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趕集

  張廣榮跟劉順也跟大家去了祠堂,乾等不是辦法,他們快要忍不住擰塊布條掛門頭底下,再把自己的脖子套進去。

  找點事情做,心裡的焦慮會有所減弱。

  陳仰上午來過祠堂,里外都算是輕車熟路,晚上再來,身邊多了八個隊友,按理說他會很輕鬆。

  然而並沒有。

  接近午夜的祠堂,陰森森的。

  陳仰除了怕,還有一點想不通,祠堂裡面根本沒地方藏人,姜苗能藏在哪?

  越想不通,越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不知不覺到了牆根,陳仰看一眼隊友們:「門是鎖著的,我們有三個辦法,一,全部翻牆進去。」

  大家的視線不約而同的集中到拄拐少年身上。

  陳仰的心底湧出了一絲陌生的情緒,名叫護犢子,來勢兇猛無法抑制,他忍不住道:「你們其他人都能翻?」

  大家被問,這才去打量祠堂外圍的院牆。

  好高。

  他們後仰脖子吸氣,極限運動玩得好的,或者有過特殊訓練的能翻,一般人會很艱難。於是他們默了。

  「你之前是怎麼進去的?」王寬友問陳仰,門沒鎖?

  陳仰說:「助跑,攀上去。」他指了指一處,「像這樣的地方能用手扣住,幾下就上去了。」

  眾人:「……」

  幾下?怎麼個幾下法?他們實在想像不出來。

  「你經常徒手攀岩吧。」陳西雙星星眼,恨不得撲上去求合影,老陳家的人就是牛批。

  「攀岩?還徒手?」陳仰一臉的莫名,「我沒那樣的極限精神,也怕摔。」

  「……」

  「那你就是平時喜歡翻牆。」陳西雙一口咬定。

  陳仰抽抽嘴:「我沒有這個癖好,上次翻還是高中逃課,很多年前的事了。」

  牆邊靜下來。大家心照不宣的認為陳仰扯謊了,至於原因,對方不肯說,那就表明是隱私,他們沒有再去探究。

  陳仰觀察了每個人的表情變化,看出他們的質疑跟沉默,他們覺得他在說謊。

  有必要嗎?翻個牆而已,他說的都是實話。

  陳仰不禁感到古怪,女孩子的體能天生相對弱勢一些,中年人身體各方面的數值下降很多,他們都不好翻牆。

  像錢秦,王寬友,陳西雙這三個年輕人,陳仰以為他們沒問題。也不行嗎?

  有這麼難翻?陳仰仰望高牆,眼神不自覺的露出幾分恍惚。

  「噠」

  拐杖敲地聲響在耳邊,陳仰的眼神變得清明。

  「我翻不了。」王小蓓代表隊伍舉手。

  陳仰點點頭表示能理解,他說出第二個選項:「二,疊羅漢。」

  這個選項比上一個更快被否決。不行,疊不了。

  換個環境的話可以試一試,現在大家的心理壓力大,精神脆弱,體力也恢復不到位,沒人能做根基。

  「那就只有第三個辦法,把鎖打掉。」

  陳仰指指門上的銅製品,抿抿嘴:「這個鎖像民國時期用的大銅鎖,很結實,強行敲打的動靜太大,會暴露。」

  眾人:「……」那就是橫也不行,豎也不行。

  「我們這裡有會開鎖嗎?」陳西雙急中生智,「電視裡那樣,拿一根鐵絲撥開。」

  小襄從牛仔外套兜里拿出一樣東西,語氣清淡道:「我可以提供鐵絲。」

  陳仰:「……」

  「這哪可能有人……」

  陳仰正說著,旁邊就伸來一隻手:「鐵絲。」

  他延著那隻指骨修長的手看它主人,眼裡難掩吃驚:「你會啊?」

  朝簡:「試試。」

  那就是會,這位不是沒事找存在感的人,陳仰激動的從小襄那拿走鐵絲,掰了掰,捋直。

  「要兩根吧,一起戳。」

  話音剛落,小襄女士又雲淡風輕的亮出了鐵絲,一大盤。

  「……」

  朝簡把拐杖往下調一節,手臂搭在上面,一隻手去撈銅鎖,一隻手的拇指跟食指捏著兩根鐵絲。

  陳仰站在一旁看,其他人都在後面把風。

  王寬友提醒陳仰開手機,不然他那位開鎖的時候看不清。

  陳仰的手剛伸進外套兜里,搭檔就說不用,他小聲說:「那我要做什麼?」

  「站著。」朝簡把銅鎖托起來,彎腰湊了上去。

  陳仰凝神等著。

  把風的也在等,鐵絲開鎖是門技術活,陳西雙小時候跟著電視裡的學,把家裡的鎖捅壞了好幾把,他感覺成功的機率渺茫,索性做起了禱告。

  剩餘幾人都沒發出聲音,以免干擾到正在嘗試開鎖的那位。

  喀嚓聲響的時候,眾人都沒反應過來。

  開了嗎?這就開了?

  陳仰也有點懵,但這不影響他自豪,他把鎖拿下來,認真的通知大家:「開了。」

  那種我家孩子真爭氣的虛榮家長式心態又出現了。

  祠堂的院門很沉,陳仰推的時候開裂的碎鐵皮掉下來了幾片,風一吹,鐵鏽味撲了所有人滿懷。

  大家在門口觀望了會,確定裡面沒有什麼響動才走進去。

  劉順合上門:「都開手機吧,太黑了。」

  不一會,院裡多了八束光,照不到的地方還是黑漆漆的,像有什麼藏在那裡,直勾勾的盯著他們。

  「真陰森。」陳西雙小聲咕噥。

  「要是再鬼片裡,現在我們就是作死小隊,一會死一波。」

  「行了別說了,快進去吧。」

  陳仰去過祠堂了,就八把椅子,一個大香爐,一面柜子,沒其他東西,他就沒跟進去,而是在院裡待著。

  那一趟的關注點在祠堂裡面,院子沒留意過。

  只記得有樹,有石頭。

  陳仰拿著手機這照照,那照照,又把朝簡的手機打開,一手一個,兩束光一起照。

  「一,二……四……五……」

  五棵樹。全是老樹。

  陳仰又去數石頭,大大小小的,太多了,數不完。

  「會有玄機嗎?」陳仰自言自語了句,手往離他最近的那塊大石頭上敲,拐杖打在了他的小臂上面。

  「別亂碰。」朝簡皺眉制止。

  就在這時,祠堂里突然傳出王小蓓的驚呼,陳仰望了望,應該是發現了60個柜子。

  雖然他有透露,親眼看見的衝擊還是很大。

  陳仰想起了祠堂里的那隻鬼,對方當時是在引導他去打開柜子,而後發現那些竹籤對應貨物。

  因此推斷出拜祖的事宜。

  這是姜家祠堂,鬼也是姜家的。

  那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對方是在告訴陳仰,賣三天東西的總數額能不能達標,關鍵在拜祖這件事上。

  要想辦法避開,不把被抽中的貨物賣掉,這樣就不會有人死了。

  活著的人多,人均額就不會大幅度增高,那他們達到村長要求的總數額也會容易很多。

  擺三天攤賺1500是姜人的咒怨,換個角度理解,這就是他的心愿。

  完成了那個數額,姜人就會放過他們。

  陳仰還是不明白,以姜人的情況,姜家不會承認他的,估計列入族譜都不可能,他為什麼在死後還要執著於姜家的名聲,一定要把生意做好,一定要盈利。

  列入族譜……

  陳仰的腦中閃過什麼,沒來得及捕捉。

  那隻鬼想必是很怕姜人,就待在祠堂裡面不敢出去,也不敢有其他動作,怕被姜人察覺。

  是姜家的誰呢?

  陳仰攏了攏分散的思緒,繼續探究那些樹跟石頭。

  分布的沒什麼規律。

  陳仰揉了揉發酸的眼睛,也許有,只是他沒看出來,他問自己搭檔:「你不說點什麼嗎?」

  朝簡似乎並沒有那個打算。

  陳仰說:「是你提醒我藏人的地方在祠堂的。」

  朝簡瞥他:「我只是提醒你多動腦。」

  陳仰:「……」

  「那你覺得姜苗會在祠堂哪裡?」

  陳仰沒跟少年貧嘴,他一心顧慮任務進展:「祠堂裡面很大很空,藏不了人,除非是有機關,她躲在暗室裡面。」

  「躲暗室的話,那要有人給她送吃的喝的,還得瞞過姜人,這能做到嗎?村長都做不到。」

  「村長連名字都不允許我們叫錯,那個緊張勁不是裝的,他是真的很怕姜人,只想著完成對方的心愿把人送走,不可能幹出這種事。」

  陳仰說著說著,不自覺的伸手去拽垂在自己胳膊邊的枝葉,拐杖又上來了。

  石頭不能碰,樹也不能?

  陳仰把兩部手機塞兜里,雙手一左一右按住少年的肩膀,腳踮起來點,湊近看他。

  朝簡後仰頭:「走開。」

  「等會走。」陳仰眯眼,「你是不是看出了這院子裡的名堂?」

  朝簡繃著下顎:「沒看出來。」

  陳仰一個字都不信:「那你不讓我碰?」

  「髒。」

  陳仰啞然。

  「你知道了什麼要告訴我,這樣我才能及時做出應對的措施。」陳仰耐心又溫柔的教導,「我們是一個隊伍,搭檔,同居人,生死之交,你說是不是?」

  朝簡的面部漆黑:「說完了嗎,手可以拿開了。」

  陳仰:「……」

  院子裡靜悄悄的,祠堂里也很靜,兩撥人都在調查。

  陳仰還是覺得樹跟石頭不尋常。

  不多時,朝簡抬頭看夜空,陳仰也看過去,朧月被黑雲完全遮擋了起來。

  整個天空猶如一塊烏漆抹黑的布,不見丁點星光。

  「叫他們出來。」朝簡忽然說。

  陳仰立馬喊人。

  朝簡抽著唇角看了他一眼,也就只有這時候最乖。

  祠堂里的七人一出來,朝簡就道:「去找鐵鍬,每人一把。」

  王寬友跟陳仰對視一眼,什麼也沒問就出了院門。

  錢秦跟在王寬友後面。

  接著是小襄跟劉順,他們也都沒問原因。

  張廣榮在等別人問。

  王小蓓就是那個人,她按耐不住的問道:「院子裡有屍體嗎?」

  姜人生前又埋了一具?

  「還是先去找鐵鍬吧。」陳西雙邊說邊往外面跑。

  「上哪找啊,鐵鍬都放家裡的吧,會有人放在門口嗎?誒等等我——」王小蓓追上陳西雙。

  張廣榮還在原地,他看陳仰:「要挖什麼?」

  陳仰偷瞄搭檔,見對方沒有要出面的跡象,他只好自己應付:「挖出來就知道了。」

  「我能理解成是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感覺院子裡可能有東西,或者是認為應該有點什麼,就讓大家冒險的去找鐵鍬?」

  張廣榮直腸子,怎麼想怎麼說,他並不會盲目遵從什麼人的安排。

  陳仰不徐不疾道:「我們是根據祠堂的情況來推斷的,裡面沒問題,外面的院子裡有這麼多樹跟石頭,不合理。」

  「再者說,就算僅僅只是覺得這個院子不對,大家也都要挖挖看,線索不是擺在表面上的,不去摸索怎麼會有。」

  「有時候憑一點違和感就能抽出重要信息。」

  張廣榮審視的眼神挪向拄拐少年,幾秒後他轉身出去。

  陳仰壓低聲音:「地底下有什麼?」

  朝簡搭著拐,慢條斯理的剝奶片吃:「挖了才知道,就像你說的那樣。」

  陳仰:「……」

  他嘆道:「他們很信任我們。」

  「不是信任我們,是想活著出去。」朝簡咬住奶片輕嗤,「大家都停在原地,不知道該往哪走,這時候需要有人指一個方向他們才能動,動起來就有希望。」

  陳仰挺久沒聽到這位說大段的話了,聽得愣愣的。

  這番話一琢磨都是真理。

  哪怕最後什麼都沒挖出來,也能起到一個排除的作用,地底下沒問題,有問題的還是祠堂。

  總歸是有用的。只要動一動,就比待在原地好。

  陳西雙是第一個回來的,他多拿了一把鋤頭給陳仰,嘴裡碎碎叨叨的說那家有狗,幸好是個憨批,看到他都不叫。

  「我竟然最快。」陳西雙把鐵鍬往地上一丟,屁股坐上去,「大家不是各走各的嘛,我就一邊走一邊回頭,大晚上的走路,總覺得背後有人。」

  「後來我又一想,我長得跟他一個類型,也有一樣的身體,別的鬼會覺得我對他來說是特殊的,不會害我,要是他來了,說不定我能跟他聊一聊,多少都有點感同身受,這麼想我就不怕了。」

  陳仰摸著鋤頭把手,鄭重道:「明天你小心點。」

  「怎麼了?」陳西雙騰地站起來,眼裡包淚,「你別沒頭沒尾的來一句,多說點啊哥哥。」

  「當年的明天是悲劇的高潮跟落幕,我說過了,怕你忘記,提醒你一下。」

  陳西雙「咕嚕」吞了口唾沫,真忘了,他這金魚記憶!

  那時候姜人死在趕集的最後一天啊,早上的可能不大,中午嗎?還是說晚上,老集村收攤以後?

  要完犢子了,明天還要努力賣東西,人均額不過線也會死。

  「主啊……」陳西雙又一次做起了禱告。

  片刻後,王寬友等人陸陸續續的回來了,他們沒找到鐵鍬的也沒空著手,每個人都拿著一個能挖土的東西。

  「挖吧。」陳仰說,「別碰樹跟石頭。」

  「有什麼忌諱嗎?我已經撥過樹枝了。」劉順急道。

  「我……」王小蓓用哭腔說,「我剛才踢到了石頭,還,還把腿放了上去。」

  陳仰看朝簡。

  「挖的時候別碰。」朝簡的話峰一轉,不帶情緒波動,「碰了也不危險。」

  除了謹慎的小襄跟錢秦,其他人都碰了,不止是劉順跟王小蓓,他們只是沒咋咋呼呼,這會聽到拄拐少年這麼說都鬆口氣,誰曾想對方又道:「只是會沾到鬼氣。」

  「……」

  「那陽氣重的人沒事。」王寬友道。

  陳西雙感覺自己是雙性,陽氣不會很重,他小心翼翼的往錢秦那挪了點。

  對方一看就是陽氣非常旺盛。

  王小蓓見陳西雙那樣,她就也靠過去。

  錢錢一下子就被兩面夾擊,他木木的扛著鐵鍬走到一邊挖土。其他人也不廢話的挖了起來。

  陳仰抓著鋤頭開挖:「你找個地方坐著吧。」

  「不用管我。」朝簡又開始看夜色。

  「我是怕你拄拐累。」陳仰利索的把土挖開,「我是深挖,還是往旁邊擴散?」

  朝簡:「隨便。」

  周圍等著答案的其他人:「……」那就隨便吧,隨便挖。

  院裡的沙沙聲持續不止,所有人都沒交流,一個勁的悶頭挖土。

  不知過了多久,陳仰停下深挖的動作直起身緩一下,不想掏口袋的問朝簡幾點了。

  朝簡一隻手伸進他的口袋裡,摸出手機按開:「十一點。」

  陳仰一驚,他們竟然挖了十幾分鐘,那怎麼還沒……

  「我我我!我挖到了!」

  王小蓓的聲音從陳仰斜對角傳來,她丟掉鐵鍬半蹲著看看,不知看到了什麼,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挖到了什麼?你倒是說啊。」

  其他人紛紛往她那聚集,看清了土坑裡的東西,他們的表情都是一變。

  是一個牌位!

  那牌位橫著躺在土坑裡,上面刻的是姜姓。

  這是姜氏族人之一。

  「難怪祠堂里一個都沒有,原來埋院子裡了。」陳西雙抓抓身上豎起來的汗毛,「正常來說,牌位都要放在祠堂供著,這是要幹什麼?」

  「先別討論了,繼續挖。」王寬友沉聲道。

  大家聞言就各回各位。

  陳仰觀察搭檔的神情,沒從他那看出一絲驚詫:「你知道是牌位?」

  朝簡:「猜的。」

  陳仰信他的說法:「我挖了這麼久,怎麼沒挖到東西?」

  「不夠深。」

  陳仰把鋤頭往坑裡放了放:「夠了吧。」

  「不夠。」朝簡說。

  陳仰收住這麼沒營養的話題,接著彎腰刨坑。

  朝簡兩條手臂搭著拐杖,沉默的看他,看了會就把視線放回夜空。

  又過了好一會,院子裡的沙沙聲才停。

  所有人放下手裡的農具,你看我,我看他的大汗淋漓,相對無言。

  他們挖出了十三個牌位。

  都是姜家人!

  「沒了吧?」陳仰擦著汗,氣喘吁吁的說。

  朝簡拄拐去看那些牌位,陳仰扔掉鋤頭跟著他,等他全看完才問:「有發現?」

  「你沒有?」朝簡不答反問。

  陳仰猶如當頭一棒,懵了下實話實說:「我沒有。」

  挖坑挖累了,腦子是空的,他只是一步不離的跟著少年,看對方看的東西,沒走心,也忘了思考。

  朝簡的眉頭霎時就皺了起來。

  一股班主任式的威壓直擊面門,陳仰被打得暈頭轉向,他舔舔唇:「我再去查看查看。」

  於是大家就見青年再次一個一個的瞅牌位,那樣子仿佛在做高考試卷。

  他們想問點什麼,又被微妙的低氣壓搞得問不出來。

  陳仰這次用了心,很快就發現了異常。

  十三個牌位,有十一個是橫放的,另外兩個不是,傾斜了。

  那斜角對著……

  陳仰歪著頭,視線跟隨斜角延伸出去……他看到了院門。

  斜角對著的是院門!

  陳仰的心臟劇烈跳了幾下,他第一時間去尋找搭檔的位置,渾然不覺的求誇獎。

  朝簡好似沒看見他的眼神:「找根樹枝,把那兩個牌位的角連起來。」

  能連到一起?陳仰的呼吸瞬間就亂了些許,他剛要去找樹枝,一根細長的枝條就遞到了他面前。

  「拿著,看你連。」陳西雙眨巴眨巴狐狸眼,迫不及待的圍觀解密。

  陳仰把長枝條撇短一點,拿在手上使了使,下一秒就開始劃線。

  其他人全都站在一邊,眼睛跟著陳仰劃出來的那條線移動,他們很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陳仰劃拉了會就不行了。

  「你們別光顧著看啊,來個人劃另一個牌位的斜角,這樣快一些。」陳仰喘著氣喊王寬友,「姜人,你去。」

  王寬友應聲。

  「你年紀輕輕的,腰不怎麼好啊,瞧著細,韌勁一般般。」劉順看陳仰又是捶背又是肉腰的,沒忍住的嘆息。

  陳仰一口老血卡到嗓子眼,他清咳一聲,試圖維護自己血氣方剛的形象:「我是先前挖坑挖的。」

  「我們挖了差不多時間,現在你讓我連線,我也不會像你這樣吃力。」

  「是啊,我都可以連。」王小蓓說。

  小襄雖然沒有說話,視線卻落在陳仰的腰上,仿佛那裡有十萬個為什麼。

  陳西雙也在看,眼神怪怪的,不知道腦袋瓜子裡面塞的是什麼東西。

  陳仰:「……」

  好了,知道了,我腰不行。

  不多時,兩個牌位的斜角連到了一起,陳仰在那個點上劃了個圈。

  王寬友一個鐵鍬踩進去,不由分說的挖了起來。

  陳仰把手裡的枝條丟掉,滿身大汗的跟朝簡站在一起,會挖出什麼呢?他的心裡冒出很多猜測,其中一個以無法阻擋的速度脹大。

  王寬友長得文質彬彬,卻是個會使鐵鍬的,一大塊土一大塊土的挖到旁邊,他沒多久就停下了挖土的動作。

  土裡是個符籙。

  準確來說是被一層層符籙裹住的東西,長形的。

  牌位。

  這是大家的一致想法。

  可牌位是誰的?

  陳仰幫他們說出內心亂竄的答案:「姜苗的。」

  「不可能吧?」

  王小蓓說完就是一愣,她這才想起來他們進祠堂的最初目的。

  他們是來找姜苗的。

  沒有找到。

  祠堂藏不了人,他們連牆都摸過了。

  那這麼說……

  王小蓓一把拉過小襄的胳膊攥緊:「姜苗不是活著的嗎?」

  「我們推測的都錯了?」

  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陳仰臉色慎重:「找個人把符籙撕開。」

  王寬友也是這個打算,他想到自己前不久才遭遇鬼打牆,伸過去的手頓了頓:「陽氣重的來。」

  後面的錢秦上了。

  錢秦並沒有亂撕一通,他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手裡仿佛有一支無形的筆在計算突破點,計算出來了才開始動手。

  那些密集的符籙幾下就被他撕掉了。

  露出了裡面的牌位。

  姜氏姜苗!

  「真的是她的……」眾人駭然。

  陳仰到這會已經不意外了,甚至有種意料之中的感受。

  在厲鬼的眼皮底下藏一個活人,這有些不合理,而藏一個死人的鬼魂是有可能做到的。

  姜人找的是姜苗的牌位。

  「鬼也會怕嗎?」陳西雙不可思議的喃喃。

  「當然,鬼又不是無所不能。」王小蓓後退好幾步遠離那個牌位,「都說了鬼也要進化的。」

  兩個小朋友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完,院子裡一片寂冷。

  現在的調查結果是……姜苗死了。

  姜大生前不知道從哪得知的這種邪術,竟然為了不讓姜苗的鬼魂被姜人發現,動用姜家的列祖列宗來阻止姜人。

  姜大是真的寵姜苗。

  姜人也是真的恨姜苗,恨得就算她死了都不會放過她。

  姜苗做過什麼,做過多少事,是個什麼樣的立場,陳西雙這個愛看狗血三角戀的人能想得到,他相信其他人也能。

  「符籙不是驅鬼的嗎?」

  「各種符,又不是只有驅鬼的,我們這些外行就不要討論這個了。」

  「現在怎麼辦?」

  王寬友問陳仰,他已經把對方當成了隊伍的主心骨。

  陳仰想的是把姜苗叫出來,讓她親口說出當年的一切,把該是她的那一塊補上。

  「姜苗。」陳仰喊道。

  躺在碎符籙里的牌位沒有半點反應。

  院子裡躺著十三個牌位,九個活人圍著第十四個,這畫面有種形容不出來的驚悚。

  「冤有頭,債有主,自己做的孽,自己承擔後果。」王小蓓的口氣不太好,她是獨生子女,不懂兄弟姐妹之間的愛與恨,但她知道偏心的家長會讓子女的關係扭曲。

  即便一碗水端不平,也不要只朝一邊倒。

  「你不出來,我們就把你交給姜人。」陳西雙威脅的說,「他一直在找你,還說要找到姜大,問姜大把你藏哪去了。」

  「我們數到三!」

  陳西雙拿樹枝在牌位旁邊打兩下:「一,二……二點五,二點六,二點七……」

  「有人來了。」朝簡突然開口。

  沒等其他人說出「沒有啊」「哪有人」「沒有人來吧」「我沒聽見聲音」之類的台詞,陳仰就緊張的問朝簡:「幾個人?」

  朝簡道:「一個。」

  陳仰的神情讓其他人都慌了。

  真有人來了。

  他們一點響聲都沒聽見,飄著的嗎?

  「說了是人。」小襄扶住要癱的王小蓓,「院子裡跟祠堂都沒地方躲,我們也翻不出去。」

  死路一條。

  朝簡看關閉的院門。

  人已經到了院外?大家都屏住呼吸,渾身僵硬。

  腳步聲是在十幾秒後才傳來的,眾人都怪異的去看拄拐少年,耳朵是怎麼長的?

  「來了!」陳仰低喊。

  朝簡用拐杖敲他過於緊繃的腿部肌肉,防止他痙攣。

  門上的鎖在院子裡,來人卻沒在門外停留,直接推開門走了進來。

  伴隨著一股子粗糙而悶沉的煙味。

  是村長!

  一時之間九人各有反應。

  小襄一手扶住王小蓓,一手纏著鐵絲,戒備的看著那個拎著煤油燈進來的老人。

  王寬友身體繃直。

  陳西雙在劉順跟張廣榮中間,大氣都不敢出。

  錢秦拿下了背上的大背包,陳仰一點都不懷疑他要掏菜刀。

  村長是什麼立場,站在哪邊的?姜大藏姜苗的事他知不知情?陳仰的腦子快速運轉,肢體語言卻是靜默。

  朝簡拽著他的手臂。

  村長仿佛看不見院子裡被挖開的地方,躺著的牌位,以及如臨大敵的九人,他直接走到姜苗的牌位面前。

  「原來在這裡啊。」

  陳仰的瞳孔一縮,村長不知情。

  村長也在找姜苗。

  陳仰這麼想著,就見那老人蹲下來,拿出別在褲腰上的煙杆,搓一把菸絲塞進菸袋鍋子裡面,擦根火柴點燃。

  菸絲燃燒著飄出一縷白霧,老人乾癟的嘴吧嗒嘬口煙,悶了一會,長長的吐了出去,像是年輕了好幾歲一般。

  滿臉被皺痕劃出的溝壑都柔和了不少。

  「我就說怎麼一直找不到……」村長自言自語了句,「還真是會藏。」

  下一刻村長就拿起煤油燈,揭開泛黃的燈罩,乾枯的手一松。

  那一瞬間,火焰吞噬了地上的碎符籙跟牌位。

  陳仰的視野里,老人看著被火苗包圍的牌位,抽旱菸的姿態漸漸放鬆,他那雙跳躍著火光的眼裡還有一絲滿意。

  看來老人是姜人這邊的。

  知道姜人恨姜苗,就想幫他找到她,以此來壓制對方的怨氣。

  說白了,就是討好。

  只不過……這樣做,會不會有些自作主張?

  姜人更喜歡自己來吧?

  恨了那麼久,一把火就給燒了,他心裡能平得下來?

  從姜人對付那個中年人的手法來看,他越恨一個人,越會讓對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村長後知後覺的想到了這一點,他一改之前的輕鬆,手忙腳亂的把火撲滅,接著就去把其他牌位的位置弄亂。

  陳仰火速拉著朝簡退到祠堂,其他人也跟過去。

  院裡陰風陣陣。

  分布在四周的十三個牌位都開始震動,姜苗的牌位里傳出了悽厲的叫聲。

  一聲接一聲,充滿驚恐跟絕望。

  剛才被威脅,被火燒都沒坑聲。

  現在她卻怕成這樣。

  「姜苗……姜苗……姜苗啊……」

  院外忽然響起幽幽的喚聲。

  一股涼意纏上陳仰的腳踝,體內流動的血液有一瞬的凍結,他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那喚聲越來越清晰了,也越來越輕潤溫柔,像哄嬰兒入睡的童謠,夾雜著一絲愉悅的笑意,聽起來卻令人毛骨悚然。

  「姜苗……」

  「姜苗……」

  被燒得烏黑的牌位劇烈顫抖,尖厲的聲音變成求饒:「不要叫了,不要叫了……」

  「姜苗……姜苗……」

  喚聲來到了院子裡。

  「啊!啊啊啊!!!!怪物!怪物滾啊!滾啊——」

  喚聲停了。

  陳仰的心跳也停了,就在他嗓子緊得忍不住想咳出聲得時候,喚聲又響了起來,比之前更加輕柔。

  與此同時院子裡多了一股腐臭味。

  「姜苗……」

  燒焦的牌位一寸寸裂開,縫隙里滲出一縷縷深紅的血液,姜苗仿佛變成了活人,被捏碎全身骨頭,慘叫連連。

  在那慘叫聲里混著姜人的輕笑。

  「找到你了哦,姜苗。」

  強大的鬼氣帶著碎裂的牌位消失,院子裡的其他牌位都安靜下來,跟陳仰一樣,有種死裡逃生的恍惚。

  姜人的鬼魂從始至終都沒露面,絲毫不影響他的恐怖。

  村長從地上爬起來,煙杆打打褲子上的灰塵,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沖陳仰一行人喝斥,催他們回去。

  「明天上午出攤,最後一天了,1500的盈利,都別忘了!」

  陳仰他們往院外走,後面傳來村長的聲音:「姜大,零點拜祖!」

  劉順跟張廣榮的臉色刷一下變得灰白。

  「拜祖」這兩個字一出來,鬼門關都開了,姜人抓走姜苗的事暫時被大家拋到了腦後。

  現在他們這夥人里死了四個,後三個都是觸犯了姜人的禁忌。

  只有第一個的死跟拜祖有關。

  死於賣掉了被姜大抽中的貨物。

  陳仰忽地問王小蓓:「你說姜苗死的時候在說什麼?」

  「對不起。」王小蓓跟上了陳仰的思路,沒有耽誤的回答,「就一直說,說了很多遍,我不讓她說,她還在說,不停的說不停的說。」

  陳仰直直的看她。

  王小蓓被看得頭皮發麻:「怎,怎麼了?」

  「對不起不是對你說的,是她賣掉了那個東西。」陳仰收回視線,嚴肅的說出自己的猜想,「賣掉了就是對不起姜家,不配做姜家人。」

  「所以她才說對不起。」

  「那被抽中的代表什麼……」陳仰自顧自的問。

  陳西雙發揮想像力:「姜家的傳家寶?」

  王寬友道:「財產。」

  「不對,不太對……」陳仰回頭看家祠,「祠堂,家族……」

  他的眼睛倏地睜大:「是族產!」

  每次拜祖都由一位姜大選一樣貨物作為族產,誰賣掉就是敗家。

  線索鏈一下子就能對上了。

  然而這條新鮮出爐的信息只展現了幾秒就寂滅了。

  他們要怎麼躲?

  白天擺攤賣東西,晚上才抽竹籤,沒人知道哪個不能賣出去。

  全靠運氣。

  劉順跟張廣榮被一道道視線釘住,依舊一個字都沒說,他們只用灰白的表情回應大家。

  陳仰煩躁的啃起嘴角,一定有法子能打破這個局面。

  一定有!

  什麼法子呢……

  要好好想想,漏洞在哪……

  陳仰不自覺的停下來,一瞬不瞬的看著朝簡,仿佛多看一會就會看見答案。

  朝簡:「……」

  「行了,別看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