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戰場如考場

  第651章 戰場如考場

  唐代的杭州城很大,乾道《臨安志》卷二引《九域志》載:隋杭州城「周回三十六里九十步。」

  周長大約是唐代長安城的三分之一多點。

  但是杭州城是楊素築的,由於其並非宇文愷那樣的科班出身,加之最初設計是用於軍事等原因,所以杭州城先天不足的地方相當多。

  第一個不足,就是杭州城的池形狀呈現南北長,東西短的形態,長度起碼是寬度的三倍以上。這就讓城池的周長很大,但面積卻相對較小,而且增加了駐守的難度。

  第二個不足,是缺水。

  聽起來很荒謬,卻又是不爭的事實。

  沒錯,杭州城可以說四面都是水,無論是淡水和海水都不缺,甚至可以說是個「泡在水裡的城池」。

  但是城內卻是缺淡水。

  普通百姓取水要去城外,城內雖然有井水,但並不足以給全城人使用。

  至於「淡水咸化」的相關問題,都是百姓之苦,不提也罷。

  第三個不足,也是最關鍵的一點。

  杭州雖然是運河的重要節點,但和開封一樣,運河在城外,不在城內。沒法安全的接受來自運河上游的補給。

  方重勇前世歷史上,杭州是在安史之亂後,才從中樞到地方,從德宗時期到唐末,有許多官員參與建設,對這座城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建與完善。增加了很多基礎設施。

  這才有了後面富甲一方的杭州。

  如李泌、白居易等人,都對杭州的發展作出了很大貢獻。

  所以此時的杭州城,如果以後來的觀點來看,可以說爛到了極致。

  本身有十分的潛力,卻連一分都沒有發揮出來。

  當車光倩順利在杭州以北的灘涂登陸,順利接管杭州的防務後。

  他這才恍然大悟,明白為什麼城中的守軍,居然如此聽話順從的將兵權交出來了。

  實在是因為杭州這裡的坑,真的太大太深了!

  此時此刻,車光倩站在杭州城北面的城牆上,觀摩著城外的賊軍,正在三三兩兩,懶洋洋的挑土,試圖將唯一進入城內的河流填平,忍不住一聲長嘆。

  「方大帥居然也會坑人,這是車某第一次遇到。」

  車光倩忍不住對副將劉文喜吐槽了一句。方重勇以前的軍令都是很靠譜的,但這次不同。

  非常坑人。

  「那……車節帥,難道我們接下來撤回登州?」

  劉文喜一臉驚詫問道。

  「要是回去,車某這張臉還往哪擱?」

  車光倩像是看傻子一般看著劉文喜反問道。

  他懶得搭理自己的副將,眼睛始終盯著城外。

  「賊軍想渴死我們,堵住了清湖河,城內便沒有足夠的水可以用了,必須解除包圍才行。」

  車光倩眉頭緊皺,喃喃自語說道。

  「車節帥莫慌,末將有一計,可破袁晁。」

  劉文喜一臉嬉皮笑臉的,湊過來小聲說道。

  「計將安出?」

  車光倩頓時來了興趣。

  「可以這樣子。」

  劉文喜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下。不得不說,他的鬼點子還是很多的。

  「言之有理,那今夜便可以行動。」

  車光倩微微點頭說道。

  袁晁的軟肋,其實是明擺著的。

  這位「義軍」首領想在短期內絞死杭州城內的守軍,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那末將這便去準備!」

  劉文喜對車光倩抱拳行禮道。他不積極辦事不行,因為現在是守城戰,稍稍大意,就可能會兵敗身死。

  那必須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氣去拼才有活路。

  ……

  當你在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杭州城西的湖面(即西湖,此時剛剛形成不久,還未命名)之上,袁晁麾下賊軍的小船,正在來回巡弋。而東邊杭州城的城牆,則是令袁晁搖頭嘆息。

  真踏馬難搞啊!

  在湖中「水寨」中坐鎮的袁晁,忍不住長嘆一聲。

  杭州城東面靠海,南面是山,北面是平坦的陸地,而西面是湖。

  除了北面外,軍隊根本無法展開!連立錐之地都沒多少,就更別提攻城了!

  按常理說,從北面進攻是最好的。

  但很多時候,不能講常理,因為官軍有海船。

  從北面進攻,容易被官軍的海船干擾,形成被兩面夾擊的態勢。而海船很靈活,神出鬼沒的,沒有什麼規律可言。

  在那邊屯兵,也不安全,很容易被人劫營。

  袁晁在陸地上,根本不知道海船什麼時候會來。進攻節奏,都是被官軍掌握的。

  那麼杭州城的軟肋在哪裡呢?

  在西面。

  如果湖面上可以走大船,那麼直接把船靠到杭州城西面的城牆上,就能攻破城池。

  然而,一個讓人崩潰的現實是:湖水實在是太淺了,連人都淹不死,壓根就不能行駛大樓船。

  當初,袁晁麾下的「義軍」兵分四路,東取明州(寧波),南下黃岩取永嘉,西北取越州(紹興)剡縣(嵊縣),北取杭州。

  其他各路都取得了成功,唯有杭州這一路,遭遇慘敗。而官軍的殘餘力量,幾乎都撤退到杭州城中固守待援。

  無形之中,加大了攻取的難度。

  袁晁也不傻呀,既然無法攻下,他便直接選擇了重兵圍困杭州城,然後令其弟袁瑛,率「義軍」主力北上。袁瑛也是不負眾望,在攻克了嘉興與湖州後,正在向常州挺進。

  所以,拔除杭州這顆釘子,然後打出一片大後方來,變成了一件對袁晁而言極為重要的事情。

  「清湖河還沒有堵住嗎?」

  袁晁有些不耐煩的詢問副將道。

  清湖河是從城外直接流入城內的,也是城內為數不多的水源之一。把這條河堵住,那就是堵住了杭州城內守軍的生路。

  但是不知為何,填河進度居然出奇的慢!「義軍」的士卒們,好像都對於挑土都不怎麼上心。

  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袁晁已經是所謂的領袖,他把造反當成人生中最大的事業,可底層的義軍士兵卻未必這麼想。

  若是以歷朝歷代農民起義軍的角度看,袁晁的隊伍已經算是非常訓練有素了。然而隨著部曲規模的擴大,越來越多的人各行其是,軍紀敗壞,每天都會出很多么蛾子。

  如今,袁大帥為了他的春秋大業而奮鬥,可是底層士卒,只想每頓吃肉罷了。他們並沒有多大的積極性。

  「袁大帥,屬下這便去催一下。」

  副將點頭哈腰的說道。

  袁晁之前便已經公開發檄文,建立了「大越國」,並以台州州治臨海城為都城,自封為皇帝,兼天下兵馬大元帥!

  他麾下兵馬有十多萬,還在不斷膨脹之中。對外宣稱五十萬,實控九個州,對外宣稱掌控十六個州,聲勢浩大!

  然而,軍隊的氣勢如何是一回事,落實到具體細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反正袁晁對基層的士氣與風氣非常不滿意。

  卻又想不出什麼好辦法解決。

  因為兵員素質太差,訓練幾乎沒有,所以就只能打順風仗。而且每次打仗都是一哄而上,毫無章法!

  為了攻打杭州城,袁晁作為一個地地道道南方人,他想了一個好辦法。

  把小船栓一起,然後在上面鋪設木板,使其成為一個「水上營地」。然後將木樁打入湖底,木樁與木樁之間,用木料或者竹排相連。

  使得水寨內不僅可以練兵,而且還能跑馬!

  這樣做的好處,便是可以在杭州城西邊的湖面上屯兵!而且水寨直接延伸到了岸邊!等同於在湖面上鋪出來一塊陸地。

  等攻城的時候,「營地」內的士卒,便可以直接衝上岸,用繩梯等攻城器械攀爬城牆。

  要不然,西面全部都是湖水,部隊根本無法展開,這仗也不需要打了,直接撤軍就行。

  為了奪取杭州城,袁晁親自坐鎮,督促手下人修建了這座水寨,一點都不怕麻煩的。

  站在水寨中央的某個瞭望台上,袁晁攤開一張繳獲的官府地圖,他眉頭緊皺,看著地圖上的地名出神,時不時還會眺望遠處的杭州城。

  如今的戰局,起義軍的隊伍就好比是一條巨蟒,正準備朝北面進擊。而杭州這地方,就像是一根釘子,釘在巨蟒的身體裡面一樣。

  卡在那非常的礙事,讓袁晁無法全力用兵,總是擔憂後路被抄。所以他並沒有選擇去前線,而是親自坐鎮杭州郊外,親自指揮攻城。

  要不然根本放不下心來。

  目前袁晁麾下的「義軍」,狀態很好,攻勢如潮。全軍上下都洋溢著一股樂觀的情緒,認為大唐朝廷已經是分崩離析,官軍已經是不堪一擊,說不定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候了。

  只有袁晁心裡明白,江南之地,自從唐庭開始喪亂後,便一直沒什么正規軍,都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團結兵。這些人的戰鬥力,其實跟起義軍屬於伯仲之間,直接拼人數就行了。

  大部分時候都是誰人多誰就贏!

  可是隨著起義軍一路北上,大唐的正規軍正在集結之中。比如說此前起義軍攻打常州遭遇大唐的正規軍,就失敗了。攻打蘇州也被來瑱擊敗,還折損了幾千人。

  袁晁想著想著,居然在瞭望台上睡著了。

  這一睡就睡到了大半夜,袁晁被深秋的寒風吹醒,忍不住用大氅裹住了自己的身體。遠處的杭州城,好像是沉睡的巨獸一般,只有城牆上有些火把。

  忽然,袁晁眼角餘光,掃到了遠處水寨的角落,發現那裡居然燃起了火光。

  看起來,像是有人在放火!

  到底怎麼回事!

  袁晁又驚又怒,匆匆忙忙的下了瞭望台,遇到正在巡視的副將,晃晃悠悠的似乎喝醉了酒!

  啪!

  袁晁一巴掌扇在副將臉上。

  「你去看看,水寨北面已經起火了,怎麼回事!」

  袁晁對著副將大吼道。

  「起火了?哪裡?怎麼回事?」

  副將連忙搖頭,嚇得酒都醒了。

  如今起義軍內部軍紀廢弛,雖說被袁晁約束著,平日裡作奸犯科的事情比較忌諱,但是忙裡偷閒的喝酒吹牛,卻又比比皆是。

  都是苦慣了人,如今混入義軍之中,敞開了喝酒吃肉,敞開了吃糧。

  何等快意!

  他們這些野狗,不就圖這些嗎?誰還指望真能裂土封王不成?

  袁晁知道有類似的事情,卻也沒有特別好的辦法去約束。義軍的隊伍擴大太快了,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

  「快去叫人救火啊!」

  袁晁大吼道。

  現在發現得比較早,應該還來得及。

  袁晁心中暗道僥倖,多虧自己今夜待在瞭望台上。

  然而,他還沒慶幸幾秒鐘,就一臉驚駭的發現,居然連水寨南面也起火了!

  不,應該說水寨到處都在著火,除了西邊以外。

  袁晁恍然大悟,終於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他之前以為是杭州城內的官軍,悄悄摸出來放火,現在才明白怎麼回事。

  杭州在海邊,這個季節的風,都是從海邊往內陸吹。

  杭州城內的官軍,只需要把引火的小船,從城內搬出來,在上面裝入引火之物即可!

  「唐軍在火攻!快快快,擂鼓!擂鼓啊!」

  袁晁一個勁的催促,但火勢依舊是乘風而起,水寨四面八方都開始燒起來了,越燒越旺。

  他催促得再起勁,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此時此刻,水寨內不少義軍士卒都察覺到起火了。他們哪裡見過這樣的架勢,哪怕聽到水寨內鼓聲大作,也裝作沒聽見。

  幾乎所有人,都朝著西邊奔逃而去,直接跳入水中,淌水到對岸。

  湖水很淺,絕大部分地方,水面沒有沒過脖子。

  現在趁著官軍沒有殺來還可以跑,不跑等著被燒死麼?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袁大帥,快跑吧,火勢抵擋不住了。」

  酒嚇醒了的副將對著袁晁大吼道。

  他看到北面的方向,似乎有一隊騎兵,舉著火把,從杭州城內沖了出來,直接從橋上往西邊衝過來了!

  看來今夜這個虧,是吃定了。

  袁晁長嘆一聲,顧不上找船隻,脫下皮甲直接跳入湖中。他水性甚好,直接從水寨游泳游到了岸邊。

  「官軍來了,快跑啊!」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那些驚魂未定從湖中游上岸的義軍士卒們,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撒腿就跑!

  袁晁環顧四周,發現西南面的鳳凰山,黑漆漆一片。他不做他想,悄悄的朝著那邊跑了過去,找到一片茂密的竹林躲了起來。

  杭州兵少,官軍就是膽子再大,也不可能在城外紮營。雖然這次他們借著火勢出城突襲成功,但很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

  貿然奔逃,搞不好會被追兵殺死,還不如暫且躲一下,等官軍收兵回城後再跑。

  袁晁想得明白,躲過今夜,應該就萬事大吉了!

  在唐代,能攪動一方的人,都是不能等閒視之的。

  袁晁的急智,在關鍵時刻救了他一命。劉文喜此番出城,就是帶著所有的精騎,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然後大殺四方。

  失去建制的義軍,如同被趕鴨子一般,從水寨被驅趕到岸邊,又被騎兵一路追擊。

  他們若是老老實實地在水寨內救火,官軍反倒是奈何不得他們。

  這便是烏合之眾與精銳之師最大的區別。拼湊起來的義軍,平時看著人模狗樣的好像還可以使點力氣,一到關鍵時刻,指揮調度就不靈便了,常常會失去冷靜,故意往敵人設置好的陷阱跑去。

  劉文喜一路殺到靈隱山的山腳下,見那些所謂「義軍」的殘兵敗將們,都已經逃進山里,不方便騎兵追擊,這才一路折返回來。

  沿途他又遇到義軍的散兵游勇,都是有殺錯無放過,直接衝上去就是一刀。

  從杭州城北門,一直到靈隱山腳下這段路,隨處可見倒在血泊里的屍骸,好似一條黃泉之路。

  回城後,車光倩下令劉文喜及麾下騎兵換馬,這次又從南門出擊,攻打位於西陵(蕭山)的賊軍。

  西陵那邊的義軍,守衛本身就很鬆懈。

  因為袁晁的親信兵馬,早就把杭州城圍了個水泄不通。西陵的義軍又怎麼可能料到僅僅一個晚上,劉文喜就擊潰了袁晁的水寨和北岸的警戒營地呢?

  當劉文喜帶著騎兵衝進位於西陵的義軍大營時,這些之前還是農夫的士卒,連兵器都不拿,撒腿就跑,完全沒有任何抵抗,士氣在一瞬間就崩了!

  要不是擔心馬力耗盡,劉文喜都想帶人追到越州會稽!

  第二天,車光倩派出斥候出去偵查,得知袁晁的殘兵已經退到西面的餘杭,南面的賊軍則是退到了會稽。杭州雖然還處於三面包圍之中,但好歹不至於被直接圍城了。

  他不由得鬆了口氣。銀槍孝節軍出來的精兵,都是技戰術一流的隊伍,打袁晁那些雜魚,跟大人打孩子一樣,其實最怕的,反而是被人圍住,蟻多咬死象的局面。

  打突襲,打運動戰,才是精兵的正確用法。這一戰,總算是解了杭州之圍,剩下的就是慢慢磨時間了。

  趁著喘息的時機,車光倩動員全城百姓,男女老少齊上陣。他們不但在短短兩天之內,將被淤塞大半的清湖河重新挖通了,而且還在城西開了個「水洞」,從城西的運河引水入城。

  這樣的話,總算是暫時解決了杭州城內的飲水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