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暴雨前的寧靜

  第493章 暴雨前的寧靜

  幾天後,開封城外渡口,迎來了第一批抵達的團結兵。這些人來自曹州,數量七百餘人。

  團結兵制度,是由各州刺史(或節度使)兼任的「團練使」徵發入軍﹐不登記入正規軍軍籍,但該辦的軍務卻一點都不少﹔

  服役期間只發給本人身糧醬菜,沒有軍餉,簡單說就是到部隊裡面去混個口糧﹔

  團結兵需要協助藩鎮官健在境內防守﹐或配合作戰﹔本身不會長期脫離生產﹐軍事任務結束之後﹐隨即遣返回鄉。

  如果戰事延長,也會定期輪換,性質介於府兵和募兵之間,並不是脫產軍隊。

  反正,當團結兵不是什麼優差,若是沒有戰亂,各地對此都是能躲就躲。

  方重勇看了看這些團結兵的精神面貌,以及他們身上的軍服軍械,忍不住微微皺眉。

  軍服還算新,但穿戴松松垮垮且軍容不整。臉上都是惺忪懶散的表情,甚至連弓箭手都看不到幾個。

  唐軍之中對射術極為看重,軍中大將鮮有不會射箭之人,就連方重勇也練了好多年騎射,以至於胳膊都微微變形。

  部隊中弓箭手很少,則說明有一定軍事技能的人也很少。

  至於盔甲,呵呵,多半是胸前掛了一塊皮革做成的背心,頭上頂個鐵盔就了事,甚至還有鐵鏽,看上去極為敷衍。

  這批人無論是軍械還是軍械的保養,都很不上心。

  「這就是放下鋤頭的農夫啊,能抵擋得住皇甫惟明麾下叛軍麼?某看守城也夠嗆啊!」

  方重勇望向身邊的車光倩道,一臉震驚,感覺這些人最多也就押運糧草,別的事情實在是沒法委託於他們來辦。

  按方重勇的想法,這些州刺史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多少也要對軍務上點心吧?

  沒想到別人就是這麼奔放!

  或者說訓練一支能戰之軍,真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節帥,中原承平日久,或許他們以為大唐邊鎮精兵和戰陣廝殺,也就那麼回事吧。」

  車光倩也是苦笑,他們原本對於這些各州自行招募的團結兵還有些期待,沒想到如此不堪。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有點理解為什麼中晚唐乃至五代十國,有三千精兵就能縱橫數州,有一萬精兵就能盤踞一方,有五萬精兵就能問鼎天下了。

  實在是所謂的「鎮兵」,水分太大了!

  「都過來過來!看什麼看!說你呢!

  艹,不收拾就不老實是吧!什麼德行!」

  正在這時,何昌期帶著十幾個銀槍孝節軍士卒,在引導曹州的團結兵集合,一邊拿著兵戈指指點點,一邊嘴裡罵罵咧咧的。

  「呃,那個李季蘭,最後歸誰了?」

  方重勇看到何昌期,忽然想起這一茬,好奇問道。

  車光倩想了想,湊過來壓低聲音道:

  「節帥,何老虎他們幾個都怕那個李季蘭身上帶病,不敢要。後來是有個火長(管五個人)不嫌棄,帶回去玩了三天。

  玩膩了就放李季蘭走了。

  至於那人到底是誰,末將沒有關注,要不,末將去打聽一下?」

  聽到這話,方重勇恍然大悟。隨即他擺了擺手,示意車光倩不要節外生枝。

  阿娜耶在軍中時間很久,她又很嘴欠,時不時就會提起男人亂搞會染病啥的,搞得何昌期等人都怕得要死。

  不過被一個丘八近乎囚禁一般的玩了三天……李季蘭也是著實豐富了人生閱歷。

  「你們幾個啊,真是太不講究體面了,看不上的話,就把她給放了嘛。

  自己不要就送給一個火長玩,這破事虧你們幹得出來。」

  方重勇故作不悅的呵斥道。

  「節帥,這些喜歡舞文弄墨的女子,最是看不上披堅執銳的丘八。弟兄們志不在女人,在於心中一口氣啊。

  沒有找乞丐玩弄李季蘭,便已經是看在節帥所賜,乃是顏面所在不敢踐踏,又怎麼可能把這種女人供起來呢?」

  車光倩壓低聲音辯解道,這種事情他不會去做,但是可以理解底下的丘八為什麼會如此。

  「你派人去各州州府催促一下,讓各州刺史快點把團結兵送到汴州集訓。

  還有,馬上從銀槍孝節軍中選拔軍官,讓他們帶著整訓後的團結兵,去各地州府赴任。

  建立防線體系,戰亂不遠了,戰火很快就會燒到河南。」

  方重勇對車光倩交代了幾句,便直接往開封城門而去,他要回府衙辦公,準備好迎接接下來的嚴峻挑戰了。

  昨夜河東那邊「內線」送來密信,說王忠嗣已經被免去天下兵馬副元帥的職務,只專門負責河東那邊的後勤與團結兵訓練。

  官軍的權力結構,從「一王獨大」到「四雄並立」,基哥名義上掌控了軍隊的最高直接指揮權!

  並且準備從河東進攻河北!

  決定天下局勢走向的一戰,或許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方重勇雖然不看好基哥,但也不能完全確定,官軍真的沒有一點取勝的希望。

  畢竟,現在掌控軍中大權的四個人,也不是酒囊飯袋啊!

  回到開封城內節度使府衙,方重勇在書房屁股都沒坐熱,就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怎麼是你?」

  看著一身布衣裝束,僅僅戴著幞頭的鄭叔清,方重勇一臉疑惑問道。這一位真是稀客,他本應該在長安的。

  「別提了,避禍而已。」

  鄭叔清也不客氣,直接坐到方重勇對面,忍不住長嘆一聲。

  「呃,你這個避禍,要從何說起呢?」

  方重勇越聽越迷糊。

  鄭叔清此前已經被基哥罷免了,但依舊擔任工部侍郎一職。

  以向外界展示他並不是因為河北那邊的「討逆檄文」,才將鄭叔清罷相的。

  「顏真卿與顏杲卿兄弟二人,正在私底下聯絡各方,要迎太子李琩入長安登基稱帝!現在長安城內各種謠言都有,亂到不能再亂了!

  都這個節骨眼了,某不跑路,難道在長安等死?」

  鄭叔清沒好氣的懟了一句,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方重勇微微點頭不置可否。

  若是說起做官的「生存直覺」,朝中鄭叔清敢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忽然,方重勇察覺到鄭叔清話語裡有些地方,實在是不太對勁!

  「據我所知,顏相公一向忠於王事,怎麼現在也成反賊了?」

  方重勇有點不太明白,是不是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以至於自己跟不上時代的節奏了。

  哪知道聽到這話,鄭叔清臉上浮現出一絲嘲弄的神色,感慨嘆息道:

  「李泌和你父扶持太子李琩,他們算不算反賊?

  各地的皇子在招兵買馬,他們算不算反賊?

  皇甫惟明扶持榮王李琬,他們算不算反賊?

  這些終究不過是李家的私事而已,顏真卿站在太子這邊,這又有什麼稀奇呢?

  試問天下芸芸眾生,誰又不是你口中的反賊呢?某現在擅離職守離開長安,也是個反賊啊!」

  鄭叔清的話可謂是振聾發聵。

  方重勇想了想,發現還真就這麼回事!基哥逐漸掌控不住場面,那就真別怪其他人有各自的打算。

  畢竟,活人不可被尿憋死!

  「伱也挺不容易啊。」

  方重勇忍不住一陣唏噓感慨,然而此時他卻忽然想起一件要緊事來。

  方重勇想起前世關於安史之亂的記載,史書裡面所寫的主要矛盾,基本上都在官軍與叛軍之間,也就是可以簡單粗暴的給當時各路人馬貼標籤。

  要麼是朝廷這邊的,要麼是叛軍這邊的,沒有多少中間狀態。

  只是現在細細琢磨,卻發現不完全是這麼回事。

  按照那時候的玩法,其實,大部分人都是忠於唐肅宗李亨的啊!

  馬嵬驛事變後,他們並不忠於基哥!

  基哥去了蜀地後,政令甚至都不能出成都了!

  方重勇猛然發現他好像遠遠低估李泌的精準眼光,以及方有德作為「穿越者」的先知能力了。

  或者也可以說,他遠遠低估了如今太子李琩的號召力!

  以及權力反噬基哥的速度!

  看到方重勇在發呆,鄭叔清湊到他身邊,壓低聲音道:「某現在送你一份厚禮,幫你在汴州立足。」

  「哈?」

  聽到這話,方重勇下意識反問道:「你現在已經是無官一身輕了,難道要把鄭氏的家資都捐出來給某當軍費麼?」

  「非也非也!」

  鄭叔清擺了擺手解釋道:

  「前些時日,某利用工部的職務之便,已經下令加強長安軍備,要求兩淮和江南各州,將府庫內的部分兵戈、箭矢、盔甲,包括:槍、棑、胡祿、箭、刀、劍、陌刀、解結錐、鏈糙、斧,頭鍪、腹膊、衣鉀、腹膊、戰靴、鎖子甲等物裝船,通過運河,送往長安。

  想來現在那些漕船,應該會陸陸續續通過開封城外渡口前往黃河,進而被送往長安。節帥到時候留意一下,將這批軍械截留便是,足以武裝二十萬兵馬了。

  當然,肯定有不願意聽從朝廷命令,陽奉陰違的刺史。節帥可以拿著工部的調令,去那些州縣催促他們辦差。」

  鄭叔清從懷裡掏出一疊工部的物資調令,上面都已經簽字蓋章完成,但調令的內容那一欄卻是空缺的,可以自行填寫。

  簡單的說,就是方重勇帶兵去那些運河沿途州縣的府庫裡面取貨就行了。

  如果那些人不聽,直接把他們給滅了便是,事後宣布那個州的刺史要造反,名正言順接管地方。

  這件事一定不能拖時間,要速速去辦。越是拖下去,朝廷的權威越是薄弱,到時候生出異心的人就越多。

  方重勇面色複雜將這一疊「價值連城」的工部調令收好,心中五味雜陳感慨萬千。他看了看一臉得意老神在在鄭叔清,好像第一次認識道大唐官場老油子的手腕是多麼靈活!

  你是流氓我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鄭叔清這種有文化的流氓,堪稱是蟲豸裡面的戰鬥機啊!要他辦正經事辦不好,挖牆腳的破事倒是如行雲流水一般絲滑。

  故意調動朝廷的軍械,讓它們「一不小心」被宣武軍節度使「截留」,這一招怎麼說呢。

  真的好賤啊!

  方重勇此刻已經完全不敢小看古人的智慧和騷操作了!

  「果然,你也不看好聖人麼?」

  方重勇看著鄭叔清問道。

  不過他這話等於白問,事實上老鄭的選擇已經很明顯了,對方就是覺得大廈將傾,臨走前撈一筆。

  「聖人就別提了,朝廷沒有多少人看好聖人能順利平叛,打敗皇甫惟明。

  他們就是想迎接太子入長安登基,覺得太子還有幾十年的壽命,足夠他們家族下一代人折騰了,唉!

  這些人鼠目寸光,天下亂了,光靠太子又如何能收拾殘局?豎子不足與謀!」

  鄭叔清痛心疾首的錘了錘桌案,連他這個蟲豸,都感覺長安那幫人是蟲豸了!

  顏真卿顏杲卿兄弟還在串聯各方,結果鄭叔清這個已經遠離權力中心的外人,都已經知曉此事大概!

  連事不密則敗的道理都不懂,那還玩個屁啊!

  政治嗅覺靈敏的鄭叔清趕緊的溜了,反正,那些人也不待見他。

  「你也別回長安了,無論如何也別回去。某看這場動亂啊,才剛剛開了個頭。」

  鄭叔清忍不住搖頭嘆息道。

  「你先回滎陽老家看看,至於官職,某來安排。」

  方重勇又給鄭叔清倒了一杯酒,這個老登在想啥,他心中一清二楚。

  果然,鄭叔清嘿嘿笑道:「還是跟你說話輕鬆,不用什麼太忙的官職啊,某年紀也大了。」

  送走鄭叔清後,方重勇這才陷入沉思之中。

  這天下局勢,比自己原本預想的還要亂一些啊。未來的走向,還真是不好預測。

  果然,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這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啊。

  ……

  洛陽上陽宮大殿內,李泌將顏真卿的親筆信遞給太子李琩,然後退到一旁不說話。

  在場的幾個人,包括方有德在內,全都面色凝重。

  事情的發展,超乎了他們的原本計劃。

  可是機會來了,要不要提前登基上位,卻是個令人煩惱的大問題。

  「諸位愛卿,你們以為如何?」

  太子李琩將顏真卿的親筆信遞給方有德,低聲詢問道。

  其他人的意見不重要,沒有方有德帶兵攻克長安,一切都是廢話。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方有德沒說行不行,而是直接說了這八個字。

  「殿下,這些人,是擁護太子登基的一批人。若是他們出了意外,折損了,那將來太子哪怕入長安了,也會無人可用!

  微臣也建議,事不宜遲,即刻起,制定計劃向長安進軍。」

  李泌對李琩叉手行禮說道。

  在心中無聲哀嘆。

  有時候,自己的計劃再好,遇到了「豬隊友」,也是愛莫能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