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趕集

  陳仰的心往下沉了一截,在他的認知里,搭檔只是腿不行,身手有限,觀察力跟邏輯都很強,感官也異常的敏銳。

  第一個任務的石洞重疊空間,交疊點,第二個任務里影子沙漏的重合處,到這個任務,祠堂的違和,牌位的細節……

  可以說是解密高手。

  強的非人類,腦子裡像是裝著一台高強度運作的機器,一堆的代碼在走。

  現在連搭檔都沒想出拜祖的漏洞,陳仰……

  陳仰沒死心,他搭上少年的肩膀,很小聲的說:「你再想想。」

  朝簡撥開陳仰的手:「站好。」

  陳仰站好了,眼睛繼續盯著面前的人,半晌他嘆口氣,他想起來火車站那會兒,這位提醒過他,自己不是全能的,讓他不要指望問什麼都有答案。

  都提醒兩回了,他怎麼還是記不住,很不合理。

  陳仰尷尬的捏了捏脖子,為什麼只要一碰到解決不了的事情,他潛意識裡就會把擺脫困局的希望壓在這位身上,而且還認為對方一定會給他帶來曙光。

  這種想法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

  陳仰頭有點疼,搭檔都是這樣的吧?能把後背交出去,一般的信任做不到。

  「大家都想想。」

  陳仰的視線挨個掃過面如死灰的隊友們:「拜祖的危機要怎麼破解。」

  沒人坑聲。

  想不出來,他們已經站在了黃泉路口。

  「還有不到半小時就零點了。」王寬友吐出一口沉重的氣息。

  眾人決定不回去了,他們分成幾波找個地方躲了起來,想看看祠堂上方另外兩把椅子的主人是誰。

  祠堂附近沒有好的藏身地,大家只能往外圍找。

  朝簡即便拄的是雙拐,時間久了也會累,陳仰找了個地方讓他坐下來。

  就是個倒扣的缸子。

  「不要挑剔了。」陳仰拍拍坐在缸子上的少年,「坐著總比站著好。」

  朝簡克制著想起來的衝動,闔起眼道:「你安穩點。」

  陳仰莫名其妙:「我沒做什麼。」

  「你心跳太快,吵到我了。」

  陳仰:「……」

  心跳確實快。

  陳仰躲的這個角度能看見通往祠堂的其中一條路徑,他迫切的想知道前來拜祖的人會不會經過這裡。

  心臟跳動得頻率緩不下來。

  陳仰走開點,一言難盡的打量缸子上的那位:「你的耳朵是怎麼長的?」

  朝簡不理他。

  陳仰搖搖頭就一屁股坐到地上,靠著蜂窩土牆閉目養神。

  另一邊,王小蓓跟小襄,陳西雙在一起。

  王小蓓其實不太想陳西雙到她們這邊來,他跟姜人那麼像,簡置就是最佳附身之體。

  「待會有情況,我們先跑。」王小蓓悄悄跟小襄說。

  小襄倚著牆,沒說什麼。

  王小蓓熱戀貼冷屁股,有些不爽,她不由得想,還是項甜甜好,下一刻她的背上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別想死人了。

  旁邊的青年突然靠過來,王小蓓的神經末梢正處於繃到極致狀態,她大叫道:「你幹嘛?」

  陳西雙嚇一跳,他扁扁嘴:「我有點怕。」

  王小蓓借著從烏雲里露出來的月光看他,腦子裡想到的是另一張臉,姜人的臉。

  「你去其他人那裡不行嗎?」王小蓓忍不住說。

  陳西雙怔了怔,難為情的撓撓頭髮:「好吧,我去找其他人。」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不走不行了,陳西雙摸摸自己的臉,垂頭喪氣的就要離開,小襄叫住了他。

  「就在這吧。」小襄說,「拜祖快開始了。」

  陳西雙小心去看王小蓓。

  王小蓓對上他那雙水靈靈的眼睛,整個人都不好了,她越去想那張臉,就越覺得像。

  「村裡的兩個姜大還沒出現,也許是走的其他路。」王小蓓避開陳西雙的視線,「希望拜祖結束後我們都好好的。」

  陳西雙降低存在感的不出聲,呼吸都放得很輕,生怕自己被孤立了。

  王小蓓突然神經質的尖叫:「別看我!」

  陳西雙無辜的說:「我沒有啊,我眼睛是閉著的。」

  王小蓓一抖:「你撒謊,你看了,你剛才就是在看我!」

  「我真沒有。」陳西雙很委屈。

  王小蓓一口咬定陳西雙在看他,瞪大的眼睛裡充滿咄咄逼人的質問。

  「你看我幹什麼?你想說什麼就說,能別一直看我嗎?你不知道你那樣有多嚇人啊?」

  「我真沒啊……」

  陳西雙求救的去看小襄,希望她能相信他。

  「他沒看你。」小襄說。

  王小蓓歇斯底里的表情滯了下,繼而變成驚恐。

  那就是她想像的?

  王小蓓哆嗦著抓了抓丸子頭,髮絲被她抓得凌亂,黑框大眼鏡也被她碰得掉在了地上,她蹲下身去撿,期間止不住的驚叫。

  自己嚇自己,神經衰弱了。

  小襄擰了擰眉。

  陳西雙貼牆蠕動嘴唇,快點結束吧,有人開始變得不正常了。

  王寬友跟錢秦在一處。

  鬼打牆之後他們就自動形成了一個小隊。

  王寬友一邊等情況,一邊打量救命恩人,22歲,青城人,自由職業,就這兩個信息,別的沒了。

  想到他砍屍體的畫面,像屠夫,王寬友的嘴有點干:「你真是第一次進任務世界?」

  錢秦抱臂看遠處那片昏暗:「這是你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王先生。」

  事不過三的道理王寬友懂,他訕笑著解釋自己的行為:「你是我見過的最冷靜的新人。」

  「我只是喜歡把問題簡練化。」錢秦說,「如果解決一件事的辦法有多種,我會選擇效率最高的一種。」

  王寬友贊同這個做法,不過,說是一回事,付諸行動是另一回事。

  很少有人能百分百的執行。

  王寬友好奇的問道:「拜祖是個死局,你怎麼看?」

  錢秦把大背包往上背背,木訥的說出八個字:「盡人事,聽天命。」

  之後他就示意王寬友看一個方向。

  是村裡的兩個姜大。

  一個斷手賣饅頭的,一個李叔,他們二人跟劉順張廣榮一樣,仿佛脖子上掛著一條鏈子,另一頭在黑白無常手裡。

  隨時都會被拽走。

  王寬友跟上去的腳步猛地一停,後面還有個人……

  會是誰?

  跟村長並排的那兩把椅子的主人?

  王寬友躲回暗處放慢呼吸,漸漸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範圍裡面。

  看清來人,他臉上的表情變換個不停。

  是那個修鞋的……

  陳仰左邊的修鞋匠!

  當陳仰眼睜睜看著那鞋匠進了祠堂,他的震驚程度不亞於王寬友。

  那鞋匠不是外地過來的嗎,怎麼跟姜家扯上的關係?

  「我記得我昨天早上問他有沒有睡覺,他說在老友家睡了。」陳仰自言自語,「老友是指村長?」

  「外地的能進姜家祠堂嗎?不可能吧,只能是姜家族人,早年出去住了,回來趕集……」

  陳仰不小心被拐杖絆了一下,差點栽個跟頭。

  他看一眼缸子上面的大佛,搓了搓臉湊近:「你不驚訝?」

  「驚訝。」朝簡的表情跟回答不配套,他淡淡的說,「零點了。」

  陳仰呆愣幾秒,倏然直起身:「全都進去了?」

  「不對!」

  陳仰眼皮直跳:「人沒到齊,差了一個。」

  不多時,在不同路徑躲藏把守的三波人前往祠堂外匯合,他們快速交換了一下信息。

  確實差一個。

  祠堂裡面只有村長,四個姜大,一個姜姓老修鞋匠。

  按理說,上方擺著三把椅子,一把村長的,兩把是姜家族人的。

  現在只有修鞋匠,還差一個姜家長輩。

  拜祖開始了人卻沒來,那就是死了。

  當然也有可能上方的三把椅子原本就只有兩個人坐,另一把是空著的。

  祠堂里不知道是什麼情況,祠堂外靜得每個人的呼吸聲都一清二楚。

  姜人找到了姜苗,不可能讓她逃出來的,她那條線斷了,剛才現身的姜家修鞋匠那會有線索。

  「我們這輪沒死的,要找修鞋匠查問1500的盈利相關。」

  陳仰的眼色很深,他跟劉順的攤位離得近,對方每次跟他眼神交流的時候,都沒往他旁邊修鞋的那看。

  沒有一絲不自然,毫無破綻。

  第三次做任務的人,確實有兩把刷子。

  「拜祖不會很快結束。」

  王寬友回想昨晚劉順跟張廣榮李平三人被叫去拜祖到回來,他推斷道:「大概要二三十分鐘。」

  二三十分鐘。

  這個時間用來等一個結果,太長了,長得煎熬痛苦。

  可要是最後留在世上的時間,那又太短了,短得極其殘忍。

  「我青城S大的,18歲,讀大一,化學專業的學渣,談過兩個男朋友,都是學神,也都很渣。」陳西雙吸吸鼻子。

  對著這麼個小gay,沒人說什麼。

  「人各有命,只能隨緣,」陳西雙兩手合十,彎腰垂頭,做出了一個祈求的姿勢,「如果我死了,我想求哥哥姐姐們幫我去看看我的爺爺奶奶。」

  氣氛頓時變得壓抑起來。

  陳仰說:「在任務世界死了的人,現實世界的生活軌跡會全部消失,就像是沒存在過。」

  陳西雙不敢置信的抬頭:「這麼狠啊。」

  除了陳西雙,在場的還有兩個新人,王小蓓跟錢秦,他們也是才知道這個規則,反應各異。

  錢秦還是一成不變的木然。

  王小蓓咬住手指關節,眼淚嘩啦嘩啦的往下掉,她不想被世界抹掉,不想身邊的所有人都忘記自己。

  不能死……她不能死……她要活著,一定要活著回去!

  可這個任務完成了,下一個呢?

  陳西雙沒有王小蓓的絕望,他釋然的喃喃:「不存在了……也好。」

  「不存在了好,這樣爺爺奶奶就忘了我這個孫子,不會白髮人送黑髮人。」

  王寬友從背包里拿出一物:「要是我死在這一輪,我希望最後活著的人能帶走它,往後面繼續寫。」

  那是個筆記本,黑色的,非常厚。

  陳仰問道:「日記嗎?」

  王寬友用形容天氣的語調說:「這是我上一個任務里的隊友給我的,當時裡面有五份筆記,我把我的經驗也寫了進去,現在是六份。」

  重磅炸彈一拋出來,周遭氣流瞬間凝滯,氛圍也變得有點微妙。

  普通的筆記本竟然經歷了多次任務,裡面都是經驗。

  王小蓓情緒激動的伸手:「給我吧,給我。」

  「我說了,這個要給最後活著出去的人。」王寬友並沒有因為是老王家的人就特殊對待。

  王小蓓失控的喊:「我啊,我肯定能活著出去的!」

  Flag插起來,隨風飄揚。

  王寬友沒有出於紳士風度的去安撫王小蓓,他的心裡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自己這次怕是……

  王寬友望著大門緊閉的祠堂,焦躁的思緒一點點平靜下來,沉入谷底。

  陳仰也在看祠堂,他對王寬友的筆記本不感興趣。

  沒用的,就算是進了筆記里記錄的某個任務地,要完成的任務也會不一樣。

  規則會變。

  它不會讓任務者這麼明目張胆的走捷徑。

  要說那筆記本能帶來什麼好處,大概就是通過文字去感受那種緊迫,恐慌,無助掙扎,這能鍛鍊心智。

  看多了,心理素質會變得強大起來。

  「筆記本先放到你那。」

  王寬友的聲音突如其來,陳仰垂眼看他遞給自己的筆記本,臉部肌肉一繃。

  「給他吧。」陳仰朝遠離隊伍的錢秦努嘴。

  王寬友保持著給他遞筆記本的動作。

  陳仰說:「我進來的時候沒背包,沒地方放。」

  王寬友看他的衣服褲子,就四個兜,確實放不下這麼厚的筆記本。

  陳仰見王寬友把筆記本放回背包里,他以為這事算是了了,沒想到對方會把背包林給他。

  這是筆記本帶包一起交到了他手上。

  陳仰對王寬友如此堅持的行為感到不妙,他謹慎道:「你這是……」

  王寬友苦笑:「我在某些時候的直覺很靈驗。」

  陳仰不說話了。

  王小蓓瞪著陳仰手裡的背包,一道冷光投來,裹著極致的陰冷,她慌忙閉上眼睛,心裡還在打著筆記本的主意。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蔓延到什麼地步,筆記本似乎只在王小蓓的心裡攪起了黑浪,其他人也有想要的,但很快就清醒過來。

  想帶走那筆記本,前提是活到最後。

  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過凌晨的這一輪,看見明天早上的太陽。

  祠堂外的七人沉默不語。

  沉重跟無力在他們之間穿梭不止。

  陳西雙揣著袖筒想,還是前一晚好,不知道拜祖是什麼樣,就不會這麼煎熬。

  「咚!」

  祠堂裡面突然傳出聲響,陳仰立即把抵著牆的腿放下來:「結束了?」

  「才過去一半時間。」

  王寬友剛說完,裡面又有響動,什麼倒地的聲音。

  「噠噠噠噠噠」

  一串混亂的腳步聲衝到院門口。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那院門從裡面打開了,跑出來一個人影。

  是給姜苗們送過飯的李叔!

  那中年人大力撞開傻了眼的陳西雙,又去撞王小蓓跟小襄,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神智不清的念著什麼。

  「快攔住他!」陳仰大喊。

  大家都聽見了,卻沒人行動,姜人就在這裡,誰知道攔下姜大是不是違規。

  命就一條,他們不敢賭。

  陳仰焦急的想要撇下朝簡追上去的時候,一根拐杖從他身旁揮過,準確砸中那個快要跑到牆角的中年人。

  「嘭」

  李叔重重摔到地上,手腳並用的想爬起來,那一下砸得太狠,他疼得冷汗直流,神智也恢復了一點。

  陳仰背上朝簡過去,撿起地上得拐杖給他,這才去問李叔。

  「姜大,拜祖結束了嗎,你怎麼跑出來了?」

  李叔趴在地上,磕了一嘴的血,他慢鏡頭似的把臉抬起來,轉向陳仰。

  「姜大?」陳仰又喊。

  李叔動了動嘴唇,嘴裡的血水流到下巴上了:「空的……空的……」

  陳仰沒聽清,他把腦袋湊上去:「你說什麼?」

  「空的……空的……空的……」

  李叔一遍一遍的重複著那兩個字,徒然一把抓住陳仰的手臂:「是空簽!」

  「是空簽!是空的!」他眼眶爆凸的大喊大叫:「空的!」

  陳仰臉上被噴了帶血的唾沫,他愕然的想,還有空簽?

  過來的幾人都聽見了李叔的話,拜祖的姜大抽到了空簽,那就是說,沒有抽出族產,今晚不會有人死了……

  劫後餘生的喜悅來得過於突然,不太真實。

  「一共60個竹籤,昨天抽掉了一個,還剩59個,抽中空簽的機率那麼低,我們的運氣真的太好了。」王小蓓心有餘悸。

  陳西雙想提醒她別再插Flag了,結果只是看過去就被瞪了。

  王寬友感覺自己脖子上的繩子還在,他的呼吸並沒有變順暢:「其他人怎麼都沒出來?」

  這話一下子把輕鬆的氣氛打得粉碎。

  地上的李叔也僵了。

  難道抽中了空簽不作數,還要來第二次?

  陳仰屏息留意祠堂的動靜,額角不知什麼時候滲出一滴虛汗,晃悠著往他鬢角那淌,有點癢,他抬手蹭了一下,身邊的少年用拐杖敲敲地。

  「走了。」

  陳仰疑惑的拉住拐杖:「去哪?」

  「回去洗臉。」

  王寬友聽到少年的聲音,呼吸轉瞬間就順了起來,對方的「走了」跟「回去洗臉」比李叔的「空簽」還要讓他安心。

  先前王寬友已經見識過了少年的聽力有多敏感,這會他喊陳仰走,說明他聽到了祠堂里的聲音。

  知道他們安全了。

  王寬友轉身跟在那兩人後面,後心全是汗,腳步虛浮。

  直覺也有不靈驗的時候啊。

  感謝不靈驗。

  「怎麼一個兩個的都走了,人還沒……」

  陳西雙忍不住跟上去,一步三回頭的嘀咕,小襄打斷道:「出來了。」

  「沒有啊。」王小蓓前一秒剛說完,下一秒就睜大眼睛呼叫:「出來了出來了!」

  劉順跟張廣榮是一道出來的,兩人的臉上都是逃過一劫的虛脫。

  今晚不用死了。

  陳仰把背包還給了王寬友。

  「還是放你那吧,」王寬友說,「明天是最後一天,我們的攤位不在一起,我要是在擺攤賣東西的時候死了,背包會被別人拿走。」

  那種不好的預感又回來了。

  就像死神來了一樣,逃過一次也不行。

  陳仰哭笑不得:「我死了呢?」

  王寬友的餘光掠過那個坐在炕上擦拐杖的少年,對陳仰笑了笑沒說什麼。

  陳仰見王寬友還是那副贈送遺物的架勢,他只好拎著背包回炕上。

  「臉洗了嗎?」朝簡皺眉看他。

  「洗了。」

  陳仰擦擦臉,把手放鼻子前面聞聞,還有點腥。

  那大叔的血味道怎麼這麼重?

  朝簡用拐杖把陳仰撥下炕:「再去洗一遍。」

  陳仰:「……」

  「我們現在是在任務世界做任務,有厲鬼,有人心渙散的隊伍,顧慮這個顧慮那個的,一點血就算了吧。」

  朝簡把拐杖收起來放炕邊:「前大半段都是偏題。」

  陳仰:「那後小段……」

  「血腥味離我太近,我會睡不著。」

  陳仰說:「幾乎聞不到。」

  朝簡不出聲了,就看著他,面無表情的看著。

  「我去洗。」陳仰投降的去打水。

  王小蓓跟小襄都來了這邊,七男兩女待在一個屋裡,大被同眠的情況不會有,炕被一個盆給隔成了兩部分。

  燈泡亮著,屋裡昏黃,有幾個精神繃太緊的一放鬆下來,反彈很嚴重,他們沒一會就控制不住的陷入了沉睡。

  剩餘的都沒睡意,卻也不想聊天,就自己發呆。

  譬如陳仰。

  他在想姜人的咒怨,對方沒有隨便殺人,殺的都是觸犯禁忌的,似乎給自己制定了一套原則。

  那找上修鞋匠,逼他說出姜家的事情算不算禁忌?

  有些冒險,能賭嗎?

  腿麻了。

  陳仰看是左腿,他就往右眼皮上抹了點口水。

  少年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帘,漆黑的眼瞳盯著他,一聲不吭。

  陳仰嚇得頭皮都麻了一下:「我妹妹教我的。」

  朝簡嫌棄道:「髒死了。」

  「我抹的是我自己的眼睛。」陳仰捶了錘左腿,小聲說,「我想去上廁所,你去嗎?」

  朝簡轉過身背對著他。

  陳仰還想試著說動少年,旁邊的陳西雙一骨碌爬起來:「我去!」

  「我有尿。」陳西雙夾腿扭了扭,「我憋很久了。」

  「我也是。」劉順憨憨的笑。

  「屋裡還有兩個女孩子,你們能注意點嗎?」王小蓓紅著臉說。

  「對不起對不起。」陳西雙不好意思的連連道歉。

  這三個字刺到了王小蓓脆弱的神經,她覺得陳西雙是故意的,知道她怕還說,沒安好心。

  陳西雙不知道王小蓓所想,他趕緊跟上陳仰和劉順。

  三人到門口的時候,王寬友臨時加了進來。

  陳仰回頭一看,撒個尿這麼大的陣仗,他剛出去就頓了頓,折回去問搭檔。

  「你真不去啊?」

  「不去。」朝簡閉著眼,「撒完就回來。」

  陳仰抽抽嘴,大半夜的,撒完不回來還能做什麼。

  茅廁在南邊,陳仰四人舉著手機開路,不遠處還能看見紅色的光暈。

  燈籠一直亮著,集市也沒歇息。

  陳仰的臉上一涼,他伸手摸了摸,是一片花瓣。

  是桃花。

  村裡有很多桃樹,花開得爭艷。

  「快四月份了。」陳仰扔掉花瓣,有感而發的說了一句。

  「是啊。」

  劉順問他們抽不抽菸,陳仰要了一根。

  「你們走快點啊。」前面的陳西雙催促著說,「我要尿褲子了!」

  陳仰夾著煙,半張的唇間舒出一團煙霧:「那你先去,拐個彎就到了。」

  「我不敢。」陳西雙真的要尿了,他火急火燎的拉住陳仰就跑。

  陳仰也沒掙脫,由著小孩把他拉進茅廁。

  「你脾氣真好。」陳西雙把手機叼嘴邊,騰出手解褲子,聲音夾在稀里嘩啦響里,「換成別人,我都不敢那麼拉。」

  陳仰咬住煙,喉頭震了震:「尿你的吧。」

  外面又來兩束光,王寬友跟劉順走了進來,二人都往陳西雙那看。

  純碎是下意識的舉動。

  「雙性」這兩個字帶來的是顛覆性的認知,他們越想忽略,就越清晰。

  陳西雙緊張的尿不出來了:「你們不要看我。」

  「我們不看。」王寬友關掉了手電筒。

  陳西雙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們不要看我。」

  那聲音是平的,沒有一點波動,陳仰嘴邊的煙掉了下去。

  王寬友跟劉順也意識到了不對,拉下一半的褲子卡在那裡,渾身僵硬。

  「你們不要看我。」

  陳西雙輕輕的嗚咽,低聲下氣的祈求:「你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求求你們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求求你們了……」

  聲音變得恐慌悽慘。

  陳仰想撒腿就跑,但他知道自己要是跑了,肯定會死無全屍,他只能鼓起勇氣去碰陳西雙。

  冰冷刺骨,還有點黏稠。

  陳仰強迫自己不要去腦補,他拍了拍陳西雙的手臂:「沒事了……」

  掌心下的手臂在顫。

  陳仰也在顫,他艱難的咽了下口水:「姜人,我們出去吧。」

  王寬友跟劉順忙附和。

  「是啊,出去吧,茅廁里也不好聞。」

  回答他們的是陰森的死寂。

  就在陳仰覺得自己要涼的時候,陳西雙出去了。

  他跟另外兩人趕緊跟著,尿都沒尿。

  陳仰出去就站在陳西雙後面不遠,短促的喘了口氣。

  看來當年的這個時候,姜人上茅廁被欺負了,沒有人幫他。

  陳仰記得九點多的時候,姜人去了小茅草屋,現在是凌晨一點出頭,說明他身體的秘密是這個時間段被傳出去的。

  這麼晚了,姜人一個人偷偷摸摸的出來上廁所,哪知道會有人在外面蹲守,就為了玩弄戲耍他。

  趕集很熱鬧,會發生很多事,姜人只把給他帶來痛恨的一幕幕都經歷一遍,殺人埋屍的驚慌,被欺凌被侮辱,絕望崩潰……

  姜人這是在變相的自殘,同時也在加深自己的怨氣。

  或許他剛死的時候只是個普通的孤魂野鬼,正因為如此才變成了厲鬼。

  陳仰看王寬友跟劉順,現在怎麼辦?

  鬼氣讓劉順嚇沒了尿意,他和氣的提議道:「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陳西雙沒說話。

  劉順不敢再說第二句,他讓兩個小的來。

  陳仰對王寬友搖頭,他在茅廁用光了勇氣,現在真的不行。

  王寬友正在想怎麼說,背對著他們的陳西雙就轉過了頭,一張臉青白:「我想走走。」

  「那……走吧。」

  與厲鬼同行,所過之處陰森無比。

  陳仰兩隻手都在口袋裡,左手抓著沒信號的手機,右手抓著奶片,這兩樣像是他的左膀右臂,抓在指間稍微有了點安全感。

  王寬友跟劉順在他兩邊,三人走成一排,不知道這一路會不會觸到什麼禁忌,他們都感覺如履薄冰。

  陳西雙沒有再回頭,他似是有什麼要去的地方,又像是一個很久沒回來的人,終於回來了一趟,隨便走走。

  「桃花開了。」

  陳西雙發出沒有情緒的聲音。

  這話頭要往下接嗎?怎麼接,還是不接?陳仰的腦子飛速運轉。

  「到月份了。」陳仰聽到自己有點抖的回應。

  「是啊,到月份了。」陳西雙走到一棵樹下,沒停留的穿過。

  陳仰頂著張死人臉迎上王寬友跟劉順的目光,他倆眼神里的誇讚都滯了滯。

  陳仰現在就是後悔,很後悔,尿也沒尿,還要跟厲鬼逛村子。

  唯一慶幸的是,這是個附身在隊友體內的男鬼,不是長發擋臉的女鬼。

  希望能活著回去。

  陳西雙只說了那句話就沒再開過口,他在村子裡走了一會,停在了一處房屋的窗戶前。

  那是村長住的地方。

  陳仰給王寬友跟劉順使眼色,姜人不會無緣無故過來。

  當年他可能也來找過村長,想讓對方幫自己主持公道之類。

  陳西雙靜靜的站在窗外,一直站在那。

  那窗戶是半開著的,裡面的人似是睡得很沉,沒有感應到窗外有人。

  起風了,陳仰的外套領子被吹得往脖子裡縮,又癢又冰,他打了個冷戰,一眼不眨得看著眼前的身影。

  「三叔。」

  陳西雙忽然喊了一聲。

  黑洞洞的窗戶里沒有半點響聲。

  陳西雙走近點,兩隻手放上去,半個身子往窗戶上一趴。

  「三叔,是我啊。」

  依舊沒有回應。

  陳西雙的腦袋往窗戶里伸。

  陳仰被這畫面刺激的指尖一麻,村長也是姜家人?

  屋裡傳出一聲謾罵,接著有個東西扔到了窗前,「砰」一下打在了陳西雙的頭上。

  是個瓷缸子。

  陳西雙的頭被打破了個口子,他也沒發出慘叫,只是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

  「應該是走了。」王寬友上前。

  地上的陳西雙突然睜開眼睛,王寬友直接拋掉修養爆了句粗口。

  陳西雙被罵得一臉懵逼,他看看四周,更懵了:「我不是在撒尿嗎,怎麼躺在這啊?」

  「……」

  「我被附身了?」陳西雙哆嗦著爬起來,窗戶里就冒出一張人臉。

  「你們怎麼會在這?」

  屋裡不是村長,是修鞋匠。

  窗戶底下的瓷缸子沒了,陳西雙頭上的傷還在。

  陳仰推測當年的姜人認為三叔是姜家對他最好的了,所以他想來尋求三叔的庇護,很有可能是想求對方在明天離開集市的時候帶上自己。

  沒想到他三叔不耐煩的用瓷缸打了他。

  陳仰按住要關上的窗戶:「來都來了,三叔,我們聊聊。」

  修鞋匠聽到陳仰的稱呼,那張糙黑臉上的表情頓時就變了:「沒什麼好聊的,我跟你們不熟。」

  「你跟他們不熟,跟我還行吧。」陳仰說,「我們在一起擺過兩天攤了。」

  修鞋匠要強行把窗戶關上,陳仰一拳給打破了半邊。

  於是陳仰四人也不往大門口那繞了,直接就從窗戶翻了進去。

  修鞋匠拿一副死了媽的臉色招待陳仰他們,尤其是陳西雙,他看過去的眼神又恨又怕。

  陳西雙捂著流血的腦門縮在一邊。

  「三叔……」

  陳仰開口就被訓了,修鞋匠跟集市上的判若兩人,他在屋裡來來回回的走動,呼出的氣息粗而疾。

  「不要這麼叫我!」修鞋匠重複了一遍。

  陳仰安撫道:「你先坐。」

  劉順靠著門,王寬友在窗邊,堵住了他逃生的通道。

  發展到了這一步,他們在和陳仰一起賭生死,希望找上姜人三叔不是違規。

  修鞋匠並沒有被陳仰安撫絲毫,他一刻也不停的在屋裡走動,布滿血絲的眼球胡亂轉著,一會看床下,一會看頭頂房梁,一會又看土牆壁,整個人神經兮兮。

  陳仰聞著他身上的鞋油味:「三叔,你是姜家人,怎麼會在趕集的時候從外地回來,支個攤子修鞋,還不住自己家裡,而是住你老友村長家?」

  修鞋匠腳步不停,他的態度跟集市上的那些人一樣,仿佛沒聽見。

  王寬友眼神制止欲要再問的陳仰,不能讓他一個人問。

  那太危險了,也不公平。

  王寬友調整了下呼吸,問了個最關鍵的問題:「為什麼姜家這三天要獲得1500的盈利?」

  「1500是有什麼含義嗎?」

  一直在走動的修鞋匠猝然間停了下來,死死地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