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朦朦亮,晨曦透過薄霧映照在風月閣偏房的青石地面上。
地上跪著一人,身形瘦削,臉上布滿絕望,他的額頭緊貼地面,額間早已碰出一片紅痕。
秦憐半倚在榻上,手中把玩著一縷青絲,聲音無情划過那人的耳際:「本尊若是不滿意你留下的成果,你一家老小也不必活著。」
男人眼中滿是恐懼,額頭不斷觸地磕頭,動作熟練且淒涼。
他時日無多,身患髒病的他活不長了,心裡只祈禱秦憐不會食言,願她在他死後保全他的家人,讓他們衣食無憂。
花玉靜靜站在秦憐身旁,秦憐依舊是那副淡然模樣。
「接下來打算如何安排?」花玉問道。
「玲瓏,去把江氏和五姑娘請來。」
北夏所經種種,在秦憐眼中不過雕蟲小技,連下酒菜都不夠格。
然,現今局勢緊迫,她沒有時間在這些瑣事上浪費精力,必須儘快解決完北夏這些紛擾,動身前往更重要的地方。
這些瑣事雖不值她親自動手,卻如蒼蠅般纏繞不休,給她徒增煩惱。
秦憐心中盤算,須找一人替她監管北夏事務,起碼得有人替她監管相府,讓她從這些瑣碎中脫身。
身邊之人皆為精才妙士,動用這些力量處理北夏瑣事,她只道:殺雞焉用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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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和秦明婷坐在風月閣偏房內。
房裡雅致清幽,窗外的風吹拂著垂下的竹簾,搖曳出淡淡清香。茶桌上的茶盞冒著裊裊熱氣,等待著這一場談話的開始。
秦憐端坐上首,笑意盈盈道:「今日多有叨擾,這麼早請你們過來,打擾姨娘和五妹妹休息了。」
江氏眼中含笑,語氣溫和卻不過分謙恭的回答:「二姑娘這是哪裡話,妾身既進了相府,往後便是伺候夫人和姑娘的,何來叨擾。」
即便秦雲遮給了江氏潑天的寵愛,她也萬萬不敢在當家主母和嫡系面前造次,江氏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
秦明婷懦懦的跟著道:「明婷和姨娘素來性情軟弱,得二姐姐厚愛才讓明婷在這深宅後院的日子好過了些。」
「二姐姐說這話,是與明婷生分了。」
花玉見二人小心翼翼的,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姨娘和五妹妹何須拘謹 ,都是自家人。」
她的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打破了房內的拘謹,「阿蓮又不會吃人,你們隨意些。」
江氏和秦明婷聞言,急忙同出聲道:「姑娘哪裡話.....」
「行了,」秦憐適時出聲,「江姨娘是長輩,怎可隨意調侃?」
未等其他人說話,秦憐接著道:「今日請姨娘和五妹妹過來是想請你們看一齣好戲,介時姨娘和妹妹不妨『上台』演上一演。」
江氏和秦明婷對視一眼,心中各自思量著。
江氏搶先開口道:「二姑娘儘管吩咐,有什麼是妾身幫得上忙的,定竭盡全力。」
語氣中的順從毫無紕漏。
「明婷亦是。」秦明婷也緊隨其後說道。
她聲音柔弱,卻帶著不容忽視的決心,做足了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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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未過,秦明婷便帶著六七個婢女前往秦水仙的院子。
秦明婷上前敲了敲門,靜候片刻,見無人應答,她不禁提高了音量,說道:「四姐姐醒了嗎?」
「五姑娘也在啊,」身後突然傳來江氏的聲音:「妾身與老爺本想過來安慰四姑娘,沒想到五姑娘竟比我們更早一步。」
秦明婷定睛一看,江氏正跟隨在秦雲遮身後徐步走進院子,隨行還有十幾名婢女小廝,個個手中托著托盤,各類滋補品與補湯琳琅滿目。
秦明婷上前福身行禮,「爹爹,姨娘。」
秦雲遮點了點頭,示意秦明婷說明來意。
秦明婷略帶擔憂的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接著道:「昨日三哥哥出了意外,兒憂心四姐姐,今日一早便來探望。」
「只是兒等了許久,四姐姐都沒有回應……」
秦雲遮聞言眉頭深鎖,「敲門了嗎?」
秦明婷點點頭,「敲了,無人應答。」
不祥的預感在秦雲遮心中蔓延開來,他不再猶豫,立刻推門而入。
眼前的景象讓人震驚:秦水仙衣衫不整,蜷縮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中,身上布滿斑斑龜裂的痕跡。
淺粉色床單上幾抹刺眼的紅色,更是觸目驚心。
秦雲遮臉色大變,立刻轉身避開,厲聲吼道:「看什麼看,還不快轉過去!」
江氏目瞪口呆,但很快恢復鎮定,大聲呵斥道:「人都死哪兒去了,還不快把那禽獸從姑娘床上拽下來!」
幾個小廝跳上前去拖拽那男人,可男人猛然睜眼,從枕頭下一把拿出事先藏好的匕首,在眾人匆忙的拉拽中,一刀割過自己的喉嚨,鮮血噴濺四處,景象慘不忍睹。
江氏嚇得失聲尖叫,踉蹌後退。
與此同時,一旁的秦明婷也嚇得身體發抖,緊緊抓住身邊婢女的手臂。
秦明婷很快冷靜下來,悄然伸手扯了扯江氏的衣袖。
江氏回神,臉色一沉,厲聲道:「今日之事絕不許透露半個字,否則統統打板子逐出府去,聽明白了嗎?」
站在一旁的婢女和小廝齊聲低頭應「是」,大氣不敢喘一口。
秦雲遮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憤怒。
江氏給婢女春穎使了個眼色:「去請周大夫,再留兩個人照看四姑娘。」
眾人按令四處散開,忙碌起來。
秦明婷眼神複雜的看向床上毫無生氣的男人,又看看昏迷不醒的秦水仙,眼眸中複雜的情緒終化作一聲輕嘆。
待婢女為秦水仙穿戴齊整後,秦雲遮的臉色依舊如剛進來時那樣黑如鍋底,眼中怒火燃燒。
他大步走向昏睡中的秦水仙,抬手便狠狠打了一巴掌。
秦水仙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得腦袋嗡嗡作響,痛意傳遍全身。
她下意識捂住被打紅的臉,睜開眼睛環顧四周,見房間裡站滿了人,每個人的眼神都帶有鄙夷。
她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急忙從床上滾落下來,跪在地上,聲淚俱下的辯解道:「爹...爹爹…是二姐,是二姐和江媚兒,是她們二人聯手設計兒!」
秦雲遮怒火燃得更盛,氣急敗壞的又是一腳踹過去。
秦水仙在地上蜷縮成一團,被踢得幾乎無法呼吸。
「你這孽障!」秦雲遮指著秦水仙的鼻子,怒斥道:「若不是你江姨娘及時下了封口令,相府四小姐與男子廝混之事早就傳遍整個朝都城了。」
「你不僅丟盡了相府的臉面,還敢反咬一口,攀扯你二姐!」
秦雲遮憤怒的喘息著,對身旁的一名家僕下令:「把四小姐帶去敬事堂,請夫人和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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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事堂內氣氛壓抑,每個院子的掌事人齊聚於此。
秦憐坐在副位上,居高臨下的俯瞰跪在地上的秦水仙,「不長腦子的東西,昨日剛提醒你及時認清自己,沒想到你認清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後竟自甘墮落與人廝混。
「我這做姐姐的,真是痛心疾首啊……」
「你住嘴!」秦水仙的脾氣早已壓不住了,惡狠狠的吼道,「你敢說昨日我遭受之事沒有你的手筆嗎!」
秦雲遮臉色更加陰沉,他嘆了一口氣,這都叫什麼事!
他膝下總共二子三女,昨日死了一個兒子,今日二女內鬥,偏生有一個腦子缺根筋,上趕著送命。
那男人能毫不猶豫自殺,他豈會不知背後有秦憐的手筆?
但一個只會哭哭啼啼的庶女,和一個身居高位的蓮台之主,孰輕孰重,他分得清。
「還不閉嘴!」秦雲遮喝斥道,目光灼灼的凝視秦水仙,「你眼裡還有沒有長幼尊卑?」
隨後,他一臉愁容的看向秦憐,「你也少說兩句。」
「這等醜聞必須公事公辦,」花玉突然打斷秦雲遮試圖軟化局面的努力,「若相爺包庇傳到聖上耳朵里,不僅會失了君心,還會連累相府其餘姑娘難以嫁人。」
匆忙趕來的劉氏聽見花玉的話,目光如刀般惡狠狠瞪向花玉。
她太了解秦雲遮了,秦雲遮把丞相之位看得比什麼都重,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影響他的官譽。
想當年秦憐的下場便是前車之鑑,對自己唯一的嫡女,他可不曾有過半分手軟。
思及此,劉氏狠掐了一把大腿,抱著秦雲遮開始哭嚎:「相爺,萬萬不可聽這不知哪來的野丫頭胡言亂語。」
「妾身已失去了兒子,往後就指望仙兒這一個閨女活下去。仙兒若是也不在了,妾身…妾身可怎麼活啊……」
劉氏的口不擇言,讓秦憐眯起眼睛,「花僑城千恩萬寵的三公主.在別人嘴裡怎就這般不值錢,居然被叫野丫頭。」
這話讓秦雲遮臉色大變,他雖對秦憐的社交從不過問(因為知道問了也沒用),可也知道花玉來頭不小。
沒想到的是,她竟是傳說中那被花僑城視為公主般的花家三小姐。
秦雲遮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吩咐道:「來人,把劉氏帶下去。去請家中族老,將四小姐…浸豬籠。」
堂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屏息靜氣,不敢再多言一句。
秦水仙驚恐的掙扎,但一切都是徒勞。
權力鬥爭中,總有棋子要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