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哐」
「嘩——」
陳仰被後廚的嘈雜聲吵醒了,他看一眼窗外,天還沒有大亮。
有魚香味從門縫裡鑽了進來。
這個鎮子新的一天,從吃魚開始。
陳仰翻了個身子,差點跟少年臉貼臉,他後仰了一下腦袋,拍拍對方的胳膊:「我起來了啊。」
朝簡閉著的眼睛睜開,看了陳仰一眼,再次閉上。
陳仰逕自下床穿鞋,他把兩隻鞋都穿上,在床邊蹲了會,半截身子伸進床底下。
視野里很昏暗,也很靜。
牆洞裡的老鼠似乎才開始睡覺。
陳仰把半截身子從床底下退出來,彈彈膝蓋上的灰塵起身出去洗漱。
其他五個房間,有兩個的門是掩著的,裡面沒人。
陳仰記得,那兩個房間住的分別是向東跟畫家,錢漢跟葛飛。
「謝老師。」陳仰喊住從廁所回來的男人,指著那兩個開著門的房間問他情況。
謝老師說:「我開門的時候看到了兩個小孩,他們說是睡不著,出去溜達了,另外兩個不清楚。」
「這門開關都沒什麼聲音。」陳仰揉著乾澀的眼角,向東跟畫家就住在他隔壁,他都不知道兩人什麼時間離開的。
「是啊,沒聲響。」謝老師看了看門,「也不知道是什麼木頭製成的。」
陳仰打量謝老師,昨天還是三十多歲的青壯年精神面貌,一夜過去,老了起碼十個年頭,眼袋掛了下來,黑眼圈又大又重,臉色憔悴滄桑。
「謝老師,你昨晚沒睡?」
「差不多。」謝老師苦笑,按照口頭協議,第一晚是他睡床,可他幾乎沒怎麼合眼。
老吳靠在椅子上,腳搭在床邊,他的口氣重,體味大,房裡的空氣渾濁不堪。
謝老師雖沒細說,臉上卻寫著清晰的抱怨跟嫌惡。
如果可以,他真想換掉室友。
早餐是魚片粥。
清早出去的四個人沒回來,只有八個人吃,正好坐滿了一張桌子。
「嘔——」
大眼妹突然乾嘔著吐了出來,一口粘稠的稀飯混著魚肉灘在她腳邊的地上。
「吃得好好的吐什麼?」老吳放下勺子,瞪著比自己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小姑娘,「要吐也出去吐啊,就在屋裡,這多影響其他人!」
「喬小姐,我們……」老吳正想說要不我們端著碗去外面吃,就看到她若無其事的吃著粥,神情十分悠閒,絲毫不受影響。
老吳把後面的話吞進肚子裡:「喬小姐,魚肉很好吃,又香又嫩,還很鮮。」
喬小姐挖了一勺魚肉放到他碗裡:「那你就多吃點。」
老吳受寵若驚,他在喬小姐滿含媚態的注視下,一次性吃掉了那些魚肉,又稀里嘩啦的把粥喝掉,渾然不覺的露出意猶未盡的表情。
喬小姐笑:「再去盛一碗啊,男人就要多吃些,不然哪來的力氣幹活。」
這話沒什麼問題,聽的人心思不純,想歪了,離開桌子的時候,麵皮燙熱,走路都不自然。
「老精蟲。」謝老師低不可聞的評判了一句,眼睛往輕佻的女人身上瞥,眉頭皺了皺。
喬小姐沒在意從道德制高點投來的目光,她將勺子丟進碗裡,支著頭,食指的指尖勾起一縷髮絲:「妹妹,你這是怎麼了?」
「我……嘔!對不起對不起。」大眼妹嗚咽著疊聲道歉,她指指地上的那灘嘔吐物,「眼睛,我吃到了眼睛。」
珠珠端著碗的手一晃:「是魚眼睛,還是人的眼睛?」
「肯定是魚眼睛啊,要是人的眼睛,那我已經死啦!」大眼妹嗚嗚哇哇。
珠珠給她紙巾:「擦擦吧。」
大眼妹帶著老鼠爪印的臉上都是生理性淚水,她邊擦臉邊吐槽:「粥里怎麼會有魚眼睛,廚子放那個進去幹什麼?」
「你這小娃真是,魚眼睛不是好東西嗎。」老吳跨過門檻進來,「我還在鍋里找著吃呢。」
大眼妹:「……」
「看,這都是我找的。」老吳用勺子掠起粥上面一層,全是白色的小眼珠。
他吃的時候,似乎都能聽見嘎嘣聲。
陳仰沒了胃口,他把碗推開,小聲問朝簡:「還吃不吃?」
朝簡搖頭。
陳仰對其他人說:「我跟我弟弟打算去楊二柱家。」
珠珠要一起去,大眼妹也跟著。
謝老師猶豫片刻,說要和陳仰他們一塊兒去楊二柱家查探一番。
桌上沒表態的有三人,喬小姐,老吳,以及香子慕。
陳仰注意到香子慕在攪粥,她攪了半天,一口沒送到嘴裡。
純黑的頭髮垂在兩邊,擋住了她的臉。
「走了。」朝簡用拐杖戳戳陳仰的小腿。
陳仰沒再看。
一行人去楊二柱家的時候,時間才剛過六點,這麼早就上門拜訪不太合適。
陳仰本想提議在外面待會,走近了發現門沒關嚴實,有一條縫。
「看樣子是出門走的急,門都沒關好。」謝老師分析道。
陳仰敲了敲門,裡面沒動靜。
珠珠說:「人不在家,那我們還進去嗎?」
大眼妹睜大眼睛:「你傻了啊,當然要進去,我們是來看魚的,人不在家最好了,省得我們還要想辦法把人支開。」
珠珠攏著白色防曬衫:「可是人都走了,會把名字魚留在家?」
大眼妹腦袋當機:「萬一忘了呢?」
「陳先生,我們進去吧。」她說著就推開了門。
陳仰看到了什麼,表情瞬間就變了。
楊二柱家帶個小院,院子的門正對著堂屋的門,現在堂屋的門邊有半隻腳,鞋子掉在一旁。
「是男人的腳。」謝老師習慣的分析,「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楊二柱本人,另一種是他們夫妻兩口子殺人害命,來不及毀屍滅跡就跑……」
他還沒分析完,院門口就剩他自己了。
「你們等等我。」謝老師腳步飛快的追上陳仰四人。
「是楊二柱。」珠珠站在堂屋的門檻外,望著地上的人說。
「對對對,就是他……」大眼妹躲在珠珠身後,「他活著嗎?還有沒有氣啊?」
陳仰要湊近檢查,一根拐杖阻攔了他下蹲的動作。
朝簡的拐杖指指一處。
陳仰看過去,朝簡指是地方是楊二柱的腰下部位,那裡的地面是濕的,散發著一點騷味。
他把楊二柱渾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對方腳上的鞋子掉了,身上沒有其他傷痕。
「活活嚇死的?」陳仰說。
朝簡的拐杖敲了敲一個地方,陳仰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那地方有一個垃圾桶,一堆亂糟糟的垃圾。
陳仰掃了眼那堆垃圾,啃過的魚骨最為醒目。
他把眼前的所有物品都觀察了一遍,腦子飛速運轉。
垃圾全部堆放在一個點,外圍呈圓形,說明是從上往下倒出來的。
垃圾桶里還留著一點垃圾。
陳仰推斷,當事人從垃圾桶里找到了想找的東西,沒再繼續往外倒。
想要找的東西基本可以確定就是魚骨。
陳仰猜測是一個瞞著另一個吃的魚,被另一個發現了,檢查垃圾桶找魚骨。
期間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
而且,魚是誰吃的,又是誰的魚?
陳仰發現屍體不遠處有個掃帚,夫妻兩口子中間的其中一個想清理一下垃圾,突發意外事故,中斷了那件事。
楊二柱的老婆呢?
陳仰環顧堂屋周圍幾個屋子,他抬腳去了三點鐘方向的那一間,朝簡拄著拐走在他身後,像他的一道影子。
謝老師摸了摸嘴角的燎泡,朝簡提醒陳仰的時候,他也有關注,不費勁的勾出了一個大概的脈絡。
「兄弟兩人很有默契。」謝老師客觀的評論。
珠珠說:「插不上話。」
大眼妹的頭靠在她肩上,上下點了點。
謝老師三人也去了那個房間,他們看見陳仰站在一個水桶前,朝簡低垂著眉目立在他身旁,仿佛是個隨身掛件,只會在必要的時候開口說話。
「陳先生,桶里是楊二柱的……」
大眼妹扒著珠珠的肩膀,跟她一起湊過去,話聲戛然而止。
桶里只有水。
謝老師湊到桶前,鼻子動了動:「有魚腥味。」他發現了什麼,手在桶的邊沿刮到一物,亮晶晶的,是魚鱗。
「這桶是養魚的。」薛老師說。
普通魚不會養在房間裡,睡覺都要看守,只會是名字魚。
現在捅里的魚沒了。
跟魚一起下落不明的是楊二柱老婆。
而楊二柱死了。
這三個信息一結合,前因後果幾乎就已經浮出了水面。
「楊二柱老婆偷偷吃掉他的魚,搶走了他的壽命。」謝老師說。
珠珠說:「那她老婆呢?」
「跑啦。」大眼妹幫珠珠整理她防曬衫後面的白帽子,「丈夫死了,還是被自己害死的,她肯定很慌,不敢再待在家裡。」
謝老師看向沒出聲的年輕人:「陳先生是有什麼疑惑的地方嗎?」
「有。」陳仰的視線落在水桶邊,那裡有一小滴模糊的血跡,四周暈著一點水印,看樣子魚是被生吃的,就在這裡,他抿嘴,「按照你的說法,整件事是妻子奪取丈夫的壽命,那垃圾桶里的東西是誰倒的,魚骨是誰的?」
謝老師一時答不上來。
珠珠順著耳邊的碎發:「會不會是她慌亂之中逃跑的時候,不小心踢翻了垃圾桶,魚骨掉出來了。」
「垃圾里的魚骨是煮過的。」陳仰指著那滴血跡說,「不是同一條。」
接著他又說出了從上往下倒垃圾的判斷。
珠珠嘆氣:「腦力有限。」
「我更有限。」大眼妹趴在她背上,兩隻手垂在她身前,「我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智硬。」
「那就是這樣。」謝老師推理道,「垃圾里的那根魚骨是別人的名字魚,楊二柱瞞著他老婆吃的,他老婆有所察覺後就翻垃圾桶,結果還真的被她看見了裡面的魚骨。」
「他老婆怪他吃獨食不跟自己分享,認為他不顧夫妻情感,一氣之下趁他不注意,撈出他養在房間水桶里的魚吃掉了。」
「你不仁,別怪我不義。」珠珠呢喃,「說得通。」
大眼妹小雞啄米的點頭:「嗯嗯嗯。」
謝老師比較在意另外兩個隊友的反應,然而那兩人一個比一個沉默。
他按耐不住的喊了其中一個:「陳先生?」
陳仰開了口,似是在自言自語:「楊二柱是被嚇死的,他死前看到了什麼?」
謝老師說:「目睹他老婆嚼他的魚?」
陳仰:「……」
「楊二柱嚇失禁了都,可想而知他看見的東西有多恐怖。」大眼妹說出了陳仰想說的話,「我感覺他親眼見到他老婆吃他的魚,不會活生生嚇死,只會憤怒的失去理智,在她沒吃完前把她殺了,要死一起死,誰都別想活。」
謝老師的思路再一次遭到了堵塞。
房裡靜悄悄的。
陳仰打算拉著朝簡離開,他無意間瞥到靠牆的那張床,頓了頓,忽然說:「被子裡好像有個人。」
這句話讓周遭的溫度霎時間降到冰點。
「啊!」大眼妹短促的尖叫一聲,兩隻手摳緊珠珠的肩膀。
珠珠被大眼妹這麼一摳,疼得吸了幾口氣。
「是楊二柱老婆嗎?」大眼妹緊張的問,「我們來這有一會了,她怎麼沒聲響?難道她也……」
謝老師是個既喜歡分析,又願意付諸行動的人,他沒等陳仰回答就走到床前,繃住呼吸,一把掀開了被子。
床上躺著一個老人。
從她的肢體動作來看,她像是想爬起來做什麼,卻老得動不了,或是突發疾病,生命就停在了那一刻。
被子堆得亂七八糟,上面還有一些衣物,再加上老人的身體乾乾瘦瘦的,不太容易發現。
大眼妹心悸的說:「不是楊二柱老婆啊,嚇死我了。」
她犯嘀咕:「他們家不是沒老人嗎,床上那位是是哪家……」
珠珠的臉色發白:「她是。」
大眼妹沒反應過來:「是什麼?」
「楊二柱老婆。」珠珠抖著嘴唇,重複著說,「她就是楊二柱的老婆。」
陳仰沒見過楊二柱的老婆,不清楚她長什麼樣,他通過珠珠的表情變化判定是真的。
「昨晚看的時候,他老婆才二十多歲。」大眼妹指著床上的老人,手顫動個不停,「那個怎麼可能是啊!」
珠珠一個個的拋證據:「你看她耳朵上的鍍金耳環,手腕上的假玉鐲,還有她左手中指的灰指甲。」
大眼妹的視線跟著珠珠的話移動,她臉上的血色越來越少,整個人都呆住了。
「那身,身高呢?」大眼妹的眼裡流出迷茫的淚水,「她跟我差不多高啊,可是床上的矮了一大截。」
「人老了會縮水,骨質疏鬆的原因引起的。」謝老師及時傳授常識。
大眼妹說不出話來。
「二十多歲的人,老死了。」陳仰說。
房裡再次變得死寂。
陳仰打量床上的屍體,全身乾癟枯瘦,頭髮稀少花白,露在外面的皮膚皺巴巴的,黯淡無光。
「看她的嘴。」朝簡在陳仰耳邊低語。
陳仰隨意從床上找了件衣服,隔著布料扒開屍體的嘴巴。
裡面沒有牙齒。
「牙床是萎縮。」陳仰說,「嘴裡有血腥味跟魚腥味。」
「從牙床的狀態來看,這是一種自然衰老的現象。」謝老師說,「嘴裡的腥味是她死前吃過她丈夫的魚。」
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對屍檢方面有一點了解,這家的兩具屍體死的時間都不長,我猜是天麻麻亮的時候,堂屋那具是先死的,床上這具靠後一點。」
謝老師看向陳仰:「我堅持我之前的推測,楊二柱吃獨食,他老婆出於怨恨把他的魚吃了,至於她為什麼死……」
大眼妹往下接:「她的魚也被人抓到,並且吃掉了。」
謝老師點頭:「沒錯。」
「那還是有兩點解釋不通。」珠珠說,「一,楊二柱死前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二,他老婆的死亡症狀是自然衰老,但人怎麼能在幾小時裡從二十多歲變成一百多歲,這是不是在提示某個規則?」
陳仰把被子蓋回屍體身上:「楊二柱嚇死了,只能是看到了鬼魂,極大可能是垃圾桶那條魚骨的主人。」
解釋不通的第二點他沒提,他也不知道原因。
為什麼屍體的生命像是迅速流失,被抽乾了一樣。
陳仰五人從楊二柱家出來,腳步匆匆的前往鎮長家。
這件事要通知鎮長。
陳仰邊走邊給朝簡拆奶片:「這個任務里的厲鬼會製造幻境,我經歷過了。」
他提到了小閣樓,刪除了自己在幻境裡的那部分。
大眼妹又怕又震驚:「我跟珠珠也去過,什麼事都沒有。」
陳仰笑著說:「那只能是你們的人生題材太少,不夠它搭建幻境。」
大眼妹跟珠珠都是滿臉欣喜。
「具體是哪方面的幻境?」謝老師想有個心理準備,他問陳仰,「恐懼嗎?」
陳仰說:「差不多。」
謝老師的表情有一瞬的凝滯,如果是恐懼的話……
那他只有賭一把了。
陳仰把拆開的奶片遞給朝簡,他見大眼妹頻頻扭頭看,就從口袋裡掏出幾個:「給你。」
「不吃,我不吃。」大眼妹搖頭加擺手。
陳仰問珠珠和謝老師要不要吃,他們兩人都拒絕。
奶片送不出去了嗎?陳仰默默的放回口袋裡,一隻手伸過來:「我要。」
陳仰全抓給了搭檔。
一日之計在於晨,這個時間段,搭檔的心情看起來還不錯,希望能持久些。
高德貴從謝老師口中得知了楊二柱一家的事,他的山羊鬍顫了顫:「傷天害理,天地難容,天地難容啊!」
陳仰看了眼桌上的食物。
白花花的稀飯,鹹鴨蛋摳出了個洞,筷子頭插在裡面。
沒有魚。
陳仰說:「鎮長,你早上就吃這個啊?」
「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現在鎮上又出了事,沒心思燒飯,隨便糊弄糊弄就行。」高德貴搓了搓疲憊的臉,他看見什麼,沖院裡大喊,「麼兒,你跑哪去了,一身泥。」
院牆裡躍下來一隻貓,毛髒兮兮的,它完全不怕高德貴的訓斥,慢悠悠的進屋,直奔牆角的小碗。
那裡面有一些伴著鹹鴨蛋油的稀飯,貓吃得津津有味。
不會因為換口味而食欲不振。
陳仰看貓進食,隨意的問道:「它怎麼叫麼兒,還有兄弟姐妹?」
高德貴說:「我養了三隻,三胞胎,爹媽都不在了。」
陳仰「哦」了聲:「齊家客棧的老闆娘說貓不吃魚不抓老鼠,只吃菜,這是跟人吃的一樣了啊。」
「是這麼回事,壽命魚引起的蝴蝶效應。」高德貴拉了拉椅子,「陳先生,你們坐啊,我去找另外兩隻貓。」
陳仰把人叫住:「等等,鎮長,楊二柱老婆叫什麼?」
下一刻,他又說:「能不能把鎮上的人口登記表給我們一份?」
高德貴很爽快的拿了出來。
一大摞。
「你們慢慢看。」高德貴說完就離開了屋子。
陳仰翻了翻,每張登記表的左上角都貼著一寸照,黑白的。
他拿一疊給謝老師,又分給大眼妹跟珠珠一部分,讓他們幫忙找出趙老頭,李二板,以及楊二柱夫妻倆的。
期間要是看見周寡婦的,也單獨放一邊。
陳仰也給朝簡一些:「要不要翻翻?」
朝簡沒動:「不要。」
陳仰聞言就放了回去,這活是沒什麼藝術含量。
四人的效率挺高的。
沒過多久,珠珠就找到了趙老頭的那一張。
趙老頭叫趙桂,根據出生日期來算,他今年六十二歲,家庭成員那一項是空白的,一生都沒娶過老婆。
李二板的那份寫得很詳細,他是外地人,幾年前跟哥哥一起來的這個鎮子,沒有娶妻生子。
哥哥叫李大扳,去年病死了,後來家裡就剩他一個。
楊二柱的老婆叫張翠翠,比他小兩歲,剛過二十五。
「沒什麼共同點啊。」謝老師說。
陳仰靜坐了會,他把所有登記表四張四張的放在一起,拿手機拍下來。
謝老師見陳仰按照正序拍,他就從後面往前拍,自己的包里揣著充電寶,電量夠了。
大眼妹隨大流。
一進鎮就開始拍個不停的珠珠卻沒參與。
沒有人問原因,珠珠主動說:「我的內存不夠用,這個你們拍了我就不拍了。」
朝簡捏奶片的動作忽地一頓。
陳仰一直都有把小部分注意力放在搭檔身上,他見狀就停下了拍登記表的工作,湊到對方耳邊:「有人來了嗎?」
朝簡繼續捏奶片:「快點拍,一會就走。」
陳仰沒多問就照做。
不多時,有個鎮民從高德貴的院門前跑過,接著又有第二個第三個,幾個,一小波。
不知道是要去哪兒,身形倉皇。
大眼妹不解的說:「怎麼了啊,出什麼事了嗎。」
「應該是兩人共用一棺材的事傳開了。」陳仰快速拍登記表,「你們也抓緊,我們拍完就過去。」
陳仰他們趕過去的時候,其他隊友都在那。
李二板家門口烏泱泱一片人。
高德貴拿著一個喇叭悲痛欲絕道:「鄉親們,你們都看到了吧!」
「趙老頭吃掉了李二板的魚,死了!楊二柱他老婆吃掉了他的魚,也死了!」
高德貴撕扯著嗓子喊:「強搶壽命真的會天打雷劈,你們千萬不要再去抓帶名字的魚了,也不要管它們事從哪來的,能回哪去,就當作看不到,只有那樣我們這個鎮子才能平安!」
「忽悠誰呢,趙老頭跟楊二柱的老婆死了,只是因為他們的魚也被人吃了而已。」
人群里冒出一個不屑的聲音。
那是個小伙子,滿臉對高德貴的鄙夷,就差把「我吃了魚,搶了壽命,不還是活得好好的」這行字寫在臉上。
家裡有人在這場怪事裡喪命的,一個個的全都鬧了起來。
「我兒子的壽命是不是你搶走的?」
「你還我姐姐的命!」
「殺人犯!你是個殺人犯!我沒有爸爸了,你把我爸爸還給我!」
「……」
那些人發瘋的沖向小伙子,想要活吞了他。
小伙子的家人跟親戚護著他往後退,他嘴上還在嘲諷:「裝什麼,魚潮來的時候,你們搶得可有勁了,誰也沒讓著誰,現在假惺惺什麼啊!」
「你們口口聲聲喊的那位要是搶到了我的魚,死的就是我了,還不都是憑本事看天意。」
「還有啊,你們這些家裡死了人的,哭得要死要活,誰知道你們有沒有吃別人的魚,心裡有鬼沒鬼,你們自己清楚!」
哭聲,喊聲,罵聲連成一片,李二板家門口亂成一鍋粥。
陳仰翻著手機的登記表照片,找到那小伙子一家,他家裡有五口人,成員比較多,除此以外看不出線索。
小伙子搞了這麼一出,高德貴的勸說工作徹底泡湯了。
魚潮第四次降臨的那天,鎮子裡很靜。
陳仰一伙人中午吃完午飯過去的時候,河裡已經站了大幾十人。
好地段全被搶了。
陳仰給朝簡一個抄網:「你就在這裡站著,還是坐著吧,站著累,魚過來的時候,你用這個撈。」
朝簡說:「去下游。」
「下游能撈什麼。」陳仰有點懵,不都是力爭上遊嗎。
朝簡收起拐杖,左腿放了下來:「背我。」
陳仰一抖,他背起朝簡,感嘆的說:「這兩個字對我有心理陰影,幸虧你沒在前面加……」
左耳邊響起意味不明的笑聲:「哥哥?」
陳仰的腳步踉蹌了一下:「你這樣我就不背你了。」
背上的人沒了聲音。
陳仰左耳的那道疤有些癢,少年的呼吸總是會拂過那裡,他正想撓一撓,後面傳來向東的吼聲:「幹什麼去,拉屎啊?」
「……」
向東沒得到答案,直接甩著兩條精壯的大長腿跑了過來:「往哪走呢?」
陳仰說:「你們在前面衝鋒陷陣吧,我跟他在後面撿漏。」
向東瞥瞥他背上的殘障人士。
對方拿著拐杖的手搭在他脖子上面,距離近得一歪頭就能親上去。
向東磨了磨後槽牙。
這兩天他為了避免自己只顧著嫉妒羨慕恨,耽誤任務的調查工作,他都沒跟陳仰一塊行動了,媽得。
向東見朝簡把下巴抵在陳仰肩頭,他的肝有些疼,老子不能再看了,再看會英年早逝。
「注意安全。」
向東對陳仰說完,又補充道:「抓到名字魚,知道怎麼做吧?」
陳仰說:「我帶了一個桶,裡面放了很多草葉,魚丟進去看不見。」
他往後指指:「桶在那呢,你幫我拎到下游。」
向東等陳仰跟朝簡找到落腳地了,他就把桶拎過去,自個去前頭了。
陳仰脫掉鞋,腳踩到草泥里,他望了望,河裡的鎮民們全都盯著瀑布。
跟他進鎮見到的場景一模一樣。
只不過這次他們不再是山坡上的外來客,而是其中之一。
陳仰把褲腿卷到大腿根部,他還在試圖往上卷,露著線條均勻修長的雙腿。
朝簡眉頭一皺:「放下來。」
陳仰頭也不抬的說:「放下來就濕了。」
「你捲成這樣還是會濕。」朝簡盯著陳仰的腿,面部繃了繃,齒間的奶片咬了個粉碎,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將碎奶片盡數咽了下去。
「也是,抓魚的時候誰還顧得上這個,抓完回去就洗澡。」陳仰把褲腿放下來,他走到河裡,有點清涼的水湧向了他,瞬間侵占他的毛孔。
陳仰打了個寒戰,他往中間走了走,仰著頭看山間的瀑布,心想,名字魚從哪來的啊……
「魚來了!」
上游有人大喊。
陳仰立即收攏思緒,他攥著抄網,聚精會神的看著水流,腿被撞了一下,是魚頭。
陳仰反應過來的時候,魚已經游沒了影,他看向在自己後面的朝簡。
朝簡提起水裡的抄網給他看。
空的。
一片雜草都沒有,只有稀稀拉拉的水往下滴。
「……」陳仰唉聲嘆氣,「我們不會一條魚都撈不到吧。」
朝簡把抄網往水裡一砸:「早跟你說了,我不是全能的。」
「是是是,我知道,我記得。」陳仰舔掉濺到臉上的水,頭頂的日光曬得他口乾舌燥,他打起精神說,「我們爭取不讓桶空著來,空著回去。」
「媽媽,快看啊!我又抓到魚了!」不遠處有小孩在蹦跳著喊叫。
「……」
陳仰跟朝簡大眼看小眼。
朝簡對童趣系列的事都不擅長。
陳仰看朝簡拿抄網的手勢都沒自己順,他的嘴角輕抽,重在參與。
水不清澈,渾渾的,陳仰維持著扎馬步的姿勢,一眼不眨的瞪著水裡的情況,他採取的方法不是亂撈。
而是找准了,一撈就中。
這樣能節省體力。
陳仰遲遲沒動,他拿著抄網的手心裡出了一層汗,就在他要換隻手拿的時候,視野里出現一條小魚。
那魚的背上面好像……有字?
陳仰來不及確定就撲進水裡,兩隻手捧住那條小魚,他繃緊全身背對著前面的那些鎮民,小心翼翼的攤開手心往裡面看。
魚背上有三個字。
——張翠翠。
楊二柱老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