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僑城城主府,花玉筆直的跪在花廳中央,花家長輩們端坐在上首,臉上滿是憤怒和失望。
花老爺子花白的頭髮隨風抖動,氣得渾身發抖。
他用那蒼老但依然有力的手指著花玉,聲音中壓抑不住的憤怒:「你……花玉!」
「我花家養了你整整二十年,本以為你能成為家族的驕傲,都是你母親平日裡對你太縱容了,才促使你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花老夫人見狀,邊用手拍打著花老爺子的背部幫助順氣,邊用溫和的目光看向花玉,「玉丫頭,快跟你祖父認個錯,你祖父也是氣急了才會這麼說。」
廳內的空氣仿佛凝滯,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花玉回應。
然,花玉深吸一口氣,聲音堅定,毫不動搖的說道:「花玉無錯。」
花家長輩們相視一眼,驚愕、憤怒交織在一起。
花老爺子再也按捺不住,揶揄的笑了笑:「好一個『無錯』!你是否知道,這兩個字背後意味著什麼?」
「阿玉不孝,敢問祖父,孫兒愛自己所愛何錯之有?」
「祖父祖母若要阿玉賠上性命,孫兒絕無半句怨言,可讓孫兒和阿蓮斷了聯繫,不如索性把孫兒囚禁在花僑城。」
花玉的母親實在不忍看二人爭執,跪到花玉身旁攥緊她的手,對兩位老人道:「父親,您如此一意孤行,可曾想過玉兒的感受?」
花老爺子怒火難平,抄起手邊的茶盞向母女二人的腿邊摔去,碎片四濺,茶水四散。
花玉下意識揮手把茶盞打到別處,茶盞飛出一段距離後在地上打了個滾,終於停下。
「她的感受?」老爺子見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額頭上青筋暴起,「她什麼感受!她如今這副模樣,不都是你和花瓚慣出來的?」
「身為女兒家不在閨閣待嫁,整日拋頭露面,惹人詬病不說,還愛上一名女子!」
「你這做母親的,還有什麼話可說!」
花玉的母親眼眶泛紅,低聲道,「感情的事,怎能憑藉一句定論,逼得孩子們生死別離?」
「我不讓她跟那個紅蓮來往是害她嗎?」老爺子語氣依然生硬,「她是我的親孫女,老頭子我這是為她將來籌謀做打算,你怎就不分青紅皂白!」
花玉的父親從門外匆匆進來,早聽兒子說了前因後果,望著跪著的妻女心疼不已。
「父親,玉兒變成現在確是兒和媳婦嬌慣所致,可是父親,兒並不覺得玉兒有錯。人皆有所愛者,玉兒亦然,唯其所愛之人,與己同性而。」
花玉的父親再次開口,「父親常年身居後院,兩耳不聞窗外事。玉兒中意女子,怕是有人在您耳邊嚼舌根了吧?」
「父親可知,那人沒告訴您的是,紅蓮和玉兒不知共經了多少生死,若玉兒沒了紅蓮,那是在逼她死。」
老爺子眼裡透出些許動搖,花玉是他們一家捧在心尖尖寵溺了二十年的珍寶。
於老爺子而言,家中的瑣碎皆變得不值一提,唯有花玉快樂與否,才是他真正關心的。
他從來不知道,在花玉心裡,那個紅蓮竟這般重要。
老爺子在心裡掙扎良久,倔強的開口:「你可以不跟她斷絕來往,但你必須接受我給你安排的婚事。若不答應,哪怕我老頭子豁出這一輩子的人脈,也要她紅蓮不得安寧。」
花廳陷入一片死寂,眾人震驚的看向老爺子。
正在有人準備出聲勸阻時,卻見花玉對高堂磕了下去。
「孫兒已及出閣年歲,漂泊數載,嘗遍世間萬苦,是該成家,但孫兒有個條件。」
老爺子沒說話,抬起手示意她繼續說。
「孫兒要嫁,便要嫁和熙最最風華絕代之人,孫兒要比武招親。」
花玉心中明了,爺爺能做出讓步不讓她和紅蓮斷絕聯繫,已是給足了她台階。
如果她繼續執拗下去,結果恐怕不會比現在更好。
她無法想像再次見不到秦憐的日子她會是什麼樣。
行屍走肉?
亦或是不人不鬼?
那整整三年沒有見到秦憐的日子,思念如毒蛇一般,無時無刻不在緊緊纏繞著她的心房,險些將她逼入瘋狂的深淵。
她不願再次見不到她,故甘願違己心意,成親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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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夜裡,花玉現身於朝都城,她的對面坐著秦憐。
秦憐眸中泛起一絲笑意,「多日不見,你總算忙完手頭的事,捨得來見我了。」
花玉面色如常,面對秦憐的笑顏,花玉的心情陳雜如舊事翻起。
「我要成婚了,特來北夏告知於你。」
這句話出口,花玉的心如被千刀萬剮,千瘡百孔的痛楚在她心頭翻湧。
秦憐瞪大雙眼,以打趣的口吻說道:「不容易啊,萬年鐵樹公子玉居然開花想要嫁人了。」
「還不快說是何人,讓我看看是哪家的兒郎這麼有本事,竟然能俘獲我們揚言『不婚不子,小病則治、大病則死』的玉昭芳心。」
秦憐聲音帶有調侃,目光卻深深凝視著花玉,想從她眸中探出答案。
花玉站起身衣袂輕揚,從戒指中取出酒來,沒有多言。
她仰起頭,毫無顧忌的將酒往嘴裡灌,如同喝下的是她心頭的鬱結。
秦憐見她舉止如此,心緒一動,可她並非刨根問底之人,只是行至花玉身旁,朝她舉杯示意。
花玉臉上浮現一絲紅暈,許是酒意,也或許是心緒的泛濫。
秦憐輕嘆一口氣,「真難喝,還是瓊花房喝起來舒坦。」
花玉眼眶微微發紅,「是啊,真難喝。」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依稀記得,瓊花房還是你我與老墨三人結拜時,心血來潮所釀。」
「那時還調侃說,瓊花房是天下最難以下咽的酒,不曾想,恰是那最難以下咽的酒,三人一喝,便是十多年。」
花玉眸子微眯,酒意上頭,連她一貫的風輕雲淡也褪去了幾分,言語中夾雜著不甘,苦笑著說:「我也不知我要嫁給誰,可能是何處的王公貴族,也可能是隱世家族的公子。」
秦憐聞言猛然回神,驚愕的看向花玉,「何人逼你!」
花玉莞爾一笑,雖是笑顏,卻顯出幾分淒楚,「哪有什麼人逼我,我若不願,世間誰能逼我。」
「不過是自己覺得這些年奔波太累,如今也到了年歲,該成家了。」
秦憐拽住花玉的手腕,對玲瓏吩咐道:「去相府取酒來。」
話落,秦憐便帶花玉上了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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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憐和花玉並肩坐在屋頂,抬頭仰望一覽無餘的夜空。
一輪彎月高懸天際,如鑲嵌在黑絲絨中的一顆寶石,柔和的銀光灑滿大地,這是世間最美的風景。
寒風拂過二人的面龐,兩人靜默無言,只是不停喝酒。
翟子墨的身影漸漸臨近,大手一揮,屋頂陡然多出許多壇酒。
他高傲的瞥了秦憐和花玉一眼,「就你們兩個酒品差到極致的廢物,還敢喝酒啊?不說其他,就你們喝的那些東西,真的下得去口嗎?」
秦憐沒多少瓊花房,玲瓏取來的酒,都是各大世家為了討好秦雲遮而送來的。
秦憐翻了個白眼,「你的酒品也沒好到哪去,莫不是忘了你上次酒醉,差點掀了老翟的宮殿?」
「還敢在我二人面前大放厥詞,怕是忘記是哪兩個女俠,把你喝的找不著北了。」
翟子墨面色漲紅,「好啊,今日便來一決高下!酒小爺可是帶夠了,喝到明年這個時辰也不在話下,今夜誰都不准走。」
花玉攬著秦憐的肩,笑道:「今日這酒局,怕是你自討沒趣,你花家小爺這就教你做人。」
花玉纖纖玉手,一把抓起眼前的酒罈,不由分說便往嘴裡倒。一襲粉色冬衣裹身,薄施粉黛的臉龐更顯嬌俏甜美。
見花玉先聲奪人,秦憐自然不甘示弱,隨即拿起酒罈豪邁的往嘴裡送酒。她面上不施粉黛,朱唇不及點紅,爍海門之戰留下的疤痕,為她嫵媚的面容增添幾分英氣。
翟子墨看著眼前二人,嫉惡如仇道:「啊喂,能不能公平一點,你倆耍賴啊……」
雖嘴上這麼說,手裡的動作卻也沒閒著,跟著她們一起痛快飲酒。
酒過三巡,冬雪悄然無聲落下,秦憐低頭把玩手裡的珠子。
翟子墨仰頭將手中烈酒一飲而盡,打破了這片微妙的寧靜,「阿玉,你若不願,我和紅蓮有本事保全你和花僑城。」
花玉深知他這句話的份量,笑著點頭。
秦憐故作輕鬆的將手中珠子朝翟子墨丟去,笑罵:「好你個翟子墨,還說我們耍賴,你不也背著我們偷喝嗎!」
翟子墨接住那顆珠子一怔,隨即笑了起來,還以調侃:「這點酒怎能算偷喝?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遍天白雪牽掛著每個人的思緒,酒香氤氳,暖意繚繞。
清晨,玲瓏和金煙聽屋頂沒了聲響,結伴上去看了眼。
三人爛醉如泥躺在屋頂上,就那麼睡著了,衣衫早被融化的雪水浸透,玲瓏和金煙不約而同搖頭。
秦雲遮派了好幾波人相請,定有秦哲的意思,現今三人不省人事,也沒個做主的,玲瓏便自作主張帶他們回了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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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已是中午,三個人皆是頭痛欲裂。
正巧趕上用午膳,秦哲鐵青著臉訓斥:「秦明雨,我看你是愈來愈無法無天,沒了規矩!」
「大家閨秀,日後身體還要不要了?」
花玉和翟子墨見秦憐被訓,捂著嘴偷笑。
誰知,這一笑更激起了秦哲的怒火。
「你們兩個還有臉笑,單說她一個人的事?不用說,是她拖著你們二人喝酒的,你們就跟她一起胡鬧。」
「冰天雪地里喝酒,喝成這樣子,翌日還會有人替你們難受不成?」
秦哲怒火中燒,連狗路過都要被罵上兩句。
正當氣氛尷尬且緊張時,老夫人悠悠說話了,語氣透著揶揄:「都老大不小了,這樣不懂事,也不知是誰慣出來的。」
秦雲遮見情勢有些失控,輕咳兩聲打破僵局,「母親,孩子們還小,明柯也訓斥過了,想來他們已經長了記性,您便少說兩句吧。」
而後,秦雲遮轉向秦憐幾人,說道:「你們兄長性子就是這樣,心口不一,嘴上厲害。」
「今日清晨見你們三人渾身濕透,喝得稀里糊塗,不依不饒親眼看著你們喝下醒酒湯才去上朝,還因此誤了時辰,被那些元老訓斥一番。」
秦哲面色依舊繃緊,冷哼一聲,道:「我可沒有父親說的那般好心,不過是怕你們生病,麻煩家裡的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