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差距有億點點大
揚州城外,長江邊渡口。
來瑱拖著疲憊的身軀下了船,耳邊一陣嗡嗡作響,腳步都感覺有些輕浮。
他居然暈船了!明明之前都不暈船的!
「唉!國事艱難。」
來瑱喟然長嘆了一聲。
他來到揚州唐子城的城門口,有些猶豫要不要邁步走進去。
「來將軍莫非是有什麼心事?」
一旁的高適疑惑問道。
方重勇派他去常州傳令,讓來瑱帶著大軍主力先撤回江北。派王難得去常州換防,然後再慢慢把城內的百姓都撤到長江南岸。
勾引賊軍冒進嘛,當然不可能突然全軍退走。那樣的話,傻子也看得出來是計謀了!
總之,這些事情跟來瑱無關,他帶兵回江北就行。
只不過,既然來瑱已經帶兵退回揚州休整了,那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高適有點搞不明白。
「盛王殿下,是不是已經……」
來瑱小聲問道。
「沒有什麼盛王殿下了,只有陳留王,他已經去陳留了。」
高適嘆息說道。
「陳留王……原來如此。」
來瑱點點頭,像是鬆了口氣的樣子。
「來將軍是忠於大唐,還是忠於陳留王?」
高適忽然停住腳步,不動聲色詢問道。
來瑱深知高適為人,一臉肅然說道:「來某自然是忠於大唐的。」
「那曹操忠於大漢否?」
高適又問。
來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曹操到死都沒有篡位自立。
甭管他是怎麼想的,當時局面又如何。反正論跡不論心的講,確實是這樣。
這便是權臣的尷尬所在。沒有篡位,很多時候都是替他人做嫁衣。
但是公允的說,只要權臣沒有完成禪讓上位的儀式,那麼史官就不能說他不忠。
這也是後人的尷尬所在。
方清是什麼心思,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到。然而同樣的道理,只要他沒有篡位,只要名義上的皇帝還是李氏之人。
那麼你就不能說方清是反賊。
論跡不論心,試問誰不曾幻想過自己當皇帝呢?
誰敢拍胸脯說,如果某一天他真有機會當皇帝了,他會嚴詞拒絕呢?
想到這裡,來瑱也釋然了。
比起袁晁這種明火執仗造反的,還是方清這種人更像樣子一些。
都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
「無事,高參軍帶來某去見方大帥吧。」
來瑱勉強一笑說道。
二人來到揚州府衙的書房,被張光晟引進門後,就看到方重勇正在跟元載爭論著什麼,氣氛似乎比較嚴肅。
「這件事,容後再議吧。」
方重勇對元載擺了擺手說道。後者一臉無奈,對他抱拳行了一禮,隨即悄然退出了書房。
「元參軍剛剛在跟本帥說,打算在長江以南,實行保甲連坐制度。本帥以為此舉還是太過激進了。」
方重勇對高適和來瑱解釋道。
保甲連坐?
元載還真是敢說啊!
保甲是編組方式,以戶為單位,設戶長;十戶為甲,設甲長;十甲為保,設保長。
連坐制起始於周春秋戰國時期,秦代商鞅發揚光大。不准擅自遷居,相互監督,相互檢舉,若不揭發,十家連坐。
保甲和連坐制度,分別實行的時期都很早,但把兩者結合起來,還未有過。不過類似這樣的社會組織模式,都是跟軍事化分不開的。
過往換湯不換藥的一抓一大把。
這一劑猛藥聽起來就令人不寒而慄,真正強行推行下去,不知道會鬧出什麼風波來,任何掌權之人,輕易不敢嘗試。
方重勇拒絕這個提議,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坐吧,不必拘禮。」
他對來瑱做了個請的手勢。
高適知情識趣的行禮告退,離開了府衙書房,就剩下方重勇和來瑱二人面對面。
「目前江南的戰局,你怎麼看?」
方重勇沒有廢話,直接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
來瑱也收斂心神,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對方重勇抱拳說道:「大帥,目前江南的局面,其實需要……長期治理。」
似乎猶豫了很久,來瑱才說出「長期治理」這四個字來。
「那些容後再議,你先說說當前的戰局。」
方重勇微微點頭說道,對於來瑱想說的事情,不置可否。
「賊軍看似強大,其實只是憋著一口氣罷了。馬上秋收,江南稻田大片大片的荒蕪,沒有人去收割。想來那些人冬季缺糧,應該是遲早的事情。
到時候大帥派精兵殺奔回去便是了,一鼓作氣打到台州。」
來瑱大致描述了一下戰略,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官軍限於兵力不足,賊軍勢大,肯定要穩一手。
「言之有理,那來將軍就在揚州操練部曲,補充兵員吧。近期會從登州那邊補充一些渤海國來的戰馬,到時候,你負責帶兵追擊袁晁便是。」
方重勇輕輕擺手,似乎並不是特別擔心江南的民變。
「謝過大帥,那來某告退。」
來瑱似乎有什麼話想說,猶豫了一番,還是沒有說出口。他的態度有點消極,似乎並不是很想往上爬的樣子。
等來瑱離開府衙書房後,方重勇翹起二郎腿,眯起眼睛思索。
來瑱這個人,對自己似乎有些成見,屬於是冥頑不靈的那種「保皇黨」。當然了,此時此刻,如這般的人雖然是越來越少,但也不是沒有。
關鍵是,方重勇還不好明著將其處置了。
他反覆思量,一時間還沒決定要如何處置此人。
正在這時,門外的張光晟走進來,湊到方重勇身邊小聲嘀咕道:「大帥,來瑱軍中行軍長史裴奰求見,說是有要事相告。」
來瑱的行軍長史?
方重勇臉上露出玩味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麼。
「帶進來,莫要聲張。」
他對張光晟交待了一句。
不一會,裴奰被帶到。此人一副武將身材,並不文弱,顯然也是久經戰陣之輩。
「說吧,找本帥所為何事,爽快點。」
方重勇故意露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大帥,下官是來檢舉來瑱的,此人……」
裴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但說無妨。」
「來瑱對大帥不敬,私底下經常說一些抱怨處境的話,還說大帥是亂臣賊子。」
裴奰越說越心虛,生怕方重勇發怒。
「是這樣的嗎?」
方重勇微微點頭,面色平靜,看上去不怒自威,讓裴奰壓根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是啊大帥,來瑱是陳留王的親信,聽聞陳留王被解除了淮南節度使之職,對大帥心懷怨恨。」
裴奰連忙鼓譟道,生怕方重勇把來瑱想得太好了。
「你作為行軍長史,為何要告發軍中主將呢?」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詢問道。
裴奰一愣,隨即連忙抱拳說道:「方大帥英明神武,下官佩服至極。來瑱軍中上下,對方大帥都是如天神一般看待,跟來瑱並非是同樣的想法。」
你們的身段,都是這麼柔軟的嗎?
方重勇心中吐槽了一句,頓時感覺有些啼笑皆非。
世間或許有人真能堅持心中的所謂「大義」。然而大多數的人,卻是認為「形勢比人強」,才是顛撲不破的鐵律。
來瑱不想跪舔方重勇,心中對大唐還有幻想。可他的部下,想舔方重勇的人,卻是要排隊賽跑了。
至於裴奰的話,不查也知道水分不少。起碼來瑱是不可能在私下裡辱罵非議方重勇這個大帥的。或許心中可能有些想法,但一定不會說出來,特別是說給裴奰這樣的人聽。
當初李琦安排裴奰在來瑱軍中,本身就有制衡的意思,兩人的關係也不可能好。
「你先下去,此事本帥已經知道了。你的忠勇本帥會記得。
來瑱若有什麼異動,你速速來報與本帥。」
方重勇笑眯眯的對裴奰說道,態度很是溫和,言辭懇切。
「謝過大帥,下官一定肝腦塗地,為大帥效死力!」
裴奰點頭哈腰,整個人都激動得發抖,興高采烈的拜謝離去。
等他走後,方重勇這才疲憊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殺人很簡單,哪怕是殺親信。可是殺人的後果,卻要仔細斟酌。
人性趨利避害,有時候,看起來很醜惡,到處都是趨炎附勢的人。
可是,這卻又是人之常情。你強大了,就必然有人會依附。
比如高適,他對自己的態度就有明顯的改變。
方重勇明白,這並不是因為高適想扶持他這個大帥當皇帝,而是形勢比人強。
一切都和利益分不開。
高適要想施展自己的抱負,要想做一番大事,他就不能秉持著「我一定要死忠於李唐」的念頭。
否則,便很難做出一番事業來。
如裴奰這樣的人,則更直接。他們看到方重勇腿粗,選擇直接抱大腿,簡單粗暴。
正在這時,元載一臉激動的走了進來,對方重勇抱拳道:「大帥,前線大勝。王難得部在湖州義興的國山和張公山之間的必經之路設伏,大敗賊軍袁瑛部,斬首兩千。」
哈?
方重勇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贏了?不是讓他退出常州麼?」
方重勇不太理解,他明明已經交待得很清楚了。
是要誘敵呀混蛋!
「大帥,戰報在此,王難得已經退回常州城了。」
元載從袖口裡掏出一封信遞給方重勇,火漆還沒拆開。
「唉!」
方重勇長嘆一聲,拆開信件,一目十行的看完。
王難得在信中寫道:
如果直接退出常州,恐怕很難吸引到大量的賊軍到長江南岸。
如果賊軍就派個幾千人的隊伍,突入到縱深來探路的話,到時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還不如在常州以南的要地,狠狠教訓他們一番。這樣,賊軍勢必會集中兵力,以防再次吃虧。便可以將賊軍的主力吸引過來了。
貌似,有點道理!
「萬一王難得把袁晁的兵馬嚇跑了怎麼辦?」
方重勇有些擔憂的詢問道。
「大帥,袁晁的兵馬,少說十幾萬是有的。王將軍這一次雖然是大獲全勝,自身損失微乎其微。但說穿了也不過是擊潰萬人規模的敵軍,斬首兩千罷了。
賊軍這麼多人,這麼多張嘴,不向北挺進不合適吧?」
元載對方重勇解釋道。
「言之有理,那你給王難得寫封信,讓他依計行事。」
方重勇點點頭道。
農民起義這種事情,就是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就會死,內部矛盾就會爆炸。起義軍只有不斷的占領新地盤,才能持續壯大自己,並且延緩內部矛盾爆發的時間。
袁晁現在就是想退,也不那麼容易退下來的。
「得令,下官這便去辦。」
元載面露喜色,轉身便走。
「為什麼總感覺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
等元載走後,方重勇自言自語說道,他總覺得自己好像算漏了什麼。
……
最近的一段時間,袁晁和他麾下的義軍被官軍打得暈頭轉向!
在這些義軍將領的印象中,敵我雙方交戰,應該是雙方列陣對峙,然後拎著刀砍人。又或者是圍著城池亡命的攻城,城破以後打砸搶就行了。
但近期與官軍的正規軍交戰後,袁晁卻發現,那些戰鬥,好像完全跟想像中的不一樣!
比如說最近敗的一場就很令人窩火。
常州以南的隘口,也就是國山與張公山之間的某處,袁晁之弟袁瑛領兵一萬為前鋒,在此地被官軍埋伏。袁瑛大敗,僅僅帶著數百騎兵逃脫,其他的兵馬都潰散了。
這些人可是選拔出來的「精兵」!
如果說這種事情在情理之中的話,那麼杭州這裡吃的敗仗,簡直就是離大譜了。
自從上次在杭州城外吃了大虧後,袁晁也學聰明了。既然杭州城外不適合兵力展開,不方便圍起來攻城,那我就把包圍圈放寬一點,在餘杭、西陵等地部署重兵!
這樣的話,就算杭州城內的官軍突襲,也不可能占到便宜。
然後袁晁馬上就被打臉了。
探明敵情後,車光倩親自帶領三千銳卒。坐海船,在杭州灣以北的鹽官登陸,攻克了幾乎沒什麼防備的城池。
然後這隊兵馬一路北上,在嘉興以南的地界橫衝直撞,連續燒毀了幾處糧倉。
最後打到了崑山附近的華亭縣,這裡是賊軍「東路軍」的總後勤基地,也就是專門為攻打蘇州的兵馬,提供糧秣的地方。
車光倩還是老規矩,殲滅看守糧倉的敵軍後,命人一把火燒了糧倉。然後來到岸邊點狼煙,等海船靠岸後,乘坐海船悠哉悠哉的返回了杭州城。
登州那些常年跑船的大商賈,他們亦商亦盜,麾下水手眾多,對於沿海的地形非常熟悉。車光倩就是利用了他們熟悉地形的優越條件,行軍的時候始終不脫離海岸線,用兵神出鬼沒!
方重勇讓車光倩守杭州城不假,但是沒有說讓他死守杭州呀!
利用海路打到外線,將圍困杭州的兵馬調度到外線,同樣也是解除杭州圍困的妙計。
袁晁在起事之前,不過是台州的一個小吏而已,他哪裡見過這麼高級的戰術!結果被車光倩的組合拳給打得鼻青臉腫,優勢兵力根本發揮不出來!
當蘇州那邊的戰報,如同雪片般送到在餘杭坐鎮的袁晁手中時,這位義軍領袖已經麻了。
打,還是跑?
袁晁心中天人交戰,一時間舉棋不定。
最近這段時間的戰局,讓他感受到了自己「下大棋」的水平,跟對手相比,差距有億點點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