沒有一個人如此這般,反而便是宸國除元帥外最高的軍事將領,三大太將竟然聯名上書,希望夢河可以給祖父老帥的孫子。
也就是寧東在軍中某一一個職位,同時言及朝中之事,他們表示如果夢河需要的話,他們可以以軍方的身份來穩定朝局。
龍案之上,左面,便是那一份份朝中官員的奏章,而右側便是軍中諸將的上書。這是一個抉擇的時刻,雖然夢河心中對於這樣的情況早有準備,但是他卻沒想到,當自己真正面對的時候,竟比自己預想中的還要激烈。
時間流逝,月上中天。看著窗外天穹,夢河嘴角一動,提筆在龍案上寫下了這樣的詩句:裊裊青煙月,狻猊嘯雲華。鐵甲重鑄劍,血染何人家……
夢河的筆才剛剛抬起,一內侍來報:「陛下,老元帥的遺孫,寧東,求見陛下!」
「陛下,我的話都說完了。希望您能夠准許。」寧東跪在玉階之下,低著頭;夢河饒有意味的目光他並不知曉。
堅決的語氣中,是他沉澱後的堅韌。原本,一個從未見過夢河的少年,在此時,在玉階前揮灑自如,或許這本就是帝族獨有的氣質吧。剛剛寧東的一番話,確實讓夢河對這個少年人刮目相看。
尤其是當他聽到寧東所言,混沌印記已被他所取後,龍目中閃動的精光足以詮釋他此時心內的驚駭。也在那個瞬間,夢河做出了最後的選擇。
「起來吧。」夢河緩步走到寧東的身邊,伸手將他扶起:「孩子,亞父曾經是國家的支柱,對宸國對皇族皆功不可沒……他老人家撒手人寰,原本該風光大葬舉國皆哀,可……」哽咽的聲音,在寧東的耳中清楚的迴蕩。
眼前這紅著眼圈的男子,若脫去一身龍袍,換下玉帶朝靴,恐怕,也是風中燭火般的中年人,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人罷了。
或許是被夢河所感染,寧東的眼圈也不由的微微泛紅,好在他的淚水早已流幹了。
夢河平復了一下情緒,繼續道:「亞父是三朝元勛,你帝姓一脈更是宸國開國時便建立功勳輔佐聖主的功臣;在軍中一向以你家一脈威望最高,你看看,這些奏摺都是軍中發來的,各部將領奏請朕將亞父的位置承襲於你,但……」
「陛下,我都明白。」不愧是梟雄之主,夢河恢復到了平日那般樣子,言語中雖然不少真誠,然那一番帝王權謀之術,倒也難以令人警醒。寧東看了看夢河,他知道打斷君主算是一件不敬之罪,奈何,祖輩的福蔭令他獲取了這樣的權力。
深切的凝視,夢河仿佛在這豎子的身上,看到了祖父昔日不可一世的傲然;「這便是帝姓一脈獨有的氣息嗎……」夢河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自問自答般的嘀咕了一句,而後嘴角一動。
笑道:「既然你能夠理解朕,那便再好不過了。你一家已不知多少代人都投身軍旅,護衛宸國尊威,原本朕想如今亞父辭世,你又是他唯一的後人,想讓你不要再為國操勞;可……如此也好,看來朕這個好人是當不成了。」
隨即,夢河神情一肅,回身在龍案上刷刷點點,筆走游龍,一份詔書被他捏再手中,道:「如今你年紀尚輕,若直接將亞父元帥的位置承襲於你,恐有不便;你先出任少將,等有了機會,你也在軍中有了自己的威望後,朕在擇時晉升。」
「末將,謝陛下!」
咕咚一聲,寧東雙膝跪地;夢河點點頭,繼續道:「朕從不空口許諾,但這件事畢竟關乎國體,不便明詔,但朕還是向你保證,絕不會有人先你一步,坐在元帥的位置上!」
「末將謝陛下!」
「快起來,起來吧。」
寧東站起身,接過夢河手中的詔令,嘴角那一抹不留痕跡的笑容並沒有被夢河發現。見此時夢河正在打量自己,寧東不由道:「陛下,末將……」
也不由他多說,只見夢河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一隻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道:「說一句皇帝不該說的話;亞父待我恩德深重,有些事你不知道,但我卻不會忘。寧東雖然你我是君臣,可我也算得上你的叔父,有什麼事,以後就來找我。記住了嗎?」
寧東點點頭,嘴角動了動,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夢河也擺擺手,示意他可以退去。
寧東施禮轉身離去,步伐中比之剛剛進來時多了一分沉積,行路帶起的風,也讓他的長髮緩緩飄逸。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什麼,夢河的心中突然一動。最後化作一聲嘆息……
翌日早朝。
按照宸國的慣例,今日本不是朝會之期,可文武眾臣卻在昨夜接到了宣召,眾人雖有疑惑,卻也不敢耽誤。如期出席朝會。
夢河一身帝王之袍端坐玉階寶座之上,不怒自威。
「宣,寧東覲見!」
隨內侍一聲呼喚,眾人的目光不由向著殿外看去。
辰光之下,一道身影緩步而來。由遠及近,當眾人看清楚來人的相貌與裝扮時,無不驚嘆。
英武的面龐,目若星痕璀璨。兩道尨眉似乎與他的年紀並不相符,可在額頭上那若隱若現痕跡的呼應下,卻也相得益彰。
寧東的步伐與他祖父一般無二,一身戰甲亦非軍隊制式之物。玄如墨色,紋若密雲。暗紅戰袍飄零而動,威武之下,不失儒雅之氣!
「末將寧東,參見陛下!」
「起來吧。」夢河淡然一笑,擺擺手,內侍策應,上前一步,宣召,曰:「老帥辭世,朕心黯然。帝家一脈,忠烈滿門,現有老帥遺孫,帝姓鏖,朕特指加封少將,節制軍旅,以承襲老帥遺志,帝家威名!」
「啊!」
隨著內侍宣召的結束,大殿之內霎時譁然。依稀能聽到兩種不同的聲音。少將?何為少將?在十八國統一的軍制中,各國可設元帥一人,輔帥一人,太將三人,仲將九人,少將三十六人。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將軍的封號;一個僅有二十三歲的豎子,搖身一變成為了軍中少將的一員,這如何叫人不感到驚訝?至於大殿內兩種不同的聲音,無外乎是朝中官員對於寧東獲職少將的不滿與質疑。
此外便是軍中各部對於夢河做法的贊同與些許的不平。
不知此時夢河在想什麼;寧東佇立原地,目光淡然深邃,似乎那些聲音與他無關一般,可若有細心之人,此時不難發現,寧東淡然的目光中,再不斷的變化著神采。
「好……」
許久後,夢河剛要開口,卻聽到玉階之下,寧東的聲音傳出,而那言語,卻讓他將後面的話,生生的咽回到肚子裡去。
寧東帶有些許木然的道:「各位大人、將軍。寧東不才,得陛下賞識,祖上萌蔭。未及而立之年得此將軍位;是一種幸事,也是寧東的不幸。」
寧東詞語一出,大殿之上再次掀起一陣譁然,其中不乏口伐之聲,喝責之音。二十三歲得到了少將的位置,他卻明言這是一種不幸,豈不是不識好歹嗎?有誰不知道,軍旅之中,有多少人窮極一生立下汗馬功勞可是到死也得不到將軍的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