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課,「姜未」就被班主任叫出去了,陳仰坐在椅子上沒動,腦子裡轉得飛快。
「陳先生!」白棠從後門衝過來,氣息很喘,「出事了!」
陳仰跟著白棠跑下樓,停在一棵老梧桐前,他看著眼前的一幕,半晌抹了一把僵硬的臉。
那四個女生全死了,她們被無形的繩子掛在樹下,風鈴一樣隨風飄蕩。
四個女生觸犯死亡禁忌之後,陳仰的心裡就有了預料,但是真的發生了,他還是會有一種溺水的感覺。
陳仰的手不受控制地往旁邊抓,抓到了一條胳膊,沒有他熟悉的力量感和薄肌,軟綿綿的,他驟然清醒。
白棠在陳仰尷尬解釋前開口:「我明白。」
陳仰點頭:「那就好。」他末了又猶疑道,「你真的明白?」
「我的智商有那麼低嗎……」白棠轉過身背對著四具屍體,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厲鬼是姜未吧。」篤定的口吻。
「嗯。」陳仰提了夏樂日記本里新加的內容和那張照片,以及照片背後的字。
白棠還沒回過神來,耳邊就響起一聲驚叫,是找過來的楊雪,她跌坐在地上,眼睛望著老梧桐方向,四肢止不住地發抖。
四具屍體掛一排是很駭人的。
楊雪一隻手擋在眼前,一隻手裡攥著什麼東西:「陳先生,白教授,你們看這個!」
陳仰一過去,楊雪就把紙團丟給了他。
「這是曾進給我的。」楊雪兩隻手捂眼睛,她真的沒勇氣一次看那麼多屍體,太恐怖了,這個任務能完成,回去了也要看病吃藥。
「他從他同桌那看到的。」楊雪有種那四個女生下一刻就要抬起頭看她的錯覺,她受不了地爬起來往陳仰那跑。
「陳,陳先生,借我躲躲。」楊雪哆嗦著縮在他身後。
「你要習慣。」一邊的白棠對楊雪說,也是第N次提醒自己,必須習慣。
「去那邊吧,亮點。」陳仰帶著兩條尾巴去路燈下面,他把皺巴巴的紙攤開,發現是高二的春季運動會報名表,鉛球那一項的名字是——姜未。
陳仰看到姜未報了鉛球,有種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感覺。運動會的時候,一個項目沒人報,班長會填上自己的名字。
尤其是一個要求很高的班長,對於集體榮譽和個人榮譽都很看重。
林承業屍體姿勢的提示就是這個。
當確定同桌不是姜未的那一刻,陳仰腦中的毛線團就理出了線頭,現在他手裡捏著報名表,眼前豁然開朗。
王陽死之前看到了姜未,他肯定感覺很奇怪,班長不是在班上嗎,怎麼會出來的,所以他死時會出現震驚的狀態。
而夏樂的確是在暗戀姜未。
有暗戀經驗的楊雪和錢漢之所以覺得有問題,並不完全貼切,是因為夏樂在透過「姜未」看姜未,情感上拐了個彎。
陳仰把報名表收起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盤旋在他心頭的所有違和感和矛盾全部消失了。
任務目標不是「你不寫不要耽誤別人」這句提示裡面的「你」,而是「別人」。
現在陳仰往回想,會發現有很多小細節都對準了任務目標,真相破土而出的時候,他沒有感到半分詫異。
「那教室里的那個人是誰?」楊雪忍不住問。
「笨,都長一樣了,還能是誰,雙生子啊。」後面冷不丁響起一個笑嘻嘻的聲音。
楊雪一回頭就對上了一張放大的乖寶寶臉,這人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她怎麼一點都沒察覺?
文青就跟楊雪肚子裡的蛔蟲似的,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問陳同學,他知道。」
見楊雪看過來,陳仰心不在焉道:「差不多一分鐘前。」
陳仰在想雙生子的事,其實要不是得知常超做了鬼都不敢上樓,他真以為同桌是對方變的,目的是體會學霸的待遇,這是有一定的邏輯在裡面的。
陳仰轉而又想,不對,沒什麼邏輯,因為常超不論是變成姜未還是附身,都不可能從一個倒數的差生變成真正的學霸,性格可以偽裝,智商不行。陳仰啃了啃嘴角,然而他的同桌是名副其實的學霸,霸中之霸。
因此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能是雙生子了。除了這個沒有其他可能。
「雙生子的話,那教室里的那個是弟弟姜來嗎?」白棠思索著說出一個詞,「未來?」
「未來?」文青嘖嘖,「父母取名這麼隨便的嗎。」
陳仰的眼前突然出現一片白光,他不適地閉上眼睛,不遠處有嘰嘰喳喳聲傳來。
等陳仰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視線範圍里多了一群學生,他們或扎堆或單獨地站在台階上面。
「那些學生是幹什麼?」楊雪問完就知道了答案,他們在拍畢業照。
陳仰望了望台階上的學生,「姜未」也在其中。
班主任的喊聲傳來,催促陳仰一伙人快點站隊,不要磨蹭!
於是陳仰他們也站在了隊伍裡面。
陳仰的右邊是靳驍長,左邊是「姜未」,他抬手碰了碰胸前不知何時多出來的校徽,餘光往「姜未」那掃。
「姜未」站得筆直端正,他的姿勢在隊伍里格格不入,不止站姿,許多方面都是。
陳仰挑眉,「姜未」扮演的是真正的姜未。
真正的姜未就是這樣的人,在意氣風發青春洋溢的光陰里自成一派,成熟而驕傲地孤獨著。
班主任點了點人數:「人沒到齊。」
陳仰的臉色一變,他的隊友少了十一個,很顯然班主任不管他們的死亡人數,班主任只在意自己的學生。
沒來的是指常超和姜未。
「大家都回班上去吧,畢業照今天不拍了,明天這時候再拍,一個都不能少。」班主任拎走了三腳架和相機。
班主任的這句話透露的信息猶如平地一聲雷。陳仰心頭微震,這次的任務竟然是讓班主任彌補職業生涯的遺憾,遺願。
台階上只剩九個任務者。陳仰神色凝重道:「明天是我們的最後一次機會。」
錢漢懵逼臉:「啊?為什麼?」
「看來時間線是班主任的。」白棠揉了揉乾澀發紅的桃花眼,「拍畢業照的時候,常超和姜未都要在,只要少了一個,時間線就會重來。」
「重來?再從高一開始?」曾進抓著頭髮滿臉惶恐,「不行,我不行了,再來一次我真的撐不住。」
「不止你,我們都不行。」楊雪努力讓自己平靜一點,「常超好辦,他不敢回去上課是害怕姜未……」
「只要我們擺平了姜未,常超就會回到班上。」楊雪眼裡的光芒只持續了一兩秒就暗了下去,說得容易,執行起來太難,他們到現在都沒見到姜未本人。
陳仰突地出聲:「姜未是怎麼死的?」他不是問的隊友們,而是自言自語。
「常超他爸投毒啊。」楊雪說。
「那姜未的怨氣為什麼這麼大?」錢漢嘀咕,「想不通。」
陳仰想起了夏樂在日記里寫的三句話。
——我知道你很不開心,對不起,我幫不了你,我真沒用……
——不要管那些人!!!不要管!!!他們不值得你在意!!!
——你是最好的,你沒有錯!
陳仰把「不開心」「那些人」「不值得你在意」這幾個字圈起來,作為琢磨的重點。
姜未不開心的原因是什麼,那些人指的是誰……還有最後一個重點,夏樂寫「不值得你在意」,說明她看到姜未很在意,他在意那些人的看法或態度。
陳仰朝著這個思路往下順,他半晌道:「我大概知道姜未怨氣大的原因。」
「什麼原因?」錢漢好奇地詢問。
陳仰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問了個問題:「假如你在這個班上,你的同學常超留遺書自殺了,你會不會認為班長有錯?」
「我不會。」錢漢呆了下,他小聲嘟囔,「但有的人會那麼想。」
陳仰又問道:「那如果常超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爸總是來班上鬧,無差別怪罪呢?」
錢漢咳了一聲:「那我就會吐槽了……」
「可能會不理智的認為都是班長的錯,要是他當時不說常超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錢漢試圖站在那個班級其中一員的角度思考,他的話聲一停,撓撓頭說,「好吧,我也知道原因了。」
其他人沒有討論,很顯然早就想到了。
常超自殺之後,他就從一個自己不學好還影響別人的差生成了弱勢群體。
輿論會向弱勢群體傾斜。
常超一死,姜未就成了間接害死他的兇手。
當年姜未要面對的除了常超他爸的仇恨,還有多方的責怪,譬如同學,老師,其他班其他年級的學生,甚至看到新聞的親戚們,帶節奏的媒體和網友。
這對一心只知道學習,一路朝著目標前進,即將面臨高考的姜未來說,不亞於是生活全毀了。
陳仰不由自主地想,姜未做出投毒的事都有可能,他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心下一突,喉頭髮緊:「這只是我們的推測,還是要想辦法證實一下。」
沒人知道陳仰說要證實的是,投毒的究竟是常超他爸,還是……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陳仰就沒辦法忽略。
「時間還在跳,隨時都有可能跳到明天拍畢業照現場,我們要快點了啊,夏樂什麼都知道,我們去問她!」吳玲玲撕裂著刺疼的嗓子喊。
陳仰不那麼認為,夏樂估計跟班主任一樣,知道一些東西,卻不知道所有的事。
問還是要問的。
「分頭吧,一半人對付夏樂,另外一半去找『姜未』,行嗎?」陳仰提議道。
「我同意。」白棠說。
文青在用樹枝戳螞蟻屁股:「我無所謂,哪邊需要我,我就去哪邊。」
剩下幾人都沒反對。於是大家分成了兩組,陳仰和文青,楊雪,吳玲玲去找夏樂。而白棠跟曾進,以及錢家兄弟負責從「姜未」那裡獲得信息。
靳驍長……睡覺。
陳仰四人在操場找到的夏樂。
夏樂一個人繞著操場散步,沒有管陳仰他們。
「你們去吧。」陳仰對身邊的楊雪和吳玲玲說,「女生跟女生有話聊。」
「可我們跟她不僅是同性,還人鬼殊途。」吳玲玲全身都在抗拒。
陳仰沒有強迫吳玲玲,他只是用一種無奈又溫和的眼神看著她,任務進行到最後一環了,大家都在努力,我們是一個團隊,每個人都是被需要的。
「那我試試……」吳玲玲從陳仰的目光里受到了尊重和鼓勵,她調整了一下情緒就離開了,楊雪跟上去。
「阿仰,你的脾氣太好了。」文青說。
陳仰不認同道:「那是最有效率的溝通方式。」
「任務越往後,大家的精神狀態越差,硬來會適得其反。」陳仰有感而發。
文青搖頭嘆息:「每次跟你做一個任務都好沒意思。」
「這是我們的第三次合作,對我來說,占比很大。」陳仰說,「可對做過無數個任務的你而言,占比小到忽略不計。」
陳仰認真道:「沒我的其他任務能讓你玩個盡興,有我的任務就算了吧,老實一點。」
文青「哼」了聲,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樣子,身子卻往陳仰那靠。
「我懷疑投毒的事有其他名堂,這只是我的直覺,沒有什麼依據。」陳仰躲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文青,「你覺得呢?」
文青又靠向他:「懷疑就查唄。」
「既然是食物中毒,那就查食堂,查那個廚師,再不行就去校長辦公室,那地兒你還沒去過的吧。」文青很難得的沒有表演,給了個正兒八經的答案。
陳仰扶他:「說話就說話,你站好行不行?」
「這世上竟然有你這麼狠心的人,利用完我了就不管我了。」文青假哭。
陳仰:「……」
沒過一會,兩個女生就無功而返。
「沒用,我們說什麼她都沒反應。」楊雪無能為力。
陳仰被這個結果砸得頭疼,他看向文青:「那只能換我們……」
「先說好。」文青打斷他,「我去可以,但我不會說話的喔,我不喜歡那樣的女孩子,不是說長得普通,是她的性格我不喜歡。」
陳仰翻白眼,我又不是帶你去相親!
夏樂垂著頭走路,黑色髮夾沒有別在她的頭上,而是被她攥在手中。
陳仰語出驚人:「夏樂,我先跟你道個歉。」他對著夏樂彎了彎腰,下一句就是,「我偷看了你的日記。」
文青嘴一抽,狠人。
夏樂停下腳步抬起頭,臉上已經沒有了活人的光澤。
陳仰坦誠地和她對視,他是任務者,她是困在學校的鬼魂。他要從她身上找出通關的線索,他們算是對立關係。
「你喜歡的那個姜未還沒回來,我的同桌是他的雙胞胎兄弟。」陳仰從校服裡面掏出照片。
看戲的文青:「……」阿仰真是個神奇的人,既可以謙和溫柔,也可以簡單粗暴。
陳仰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撕開,抽兩張遞給抱著照片的夏樂。
一滴淚從夏樂的眼裡掉了下來。
陳仰觀察夏樂的情緒變化,他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儘可能的做到了友好,但願她能給他點線索,多少給點。
文青踮起腳湊到陳仰耳邊:「你紙巾不是都用完了嗎?怎麼還有一包整的?」
「白棠給我的。」陳仰說。
文青的小眼睛誇張地瞪圓:「什麼?我問他要,他都不給我!」
陳仰無奈地瞥他一眼:「行了,別在這時候鬧。」
文青哼哼兩聲,繼續找螞蟻戳屁股去了。
夏樂一直哭一直走,陳仰安靜地陪她走了快五圈,她的哭聲才停。
「你救了我一次,謝謝。」夏樂的聲音又小又冷。
陳仰愣了好幾秒:「沒事。」
面前的女孩不是活著的夏樂,是死了的夏樂,她的眼中沒有怯弱和羞澀,有的是濃郁的死氣和怨念。
「可你救晚了。」她說。
陳仰沒有反駁也沒承認,他知道那不是一句完整的話,一定還有後半句。
果不其然,女孩又說:「救晚了也是救。」
陳仰聽到這句就做好了接收信息的準備,他擺出了一個聽眾的姿態。
片刻後,夏樂給了他一個小故事。
夏樂從高一開學就喜歡上了姜未,一直暗戀他,偶爾會忍不住在放學的時候跟在他後面。
有一次,夏樂無意間看見一夥男生打籃球,其中一個男生長得和姜未一模一樣,氣質卻完全不同。
那時候夏樂才知道姜未還有個雙胞胎兄弟,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她單方面覺得那是他們兩個人的秘密,她比其他女生要離他更近。
黑色髮夾是姜未給她的,無關愛情,只有身為班長的職責。
因為那次她剪了齊劉海被風吹起來露出很大的額頭,同學嘲笑她是壽星公,她趴在桌上哭,姜未就去小賣鋪給她買了一個髮夾,讓她把頭髮別到一邊。
他是一個好班長,很好很好。
「本來都好好的,直到常超自殺,姜未成了眾矢之的。」夏樂的眼睛往外凸,臉色青灰,「他什麼都沒做錯,卻被很多人說,可他偏偏又在意那些人的看法,他是個傻瓜,他鑽牛角尖,那會害了他的。」
陳仰眯了眯眼,這起悲劇裡面缺少的部分被夏樂補上了,那同時也是他的猜測,現在被證實了。
可還不夠。陳仰等了又等,夏樂卻沒有再發出聲音,似乎她只知道生前的事,死後的並不知情。
陳仰回過神來的時候,夏樂已經消失了,他對著空氣大喊道:「你是不是還在等姜未?」
周圍沒有半點回應。
陳仰一字一頓:「他就在學校里,在班上!」
依舊沒聲響。
陳仰不確定夏樂知不知道姜未回來了,以厲鬼的身份。他抿嘴,算了,這不重要。
感情的事太複雜了,不論是現實世界還是任務世界,只要跟任務無關,陳仰都不想費心了解。
陳仰把戳螞蟻的文青和觀望的楊雪吳玲玲叫過來,簡短透露了夏樂的小故事,她給的線索其實沒多大的價值,都是他們猜到了的。
「去找其他人。」陳仰捏了捏喉結,嗓子有點啞,剛才那兩聲是硬扯出來的。
兩個女生古怪地看著他。
「怎麼了?」陳仰不明所以地笑道,「有話就說。」
「我們想知道與人溝通的秘訣。」吳玲玲的手指繞著身前的一捋假髮。
「溝通的秘訣?有那東西嗎?我也想有。」陳仰拍開文青的爪子,對兩個還眼巴巴等著他答案的女生說,「真誠吧,能感受到的。」
「感受不到呢?」楊雪提問。
「那就說明無緣無份,換下一個,下一個更乖。」陳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
陳仰四人在兩棟教學樓中間的空地上碰見了白棠他們,得知「姜未」不知所蹤。
白棠拿出一物:「這是從他書包里搜到的學生證。」
陳仰接過學生證一看了眼:「還有別的嗎?」
「沒有。」白棠說,「我們連他的桌椅底下都找了,沒有其他收穫。」
陳仰把學生證收起來。
「陳先生,你是他同桌,肯定比我們要了解他。」錢漢說,「你能猜猜他在哪嗎?」
「沒法猜,只能用笨法子,地毯式搜索吧。」陳仰掃視兩邊的教學樓,幸好這是高中不是大學,面積沒那麼大。
「班上有學生嗎?」陳仰問道。
「沒有。」白棠輕輕搖頭,「都不見了。」
陳仰仿佛聽見了任務倒計時,那他很快便能回去了,回去了說不定就可以見到朝簡了,他頓時充滿了幹勁:「快找吧!」
大家在空無一人的學校里尋找目標。不知過了多久,曾進從科技樓里衝出來,又喊又叫。
不多時,散開的眾人集中在科技樓的一間階梯教室外面。
錢漢小心翼翼蹭著門框往教室里探頭,下一秒就嗖地縮回脖子:「我們要一起進去嗎?」
「不太合適。」楊雪說,「我們跟裡面那人沒說過話。」
多道視線落在了陳仰身上。
「行,我進去,你們在外面等我。」陳仰沒有耽擱,他很爽快地走進教室,朝著坐在最後一排的少年方向邁近。
「姜知。」陳仰喊。
少年沒有戴眼鏡,他支著頭看窗外,一動不動。
陳仰把學生證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兄弟倆不是未來,是未知。未來代表希望和憧憬,而未知則是對命運的敬重和畏懼,以及父母的叮囑,叮囑他們時刻警醒自己。
以上是陳仰對這對兄弟名字的自我理解。
陳仰坐在了姜知的旁邊。
「難怪我感覺你笑起來的時候像變了個人。」
姜知的臉依然對著窗外,像是聽不見陳仰的聲音。
但陳仰知道他聽得見。
「裝得再像也不是本人,總會露出違和感。」陳仰雙手交握著搭在腹部,「你應該是個陽光開朗的性子,愛打籃球,喜歡大笑,而你哥不苟言笑刻板沉穩,你和你哥的共同點只有優秀的成績。」
「姜未是你哥吧?我尋思他是未,長子,你是知,弟弟。」陳仰的語態里沒有絲毫令人戒備的尖銳東西,朋友閒聊一樣。
姜知站起來走到窗邊,背對著陳仰,他還是沒有開口。
陳仰從姜知身上感受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氣息,他是活人?!
陳仰沒有在「姜知是死是活」這件事上浪費太多時間,他走過去和對方並肩,發現窗外是寬闊的操場和蔚藍天空。
「這裡的視野不錯。」陳仰扭頭看少年,對方也剛好看過來,他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烏雲散開,陽光普照。
這才是真正的他。
「我們什麼時候一起打籃球,你……」
陳仰話說一半,身邊的少年忽地出聲。
「我哥是完美主義,他做班長做學生,做兒子做兄長都做到最好。」姜知抓了抓頭,整齊的頭髮變得凌亂隨意,他整個人充滿了鮮活的少年感。
陳仰沒有當場拆解這番話,他先記了下來。
「完美主義啊,那就是容不得瑕疵和缺陷。」陳仰說,「我通過你了解到的你哥是一個對未來有縝密計劃,並且會去嚴格實行的人,他有強迫症,高中缺了一小塊就不完整了。」
「你裝成你哥在班上上課,就是為了彌補他的遺憾吧?」
陳仰的尾音還沒落下,姜知就不見了。
陳仰的第一反應是,姜知和夏樂一樣消失了,當他發現窗外太陽西斜的時候,他才知道姜知不是消失,是時間點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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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可能就是畢業照現場!」吳玲玲要瘋了,她的嘴裡不停念叨,「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大雨,你保佑保佑我啊,大雨……」吳玲玲神經質地東張西望,「死了的任務者也在這裡吧?」
沒人理她。
任務已經到了緊急關頭,必須想辦法平息姜未的咒怨,讓他去拍畢業照。
「我們給姜未一個高考?」白棠突然說。
陳仰的呼吸一頓:「可以試試!」
「我們選一個或者兩個人當監考老師,其他的都是考生,陪他考試。」陳仰激動地看向隊友們。
「過家家啊。」文青興味道,「那捲子呢?」
「資料書上有歷年的高考試題,我們可以參考一下,差不多就行。」陳仰說,「出完題去辦公室找印表機列印出來,不行就手寫。」
白棠第一個配合陳仰:「我出文綜。」
楊雪自信滿滿:「我負責語文。」
「你們幹什麼呢,這麼團結我真不習慣。」文青轉轉硬幣,歪頭一笑,「那我就湊個數好了,英語我搞定。」
錢漢握住他哥的手舉得高高的:「數學我哥來!」
陳仰一掰手指,學科齊全了,他心口的大石頭瞬間掉落:「那你們趕緊去整理題目。」
學校像一座孤墳。
白棠跟楊雪,文青,錢秦四人忙著出題,他們都不需要別人打下手。
陳仰一下子閒了下來,他坐在花壇邊發呆。
就在這時,靳驍長出現了,他不知道從哪睡醒過來的,額頭還有睡覺壓的紅印。
靳驍長站在了陳仰面前。
陳仰的心跳快了幾分,他的直覺告訴他,靳驍長要主動告訴他一些東西。
有陳仰熟悉的細微聲響從靳驍長指間溢出,陳仰抬頭一瞧。
靳驍長在剝奶片,蒼白的唇微啟:「低血糖。」
「知道。」陳仰說。
門裡的文青吹了個粉色大泡泡,老靳那樣一看就是覺得時機可以了,該辦事了。
呵呵,果然是帶著目的進來的,都被他猜對了。
青蛙死的時候,沒有一個伙夫是無辜的!
靳驍長沒走,他將奶片抵進口中:「先前你問我,我的身份號是多少,現在告訴你,無。」
陳仰的眼皮一跳:「黑戶?」
靳驍長:「嗯。」
陳仰咽了咽唾沫,他竟然蒙對了,靳驍長真的是第三個黑戶。
其他的事出去再聊吧。
陳仰剛這麼想,頭頂就響起靳驍長慵懶散漫的聲音。
「不出意外的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他說。
陳仰愕然,他維持著坐在花壇邊的姿勢仰視靳驍長。
這一刻的靳驍長讓他想到了丁會春。
靳驍長像是和丁會春一樣,也要幫他揭開蒙在眼前的那塊布。
只不過丁會春是願意的,而靳驍長不一樣,他很有情緒,仿佛是一邊幫忙,一邊咬牙切齒。
陳仰正要站起來,靳驍長單手拿出手機劃了劃,將屏幕對著他。
手機上正在播放一段視頻,無聲的。
陳仰就這麼看見了思念很久的人。
視頻里的朝簡縮在角落裡,一會呆滯痴傻,一會扭曲瘋狂。
陳仰怔怔地看著朝簡把頭往牆上磕:「他說過他不自殘……」
「他說過的,火車站那個任務,他還捲起袖子給我看了。」陳仰不知所措。
靳驍長丟了一根尖利的冰凌過去:「疤去掉了而已。」
陳仰的心臟被冰凌扎透,說不出話來了。
「再者說,他也沒騙你,那確實不是自殘,那是治病。」靳驍長勾起唇角,眼裡沒一絲溫度。
陳仰紅著眼睛,聲音嘶啞:「你不是心理醫生嗎,你支持他這樣?」
靳驍長:「他把我的辦公室都砸了,我管得了他?」說著就做出要把視頻的聲音打開的動作。
陳仰立刻捂住耳朵。
靳驍長蹲下來,言語中透著強烈的嘲諷和寒意:「你以為你捂住耳朵,他發出的痛苦掙扎聲就不存在?」
陳仰的手只是虛虛放在了耳朵上面,他太想聽朝簡的聲音了,想的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靳驍長說的每個字他都聽見了。
這人吃著他常吃的奶片,氣息里有他熟悉的奶香,卻像條冰冷又兇惡的毒蛇,死死纏住他的脖子。
不是直接勒死他,而是收緊一寸,欣賞一番他的痛苦,再收一寸。
「靳先生,我跟你有仇嗎?」陳仰放下手,面露苦笑。
靳驍長沒回答,他把手機丟過去。
陳仰下意識用雙手捧住,眼睛也往視頻上看。
「病成那副鬼樣子,還想第二天就飛回國,」靳驍長嗤笑了聲,「我問他怎麼想的,他說他不放心你,又說要治病,治好了才能回去。」
陳仰垂頭湊近手機屏幕,一眼不眨地看著視頻里的人。
朝簡神志不清,瞳孔渙散,他乾裂的嘴唇微動,說著什麼。
陳仰的手碰到了音量鍵,他卻在那一瞬間全身僵硬。
因為他看清了朝簡的口型。
朝簡在喊「陳早早」,一遍又一遍地喊著。
陳仰用力閉上眼睛。
靳驍長和朝簡不同,他吃奶片不會嘎嘣嘎嘣咬碎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那奶片在他口中安穩待著,生命漫長。
「平復好了告訴我。」靳驍長道。
陳仰的眼皮輕微痙攣,他睜開眼往下看,眼底猩紅:「我平復好了。」
靳驍長一副公式化的口吻:「我能告訴你的,都是現在的你能聽的。」
之後就沒說話,似是在組織語言。
花壇邊寂靜無聲。
視頻播完了,陳仰沒有再點開的勇氣,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畫面上的人。
靳驍長直起身背對陳仰,面向大樓道:「我最開始給朝簡治病的時候,他有十一種人格障礙。」
陳仰按著手機的指尖發白。
「隨著治療的推進,控制懦弱多疑敏感等幾個人格都治癒了了,只剩下偏執,狂躁,以及暴力。」靳驍長說,「每個人的體內都有一套防禦系統,會在遭受危險的時候本能的開啟,朝簡的防禦系統讓他出現了一個人格,一個完全不記得你的人格。」
「但他卻很快就殺死了那個人格,壓住了本能。」靳驍長說的輕描淡寫。
陳仰的口中泛起一股腥甜:「他那麼早就對我……」
靳驍長道:「那是他要親口告訴你的事。」
言下之意是現在不會透露分毫。
其實這也告訴了陳仰一個信息,有關他和朝簡的過往,他忘記的那部分……靳驍長是知情的。
陳仰不敢想,靳驍長這麼不待見他,是不是因為他曾經傷害了朝簡……
「他這次的病情復發看起來很難熬,實際比以前要好很多。」靳驍長捏了捏鼻樑,「以前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瘋瘋癲癲的,沒有生存意志,他最後能挺過來,完全是因為他分裂出一個人格,救了他。」
陳仰艱難開口:「什麼人格?」
「你。」
靳驍長轉過身,俯視眼睛濕潤的陳仰:「他分裂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