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run running run

  第653章 run running run

  轟隆!

  窗外忽然下起了大雨。

  揚州是魚米之鄉,雨水也多,下起來就沒完沒了的。

  這場雨來得很急,伴隨著雷聲大作,噼里啪啦打在地上,讓人心煩意亂。

  揚州府衙書房裡,方重勇正在一封一封的拆閱信件,絕大部分都是汴州那邊送來的。

  其中一封就是劉晏在說收稅困難的問題。今年是兩稅法實行的第一年,抗稅的大戶不少,變著法子少繳稅。

  劉晏說他已經在處理這些事情,可能還需要一些強硬手段。

  其實,改革就是在割既得利益者的肉,所以,推進改革又怎麼可能沒有陣痛呢?

  只不過嘛,不老實的人,終究要用鐵拳讓他們老實。

  方重勇給劉晏寫了封回信,讓他放開手腳收稅,反正善緣山莊還空得很,多抓些人勞改也不錯。

  「反賊方清,居然跑了!」

  看到劉展送來的戰報,方重勇忍不住一陣唏噓。

  反賊方清派兵打到了長江南岸的秋浦,貿然派兵過江被揍以後,就縮回了秋浦。

  方重勇原本以為方清的人馬會來江東跟袁晁匯合,然後一起攻城略地。

  但是劉展現在派人送信到這裡,說方清沒有往東跑,而是往西面的鄱陽湖跑了!

  這下,方重勇實在是沒辦法圍剿此人。

  因為力量投送達不到,糧秣無法供給到位,對那邊的民情也是兩眼一抹黑。

  說到底,汴州這邊也只是個割據政權而已,尚且不具備在大唐國境範圍內任意作戰的實力。

  「方清之禍,只怕會席捲湘襄,還是讓顏真卿去頭疼吧。」

  方重勇喃喃自語說道。

  轟隆!

  外面一道閃電划過夜空,揚州城就好像一座孤島,矗立於海岸。除了這裡以外,到處都是水的世界。

  張光晟推開書房門,帶著元載走進了書房,二人身上都被雨水打濕了,看上去有點狼狽。

  「這麼晚了,是前線出了什麼狀況麼?」

  方重勇將手中的書信放下,疑惑問道。

  「大帥,太湖以東的賊軍開始撤軍。斥候來報,蘇州附近的賊軍已經開始撤退到杭州附近了。

  但是常州那邊的賊軍還沒有動。

  下官以為,這可能是袁晁與袁瑛兄弟二人,對於戰局產生了分歧。

  也可能是賊軍想收縮戰線。」

  元載將一個細竹筒遞給方重勇,上面的火漆還在。

  他拆開一看,裡面是一張草繪的地圖。斥候將哪座城內沒有發現賊軍,都標註了出來。

  簡單來說,就是杭州以北,太湖以東的區域,賊軍都走了個七七八八。

  但太湖以東的賊軍還在。

  「大帥,趁著湖州的賊軍還沒跑,我們要改變計劃,從杭州這邊登陸,夾擊湖州的賊軍了。

  若是遲了,只怕湖州的賊軍也要跑!」

  元載長嘆一聲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呢?

  簡單點說,就是目前已經無法完成對敵軍大部的戰略包圍。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湖州的賊軍解決了,然後解除杭州的圍困。

  至於圍攻杭州的賊軍,則必定會退回到越州、明州、台州等地。

  本來可以美美的吃一頓餃子,一口氣把袁晁的賊軍一網打盡。現在只能吃半頓餃子,還不得不留一半賊軍慢慢清繳。

  賊軍縮回到杭州以西的州縣後,再想圍剿他們就很難了,只能一點點的收復失地。

  「明白了,那就依你之計行事,明日讓何昌期在杭州灣以北的鹽官登陸,先解杭州之圍,再配合王難得圍殲湖州的賊軍。」

  方重勇沒有矯情,當機立斷決定提前收網。

  「大帥,奪回杭州後,便可以留下一位大將,並新設浙西觀察使,讓他帶兵慢慢清繳越州、明州、台州、溫州等地。大帥便可以班師回汴州了。」

  元載對方重勇叉手行禮說道。

  「圍殲湖州賊軍不成問題,只是,此番雖勝猶敗,令人惋惜。」

  方重勇無奈搖頭,他還能說什麼呢,難道要怪袁晁不經打麼?

  「你提的保甲連坐之法,將在杭州以南實行。杭州以北,肅清賊寇以後,便可以開放管制。」

  方重勇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很多時候,計劃是很好的,但在實行的過程中,常常出現意外。

  計劃趕不上變化。

  保甲連坐這種東西,方重勇其實是比較反感的,畢竟限制了經濟活力,無端製造了社會恐怖情緒。

  但是很無奈,賊寇南逃了。混亂的基本面在這裡擺著。

  賊寇殘餘,不是幾天,甚至幾個月時間就能肅清的。對於新收復地區採取半軍事化管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下官這便去傳令。」

  元載低眉順眼的對方重勇行了一禮,後者立刻寫了一封親筆信給何昌期,讓他到杭州以後,將其交給車光倩。

  等元載拿著信離去之後,方重勇這才來到牆上掛著的地圖旁,查看地圖上標註出來的戰略要地,以及兵力部署。

  杭州以南的越州與明州,從地形上看,與杭州是一個版塊的。也就是說,收復此地,很可能近期就能完成。

  袁晁麾下的賊軍,肯定也不會在這裡跟官軍硬碰硬。

  在逃亡的過程中,賊軍數量肯定會大量減少。然後逐步被官軍逼退到台州、溫州等地。那邊山多,地形也很複雜。

  與此同時,賊軍的質量,卻很有可能大大提升。這些人會遁入浙江以南甚至是福建的山區,在這裡占山為王,長期跟官府纏鬥。

  剿滅他們所需要的兵力,肯定不會那麼多,但所需的時間,一定會大大延長,甚至十年之內都搞不定。

  「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

  方重勇長嘆一聲。

  未來,只能更多的採用政治手腕,用懷柔政策,去解決這些所謂的「義軍」了。

  從歷史經驗來看,這種遁入山林的叛軍,最後會退化成山匪,對政權不再有致命威脅。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賊寇的生命力會變得極為強悍。

  常常是他們所在的朝代都已經被送走,而這些人在山林里,都還是依舊活蹦亂跳,沒有被官軍完全剿滅。

  類似情況,歷史上早有先例。比如說黃巾之亂,一兩年就平定了。可是其餘波甚至十多年後還在。

  方重勇忽然意識到,一個國家的太平,與長治久安,或許真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情。

  自己統一天下,再造一個新時代,究竟需要幾年時間呢?

  他第一次有了或許到自己晚年,也未必能一統天下的憂慮。

  如何在走得穩的情況下走得快,很難有標準答案。

  ……

  出於對戰局的憂慮,義軍領袖袁晁下令,圍攻蘇州的義軍,迅速撤到杭州郊外。

  什麼輜重財帛都別去管了,直接退回來就完事。

  與此同時,他還派人去了一趟湖州,要求其弟袁瑛,停止進攻常州,撤回來穩固湖州防線。

  袁瑛那邊都是「嫡系人馬」,還算是遵守軍令。但蘇州那邊的義軍,一聽說要他們撤到杭州郊外,便徹底炸鍋了。

  有人聽命令走了;有人捨不得搶來的財帛,都是拖著板車在走;有人乾脆不把袁晁的命令當回事,直接在就近的城內當起了土皇帝。

  還有一部分人,察覺到袁晁的情況不太美妙,選擇北上常州,直接投靠了官軍。

  圍攻蘇州的義軍,在不接到袁晁的命令之前,還能表面上組織起來。狀態雖然懶散,但好歹還是聽指揮的。

  然而他們在接到袁晁下達的撤退命令後,幾乎轉瞬間就失去了完整建制!

  這些義軍不再是一支聚集起來,聽從號令,統一行動的主力。而是變成一支又一支規模只有數百人,甚至只有幾十人的零散隊伍,以同鄉、親友為紐帶聚集在一起。

  不同的隊伍有不同的想法,各行其是,根本就不聽其他軍官的指揮。

  看到有隊伍陸陸續續抵達杭州,又聽說了蘇州那邊的亂象,袁晁立刻意識到:如今大事不妙了!

  他的命令,原本只是想讓圍攻蘇州的隊伍退到杭州來修整。

  順便以絕對優勢兵力,將杭州城徹底拿下,以解除後顧之憂!

  但袁晁似乎忘記了一點:這些義軍,在不久之前,他們還是在田裡刨食的農夫。並不是從小就參加軍事訓練的所謂「良家子」。

  這些人,並無多少參戰的經驗,很多人甚至連團結兵都沒當過。

  這些「義軍」的軍官,素質也很令人捉急。

  在攻勢如潮的時候,這些人都知道,不賣力就會死,只有拼下去才有活路。

  可如今袁晁讓他們撤退,這便已經暗示了,官軍的反擊要來了!他們已經打不下去了!

  華亭縣的糧倉被燒,更加推波助瀾的這方面的問題。

  「袁大帥,某些蘇州那邊來的隊伍,不願意聽從調遣,他們已經繞開我們,向會稽去了。」

  正當袁晁心中罵娘的時候,副將走進來,對他抱拳行禮道。

  「不聽命?不聽的話連糧秣都沒有,他們吃什麼?」

  袁晁一臉錯愣問道。

  軍糧就是要挾鉗制部曲聽話的重要「武器」,蘇州那邊的義軍拿不到糧秣,怎麼維持自身呢?

  袁晁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大帥,江南富庶,民間,還是很多糧秣的。」

  副將一臉為難的說道。

  兵過如梳,匪過如篦。義軍雖然帶個「義」字,但他們是什麼德行,其實不提也罷。

  何必說出來,讓自己難堪呢?

  副將選擇了閉口不提。

  「走,去看看。」

  袁晁面色陰沉,抓起佩劍就出了營帳。他來到大營外面,就看到有穿著布袍,頭上圍著紅色布帶的義軍士兵,三三兩兩的推著平板車,繞開袁晁所在的大營,往南面而去。

  那是會稽的方向。

  「袁大帥,要不要把這些人抓回來?」

  副將在一旁低聲詢問道。

  這些散兵游勇只是義軍的一部分,雖然比例不低,但也確實有很多隊伍是返回了大營的。那些人沒有選擇脫離袁晁的建制。

  「就算把人抓回來了,心不在這裡,又有什麼用呢?」

  袁晁忍不住長嘆一聲,對副將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想回來的人,已經返回大營了,根本就不需要袁晁去說什麼。

  不想回來的人,現在去阻攔他們,也只會引起衝突。

  副將無言以對,人心這種東西很奇妙。

  眾志成城的時候,就恍如高山大海那般不可撼動。

  各懷鬼胎的時候,那就是陰風陣陣,你都分不清身邊是人是鬼。

  袁晁或許有幾分能力,但他顯然不具備在關鍵時刻凝聚人心的人格魅力。

  正當袁晁暗暗思考對策之時,大營北面有一騎飛馳而來,捲起了大量塵土。

  那位斥候衝到營門,看到袁晁正好在此,連忙跑過來抱拳行禮道:「大帥,大事不好,鹽官那邊有官軍海船靠岸,船隊遮天蔽日,恐怕人數不少!還請大帥早做準備!」

  來了!

  袁晁心中一緊,他就知道,官軍會進行戰略反擊的。

  事實上,讓圍攻蘇州的部曲退回杭州,就是防著這一手。他的命令是沒有錯的,只不過顯然是高估了「義軍」的素質。

  這支軍隊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都沒辦法做到如臂指使。

  「擂鼓,列陣!」

  袁晁大喊道。

  「袁大帥,如今軍中士氣低落,只怕……」

  副將面有難色,他的建議是跑,跑到會稽,在那邊布防後,可以且戰且退。

  但現在這情況,這條建議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取本帥盔甲來!」

  袁晁爆喝一聲!

  「得令!」

  親兵匆匆忙忙的回營帳,取來盔甲,給袁晁披甲。

  這位袁大帥,已經被最近一系列的敗仗,激起了血性!

  逃什麼逃,真男人就要直面刀兵!

  「傳令下去,在營門外列陣!」

  袁晁繼續傳令。

  咚咚咚咚咚!

  大營內鼓聲大作。

  不過袁晁一時激動,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餘杭的義軍,並不知道官軍已經殺到鹽官那邊來了。所以同樣的,等會交戰的時候,那邊的兵馬也不會增援。

  西陵那邊,也是同樣的道理。

  想到這裡副將連忙提醒道:「袁大帥,餘杭與西陵的兵馬,並不知道官軍來了,就算現在去通知,他們能不能救火還要兩說啊。」

  嗯?

  袁晁的腦子冷靜下來了。

  是啊,義軍在杭州附近的兵馬,雖然有五萬人,但是兵力分散在了三處。

  這還是因為擔心溝通不暢而安排的。

  事實上,義軍超過一萬人的隊伍,就會指揮不暢。

  袁晁根本不敢指望那兩支隊伍前來增援。

  打,還是跑?

  袁晁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大帥,不如跑吧,您還有五百騎兵精銳可以用,逃到會稽足夠了。」

  副將小聲建議道。

  袁晁一時間猶豫不決,集結隊伍的鼓都敲了啊,當軍法是放屁麼?

  看袁晁不肯走,副將不由分說脫下他的盔甲,讓親兵套在自己身上。他對袁晁抱拳道:「大帥,退到會稽再說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義軍中組織混亂,很多人都不認識袁晁。大家都是通過那副極具辨識度的紅色明光鎧,來判斷袁晁在不在的。

  盔甲在,人就在。脫下盔甲一身布衣的袁晁,走出大營就沒人認識他是誰了。

  「你也保重!」

  袁晁對副將抱拳行了一禮,跨上戰馬就揚長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