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後,諸侯國來赴四國朝會的人陸陸續續進城。各國使臣、隨從、商旅絡繹不絕,帶來了各自獨特的文化和風俗。
一時間,朝都城內風雲莫測,街上人聲鼎沸,豪車騎馬、祥雲漫江,掀起一陣又一陣的繁華熱浪。
夜幕降臨,秦憐身著一襲錦緞長袍,一塊素雅的布帶束起髮絲,細緻的男裝包裹下顯現了一副頎長俊秀的身形。
她臉上戴著一張黑色面具,遮住了五官,只露出那雙勾魂攝魄的雙眸。
秦憐抬腳走進醉月樓,熱衷察顏觀色的老鴇曹媽媽笑意盈盈貼上前,裝出一副熟稔的樣子,甜膩膩道:「楚公子可有些時日沒來了,半夏和半晴可是日日念著公子呢~」
秦憐輕抬手中摺扇,扇尖微曲挑起曹媽媽的下巴,「家中瑣事纏身,一時忙不過來,這才冷落了媽媽和兩位美人。」
「這不,一解決完那些瑣事本公子便趕來與兩位美人共度良宵,還不快將兩人叫來。」
話音落下,秦憐轉身向自己最喜歡的那個雅間走去。
「公子留步,」曹媽媽急忙上前拽住秦憐衣袖,嬌嗔道,「今日實在不巧,您喜歡的雅間已被人定下,要不我給您換個更好的?」
秦憐側過頭來眉梢微挑,眼底閃過凌厲,「倘若本公子就要那間呢?」
「媽媽這可就不厚道了,你既已知本公子最屬意那間,轉眼便給別人定下了。」
秦憐話落,不等曹媽媽回答便朝著屋子走了過去,一腳踹開雅間的門。
屋內,兩名黑衣人正蒙著面,壓低聲音談論著什麼,聽見動靜猛然轉頭望向門口。
空氣驟然凝固,其中一個蒙面人皺起眉頭,道:「何人造次?」
秦憐微微一笑,眼中帶著幾分玩味,「兄台勿怪,這雅間可是小弟最為鍾情的一間。方才聽老鴇說已經有人定下,便心生好奇,想來瞧瞧是哪位兄台與小弟有如此相同的品味。」
兩個黑衣人對視一眼,劍拔弩張。
秦憐卻不以為意繼續說道:「曹媽媽,還不快將半夏半晴叫來,二位兄台遠道而來,本公子總得盡一份地主之誼。」
曹媽媽面露難色,看向另一人,像在等待他的指示。
那人沉吟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曹媽媽這才鬆了口氣,匆忙應下,旋即離開雅間安排。
雅間氣氛微妙起來,秦憐悠然自得的坐下,端起茶杯輕抿了口茶水,全然不介意黑衣人的敵意。
關上門,秦憐抬手一劈迅如雷電,打暈了一名黑衣蒙面人,那人軟軟倒下,發出一聲輕響。
另一名黑衣人未及秦憐開口,便猛的一躍,意圖破窗而逃。
然秦憐早已看穿他的意圖,身形一閃瞬移至窗口,抬起一腳將那人踹回地面。
那人哀嚎一聲摔倒在地,在痛苦中齜牙咧嘴。
面前之人雖被面具遮擋了大部分面容,但他心底隱隱感到,面前之人似曾相識。
然而還沒待他細想,秦憐便慢悠悠地伸手取下自己的面具。
昏暗的屋子裡,秦憐的面容赫然顯現。那人頓時瞪大了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心頭一驚,顧不得渾身疼痛,幾乎是瞬間從地上躍起,雙膝屈下,單膝跪地,面帶惶恐。
「清一不知是您在此,這才出言頂撞,望爺恕罪。」清一言辭懇切,額頭冷汗直冒,心裡暗暗後悔自己方才舉動之愚蠢,甚至不敢抬頭直視。
「還是喜歡從破窗而逃。」秦憐抿了口茶,調侃道,「起來吧。」
清一如釋重負,卻仍舊不敢托大,小心翼翼站起身恭敬站在一旁。
秦憐隨意掃了眼那躺在地上的另一個黑衣人,「這人是誰。」
「回爺的話,這人只是個傳話的,殺的是誰,他說會在動手之前與我見面。」
秦憐手中的茶杯見底,清一忙不迭的上前,為秦憐添茶。
秦憐眸光閃爍,顯然來了興致,一手輕輕拍打桌面,發出有節奏的聲音,「多大的手筆,竟要你親自安排?」
清一將茶杯遞給秦憐,心裡再次確認那個數字,「五十萬兩黃金。」
秦憐眉頭微挑,對於這個巨大的數字,她也不禁感到震驚。
五十萬兩黃金,對於她而言並不算多。但對北夏來說,算得上是天文數字。
北夏雖不如峻國繁華,但也有不少富賈巨賈。然,拿出這麼多錢來買一條人命,即便是貪污受賄的高官權貴,怕是也要傾家蕩產了。
秦憐倚在窗邊凝視遠方,臉上不知不覺染上笑容,她倒想看看,北夏誰的命,值五十萬兩黃金來買。
四國朝會,一場至關重要的盛典即將揭幕,屆時四國股肱之臣齊聚一堂,言語交鋒,勢力博弈。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秦憐默念道,未急於一查到底。
對她來說,觀賞一齣好戲比直接探尋答案更有趣,如此,何樂而不為呢?
「清一斗膽,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清一小心翼翼地說道,眼神中透出幾分遲疑。
「不知當問不當問就別問。」秦憐回過神來,語氣不耐。
清一心跳加速,但還是決定直接問出口:「爺為何會在北夏這窮鄉僻壤的地方?」
清一無法理解,秦憐若想尋個世外桃源,天白山、蓬萊、天盛之南,何處不比北夏美哉?
隱居還是避禍,這些地方都遠勝於此。
「千金難買爺樂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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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憐回到相府,心中一片寧靜,途經梓蘭苑時,發現院子裡聚集了幾個人。
果不其然,秦雲遮和秦哲正共同商議著什麼。秦憐靠近,話語中難掩揶揄:「呦,相爺也在啊。」
秦雲遮見到秦憐眉頭一皺,神情有些尷尬。
而楚氏卻絲毫不理會丈夫的黑沉臉色,忙上前拉住秦憐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
楚氏為秦憐理了理因風而零散的碎發,說道:「眨眼小憐就十七了,長成知書達理的大姑娘了。」
秦雲遮聽著妻子的誇讚,不由感到一陣無奈,嘴角微微抽動,違心地附和道:「是啊,確實長大了。」
「我剛和你娘親商議,明日準備帶你和你大哥回國公府一趟。」
秦憐眼神中有一絲憂慮流露出來:「阿娘醒來後還未曾前去看望外祖,明日去府上看看,也是應該的。」
秦哲迅速理解了妹妹話中的潛在含義,心中有些不安:「小憐不一同前去?」
秦憐搖了搖頭,鄭重的與秦哲對視,「此次四國朝會魚龍混雜,我要在這段時間盡力摸清赴宴之人的底細,為朝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秦哲眉頭微蹙,開口就要訓斥:「那也不必急於這一時吧……」
「不去便不去,」楚氏溫柔的打斷了秦哲的話,看向秦憐的眼神中,充滿理解和支持,「往後的時日還長,等小憐忙完,我再帶她回去也不遲。」
秦哲原本滔滔不絕的話語,頓時被母親柔和的語氣打消了,他深深看了秦憐一眼,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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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閣內,秦憐沐浴在微弱的燭光下,揮手喚來玲瓏四人,「本尊要閉關一些時日。」
琉璃聽罷,神色閃過擔憂,道:「您才解了蠱,又一直四處奔波,不曾好好休息。現在閉關您的身體怕是吃不消。」
自從唐妡用秘法重創秦憐,她的身體便留下了不可忽視的隱患。
每當秦憐試圖恢復至從前修為時,便會承受烈火焚身之痛,那痛苦如影隨形,未有一天消停。
想到唐妡,眾人的目光皆流露出一絲仇恨。是她讓秦憐失去了半數修為,令她此後的修煉倍加艱難。
「我在大乘境滯留已有數月之久,若在四國朝會前不能回到玄虛境,冥狗若使手段,本尊將毫無還手之力。」
秦憐的話並非危言聳聽,那人的確不得不防,他那陰險的手段,足以讓任何一個強者深陷泥潭。
玲瓏四人心中充滿無奈,琉璃不禁嘆道:「若是能找到唐妡用來吸取爺修為的那顆珠子就好了。」
秦憐苦笑,她又何嘗不想,可唐妡既遵命於那個人,那麼珠子很可能已落入那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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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很快就到半個月後,秦憐的屋子裡終於有了動靜,玲瓏四人忙跑過來守在門外,生怕錯過任何一絲動靜。
秦憐閉關期間,她們幾人始終寸步不離地守護著,不敢稍有懈怠。
當秦憐終於打開房門,四人一擁而上,輪番對她進行檢查,確認無事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儘管四人表現的鎮定,但從她們的眼神中,秦憐仍看出她們對自己安然無恙的喜悅。
「距我閉關過了多久?」秦憐被她們的吵鬧弄得有些乏了,不禁問道。
玲瓏立刻回答:「今日是四月十一,明日便是四國朝會。」
秦憐有些驚訝,雖說此次閉關時間稍長,但她沒想到,時間竟過得如此之快。
「既明日就是四國朝會,還不快去準備朝服?」
「本尊剛出關,」秦憐對瓔珞吩咐道,「快備水,我要沐浴更衣,洗去這一身乏。」
四人聞言,立刻分頭行動,各自去準備相關的事宜。
充滿疲憊的秦憐回屋動作稍頓,腦海中閃過一念,隨即出聲喚住了正準備離開的璇璣。
「萬火之珠可有消息?」
秦憐聲音低沉,帶有無法言喻的壓抑情緒。
儘管面上瞧著鎮靜自若,一切盡在掌握中,但秦憐的內心卻如深淵般波濤洶湧,充滿惶恐。
這麼多年,秦憐一直在自欺欺人。
她甚至不敢親自查探秦雲瀟的屍身,真相一旦昭然若揭,她心中那個最深沉的恐懼便會變成現實。
她怕極了,怕那個一直盤旋在腦海的猜測成真。
如果事實果真如此,她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反覆烤焙,令她夜不能寐。
殺了程錚嗎?
程錚,她心中某個角落深深依戀的人,竟然會成為自己最恨的人之一。
短短一瞬,秦憐腦中思緒萬千。
璇璣手心閃現一枚灼烈的紅珠,薄唇輕啟:「屬下帶萬火之珠去了祖陵,妖蓮冕下的屍身,確有瘧火蹤跡。」
此言一出,時間仿佛凝滯,世界靜止。秦憐耳邊再無其他聲音,唯有璇璣那句「妖蓮冕下屍身確有瘧火蹤跡」反覆迴蕩。
記憶的洪流洶湧而來,秦憐腦海湧現出這三年來她與程錚你死我活爭鬥無盡的畫面,曾經的歡笑與淚水,曾經的誓言與盟約,那些不曾減退的珍貴回憶便這樣毫不留情地湧上心頭。
良久,秦憐終於從記憶中掙扎出來,她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淚水不可抑止的滑落,她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痛苦與疲憊,多年的壓抑與忍耐瞬間崩潰,悲痛席捲她的全身,她在璇璣面前泣不成聲。
那是她多年未曾流露的脆弱,亦是她不願面對的傷痛。
秦憐蹲在地上,雙肩因抽泣而顫抖,痛苦卻無可逃避,最終化為一場撕心裂肺的哭泣。
璇璣知道,此時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是如此無力。
她只是靜靜陪伴,任由秦憐在這片刻的悲慟中,釋放出她深藏已久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