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憶舊事

  不知不覺間秦憐走到了梓蘭苑,抬頭看向那熟悉的匾額,她不由得微微恍神。

  原是走到這了。在她兒時記憶中,除去風月閣便是此處跑的最勤。如今年歲漸長,她卻再也沒有勇氣踏進梓蘭苑。

  遙想著母親在世時,總覺得日子還長,總以為時間會為她留下更多與母親相處的時光。一直幻想著,有一天,母親會親眼見證她成婚,撫摸她的孩兒,她們會一起迎接每一個朝陽,每一陣春風。然,命運無情的奪走了這一切。

  「棉襖披風不少裹,抖什麼抖,板子挨少了不成。」一聲厲喝打破了秦憐的思緒。

  厲聲懼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在隨行婢女耳邊縈繞。那聲音的主人,正是風月閣所有下人的噩夢。

  聽見瓔珞的訓斥聲,秦憐笑道:「寒冬臘月抖便抖了。你嘴巴倒是厲害,嚇得她們大氣兒不敢出。」

  瓔珞走上前,「爺,外面冷,還是先回吧。」

  .

  雪花紛紛揚揚從空中飄落,不多時便覆蓋了整座朝都城。原本繁華鼎盛的朝都,如今被大雪籠罩,格外靜謐。

  鵝毛大雪將街道鋪成一片銀色的海洋,所有喧鬧都在這皚皚白雪中變得柔和許多,挨家挨戶都在上演闔家歡樂的溫馨戲碼。

  大街小巷裡,紅燈籠與白雪交相輝映,孩子們在雪地里嬉戲打鬧,歡聲笑語一片。

  城郊一處荒宅中呈現的卻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畫面,這裡沒有溫暖的燈光,沒有歡樂的笑聲,只有冰冷的寂靜。

  荒宅的院子裡,一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女人跌坐在雪地里,身上的衣物殘破不堪,頭髮凌亂,臉上泛著青白的冷光。

  她撐著雙臂,不斷向後退去,眼神中充滿恐懼和絕望,口中不停祈求站在她面前的那個人:「不要……我知道錯了……我真知道錯了。求求你放過我,璇璣…… 我求求你放過我……」

  她的聲音在寒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悽厲。「你饒我一命,秦明雨能給你的我也能給,我是相府四小姐,我會去求我娘,求我爹,讓他們給你銀子……你要多少都可以……」

  無論秦水仙如何痛哭求饒,面前之人毫不動容,仿佛她的哀求根本沒有進入對方的耳朵。璇璣眼中帶著無盡的寒意,一腳踩在秦水仙的膝蓋上,毫不留情面。

  「還以為是秦相救你?」璇璣冷冷看著秦水仙,聲音中飽含譏諷,「若蓮台之主鐵了心要你死,誰敢容你苟延殘喘存活至今。」

  骨裂之聲在寂靜的荒宅內響起,秦水仙清楚感覺到劇痛從膝蓋處傳來,痛徹心扉。她的淚混合著雪水,流淌在冰冷的雪地中。

  璇璣無視秦水仙的痛苦,踩著她碎裂的膝蓋欺身而上。從袖中拿出一套針線,毫不猶豫的將針線穿過她的嘴唇,一針一線地縫合起來,將她的呻吟和求饒徹底封在唇間。

  大雪繼續落下,覆蓋著這一切,仿佛在訴說這座古老都城中那數不盡的悲歡離合。荒宅中的一幕與遠處的歡聲笑語成了鮮明的對比,如同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

  風月閣被一種神秘的氛圍所籠罩,茶香隨裊裊的煙氣飄蕩在室內,似能穿越時空,勾起人們心中的回憶。秦憐安靜的坐在窗前,腦海中浮現出一些陳年舊事:

  北夏皇在還是瑞王時曾有五個兒子,太子比賢妃之子晚出生幾日。李貴妃那時的身份還是瑞王的側妃,時刻憂心賢妃之子會不會擋了她兒子的仕途路,從未想過北夏皇會不會看重一個擁有他國血脈的孩子。

  她滿心想的都是為自己親生兒子掃除所有障礙。李側妃買通了兩個婢女,指使她們將賢妃之子推進水裡溺死。然,其中一個婢女在最後關頭動了惻隱之心,將賢妃之子偷偷帶離皇宮,丟棄在最貧瘠的極北之地。

  多年後,秦憐一次外出偶然在極北之地遇見一個粗布麻衣的少年。少年面容清秀,眼神如星辰般明亮,秦憐一見到他,便覺得他與東陵帝有幾分相似。尤其那眉眼間的神韻,更是與北夏皇宮中的賢妃如出一轍。

  一個念頭在秦憐心中滋長,立即命人秘密調查當年的事。當時雖沒證據證明這個少年就是賢妃的兒子,但那張與東陵帝和賢妃八九分相似的臉卻讓秦憐心中篤定,決定拉他一把。

  秦憐對少年道:「想不想知道你母親身在何處,想不想找到那害你們母子分離二十餘年的惡人報仇?」

  少年抬起頭直視秦憐的眼睛,「閣下的意思是,不是母親不要我?」

  秦憐只覺得面前之人榆木腦袋。「你就說想不想。」

  少年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塵土,鏗鏘有力的回答道:「想,我想!」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在極北之地這個每日凍死幾個人早已成為尋常事的地方,他能活到現在,全靠村子裡的人心善。

  他被一對善良的六旬夫婦收養,老夫婦待他如親生孫兒,雖不富裕,但總能找出點食糧維持生活。然,六年前老夫婦相繼離世,只留下他一人。

  老夫婦告訴他:他們唯一的遺願便是他能好好活下去,若有一天他的父母找到他,便跟父母走吧,不必守在這寸草不生之地受苦。

  少年眼裡散發著熾熱的光芒,那是對未來的期待。秦憐看著眼前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少年,沉寂已久心臟重新跳動,她淡淡道:「跟本尊走,待時機成熟,自會讓你與母親相見。」

  然而少年臉上卻顯現出一絲為難,秦憐見狀,泛起的笑意迅速消散,「你不願意?」

  「不不不。」少年連連擺手,神情急切。「只是我爺爺奶奶的墳墓還在這裡,他們只有我了,我若走了便沒人會記得他們,也沒人會為他們掃墓。」

  秦憐點了點頭,「好辦。等會讓人跟你去墳墓看看。」倒是個知恩圖報的。

  少年聽罷,疑惑問道:「去我爺爺奶奶的墳地做什麼?」

  秦憐淡然自若吐出兩個字:「遷墳。」

  :

  秦憐眼中浮現些許不耐,她放下茶盞,遙望窗外,陷入短暫的沉默,慢慢開口問道:「程謹學得怎樣了?」

  「屬下前幾日前去查看,約莫有個七八成。爺是想提前動手嗎?」

  「幾年過去才學了這麼點,想提前動手都沒機會。讓他再加把勁,七八成的水準怎麼把程灝踹下台。」秦憐話落,手指按在眉心,似乎想緩解那沉積的疲憊。

  花玉撩起胳膊上的輕紗,為秦憐按揉太陽穴,試圖減緩她的疲勞。輕聲安撫道:「幾年時間能學到七八成算是不錯了,你莫要操之過急,到頭來自己頭痛罷。不過,既覺得他愚笨,耗費時間和精力培養他做甚?何不直接培養你姨母的兒子,與你也親近。」

  秦憐搖了搖頭,低聲道:「姨母此生的夙願是嵐哥和阿瑤平安順遂的度過餘生。沒有人會一成不變,我不能保證嵐哥身居高位後是否還能保持現在的模樣。」

  她頓了頓,繼續道:「我需要的是一個傀儡皇帝,一個在我手中隨時可控的存在,一旦他不聽話,便沒有存在的必要。」

  花玉靜靜聽著,不再言語。

  「我培養皇帝的目的,是要他替我過五關、斬六將,打破眼前一切障礙。我怎能捨得讓我親近之人帶頭送死?」

  秦憐抬眼望向遠方,「人心如海,一旦權力落在手中,誰又能保證不被其吞噬?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徹底掌控的工具,而非難以馴服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