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斬斷紅塵

  翌日清晨,秦憐靜靜坐在梳妝檯前,由侍女為她梳妝打扮。

  今日要去金光寺為楚氏祈福,秦憐一身黑衣,不曾佩戴任何髮飾,以黑色綢緞將三千白絲高高束起。素衣黑緞的映襯下,頸間那枚平安鎖格外醒目,那是楚氏特意為她求來的,以祈願她一生平安順遂。

  程瑤昨日被皇后責罵,便悄悄來秦憐這裡「避難」。聽說今日秦憐要去金光寺,早早的就起了床。

  許是知道今日去金光寺做什麼,程瑤並未同往日般吵鬧,安安靜靜跟在秦憐身側。

  .

  金光寺內氤氳的香菸飄散,讓人心生寧靜。

  秦憐身跪在佛像前,雙手合十,神情肅穆默誦佛經。香爐里的線香不緊不慢的燃燒著,微光點點,和這縷縷經聲共鳴。

  誦經結束後,花玉起身走到秦憐身旁,把她扶起。

  古剎的鐘聲依舊悠長綿延,幾人緩步朝寺外走去。

  剛走出大殿,一個小沙彌卻跑來攔住了她們的去路。小沙彌雙手合十,施了一禮,「見過郡主。」

  秦憐點頭回應。這小沙彌她認識,是虛空大師座下弟子。虛空大師曾多次在秦雲瀟遇難時雪中送炭,秦憐對大師也是格外熟悉的。

  「禪修小師傅怎麼過來了,可是虛空大師算出了什麼新的趣事?」

  小沙彌雙眼閃爍莊重之光,低聲答道:「小僧不知,師父只吩咐小僧候在此處,待郡主誦經結束後將您請去他那處。師父說,他推算出了郡主日後之路,想請郡主過去探討一番,順道喝茶敘舊。」

  秦憐聞言輕笑一聲。看來,有些故人是不得不見了。

  她把程瑤交給花玉,「看好阿瑤,我去去就回。」

  花玉點頭應允,接過程瑤的手,目送秦憐隨小沙彌的步伐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

  金光寺偏僻處的一間禪房內,氛圍靜謐而深沉,似乎與外界的喧囂隔絕。窗外的古梅靜靜綻放,似乎昭示著冬日的寒意,與有些人內心的孤寂。

  秦憐靜靜坐在蒲團上,對面是一個花白鬍子的老和尚,面容慈祥,卻又透著歲月的智慧。

  老和尚雙手輕握一把粗瓷茶壺,他為秦憐斟了一杯茶,茶水在杯中輕輕蕩漾,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秦憐接過茶杯,茶水滾燙,一如她心中那點溫暖,早已被塵世的風霜磨去了大半。

  老和尚緩緩說道:「今年是多事之年,悲歡離合,郡主多有體會。」

  秦憐低首沉思,那些離別像是一場又一場的夢,一幕一幕在她腦海里閃現。

  「冥冥之中,命運猶存,仍有時機明來。」 老和尚繼續道,聲音富有力量,透過他的雙眼,似乎可以看到一片浩渺的蒼穹。

  秦憐聽虛空大師所言,心中升起一種強烈的預感,那些沉睡在心底的疑問,都在等待虛空大師一語破的。她急不可待的說道:「紅蓮資質愚鈍,還請大師明示。」

  虛空大師輕笑,眼中閃過意味深長,「老衲只是隨口一說,世間萬物講究一個『緣』字,若是有緣,郡主自會明白,如今郡主不明白,是時機未到。」

  「昨日老衲算出三字,思來想去也不明白其中之理,不知郡主可為老衲解惑?」虛空大師忽然話鋒一轉,目光和善的望向秦憐。

  秦憐心中翻起千層浪,三字何意?是暗示,亦或是預言?虛空這老頭從來不會無故而言,話中必有深意。

  可他說時機未到,她也不好繼續追問。

  「師父在世時總說紅蓮愚笨,大師都參悟不透的天機,紅蓮豈能看透。不過,大師確定是字?」

  虛空大師目光深邃,如遠山流雲,「郡主莫要自謙。不管郡主是否真的資質愚鈍,緣分所至,天道自明,郡主未必看不明白其中玄機。」

  見虛空大師故作高深的模樣,秦憐順水推舟道:「推算出字來可是聞所未聞,既然大師這麼說了,紅蓮不妨試一上一試。」

  虛空聞言,顫顫巍巍起身,拄著拐杖走到窗前的書桌旁,小心翼翼取出一張泛黃的紙條,遞到秦憐面前。

  那是一張老舊的紙條,上面蒼勁有力的寫著三個字:情、智、愚。

  秦憐盯著那三個字,飲了一口茶淡然道:「這有何難。」

  「情無非就是情愛,智指智慧,愚便是愚笨。」

  她的話語尚未落地,虛空大師立馬接話道:「智者不入愛河,愚者為情所困。」

  此話一出,秦憐臉色驟變,手中茶盞應聲而碎,「本尊是智是愚,還輪不著你來說三道四!」

  虛空大師見秦憐如此反應,似早有預料,默默清理秦憐捏碎的茶盞,臉上笑意不減。「郡主何必氣惱,是愚是智,郡主自有思量。」

  秦憐起身冷笑一聲,「好一個蓮台老祖!死了幾百年還能設計我姑侄二人賣命這麼多年,回去我定要刨了他的墳,看看骨頭是不是黑的!」

  「本尊不管妖蓮臨終前跟你交代過什麼,但你若敢傷害本尊身側之人一根手指,本尊保證,整個金光寺都會遭你連累。」

  秦憐的聲音寒冷如鐵,幾欲刺穿耳膜,是警告,更是威脅。

  虛空大師頓住手裡的動作,「紅蓮,你應該明白,蓮台之主牽一髮而動全身,你忍心看到蓮台數十輩包括你師父的心血,皆因你的私心覆滅嗎?做人要懂得感恩……」

  秦憐一腳踹在凳子上,凳子發出沉悶的響聲,「別拿恩情大義來壓我!讓我弒父殺親保全蓮台就是懂得感恩嗎?為蓮台,讓我親手屠戮我楚秦兩氏族人成全大義,我的族人又有什麼錯!」

  「你別忘了,當年我師父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讓你們探天一族留下你這最後一絲血脈!」

  虛空大師的情緒也逐漸激動,目光凜冽,「你簡直冥頑不靈!妖蓮當初也是斷情絕愛,拋夫之後才大功畢成的不是嗎?」

  「是,她的確成功了。可後來呢?還不是為了蓮台的百年基業自尋死路。既然下場都是不得好死,為何本尊不能不斷紅塵!」秦憐的聲音憤慨激昂,字字珠璣。

  秦憐對蓮台的感情是複雜的。蓮台之主給她姑姑洗腦,讓她姑姑寧願自尋死路,也不願讓蓮台葬送在自己手中。

  她自小被秦雲瀟帶入蓮台,和蓮台那些人一起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如今她不過是想一改蓮台之統,讓蓮台之人不再過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日子,為何一個兩個都要反對她呢?

  虛空大師冷靜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她的眼神充滿複雜,「當年,妖蓮在你全方面壓制天河之澗時婦人之仁,這才給了鬼門宗對她出手的機會,你還不明白嗎?不能對任何人心軟。」

  虛空大師話落,屋內沉寂許久,二人皆不說話。

  窗外白雪茫茫,寒氣滲進屋內,帶來無盡的淒涼和孤寂。

  秦憐終於開口,聲音堅決,「該如何做,本尊心裡自有定奪。」

  虛空大師嘆了口氣,眼中透出無奈與痛悔,「是我探天一族對不住你。」

  若不是當年探天一族的老祖宗為攀附蓮台,將推算出秦憐能帶蓮台走向盛世之巔的天機告訴蓮台老祖,秦雲瀟也不會被牽連進這場混世之亂。

  可在他們眼中,秦憐就是為蓮台而生。那種宿命感侵蝕了她的自由和幸福,也註定了她的命運會充滿血與淚。

  秦憐閉上眼,腦海中泛起無數記憶碎片,悲歡離合,隱忍掙扎。

  最終,她選擇將這些情感壓在心底。

  縱使前路漫漫,荊棘密布,她也要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不為蓮台,不為任何人,只為自己,為了那顆不甘被束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