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再見青春

  陳仰呆住了:「什,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靳驍長說,「他用回憶創造出了一個你。」

  陳仰體會到了凌遲的痛。

  「那是有意識的分裂障礙,因為他很想死卻又不敢死,不是怕疼,是內心最深處還沒放棄,他太渴望你能抓住他的手救救他,於是那個人格就出現了。」靳驍長平鋪直敘的口吻里裹滿碎刀片,全部刺向陳仰,「他把自己變成你,白日做夢。」

  手機從陳仰指間掉落在地,他低頭去撿,弓著的腰背輕微發顫。

  一隻指骨修長的手伸過來,撈走陳仰怎麼都撿不起來的手機,丟下一句:「你見過他模仿你嗎?」

  陳仰低著的頭小幅度搖了搖。

  靳驍長道:「他復發後,幾個治癒的人格又開始出來了,他一定模仿過你,模仿你的神態跟語調。」

  陳仰摁住眼角扯了扯嘴角,那可能是在他睡著以後。

  畢竟他從下半年開始就很容易進入深度睡眠狀態,連被咬都沒反應。

  「心理疾病需要一個漫長的治療期,對病人來說,黑夜是永無止盡的。」靳驍長說,「即便他靠那個「你」的陪伴退出死亡線恢復了生存意志,病情依舊很差,他在知道你的行蹤之後更是瘋癲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毫不猶豫地殺死那個人格,更是憎恨對方的存在,他認為那是對你的侮辱。」

  陳仰的呼吸顫抖。

  「親自殺死自己創造出來的救贖之後,他一邊讓我把他關起來,無論如何都不要開門,一邊又跪地磕頭求我放他出去………」靳驍長不快不慢地說著,「我至今都記得他前一秒綁住自己的手,下一秒瘋狂用牙撕咬腕部的皮繩,猙獰絕望地哭著吼著說要回國,回來找你的畫面,一個多重人格障礙的病人就是這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會做出什麼事。」

  陳仰的腦子裡嗡嗡響:「為什麼不能回來?」

  「你覺得一個對你既愛又恨的瘋子看到昏迷不醒的你,會怎樣?」靳驍長反問。

  陳仰咬緊了牙關,是了,他在康復院昏迷了兩年多才醒,之後又麻木機械地康復了大半年,今年三月才出院。

  「直到去年,一個契機出現了,他冒險服用了一種新型藥物陷入沉睡。」靳驍長劃了幾下手機屏,調出一份實驗報告給陳仰看,「醒來後,他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穩定病情,記憶卻進入了滯緩期,不記得你了,回國全憑執念。」

  陳仰匆匆抬了下眼皮就垂下頭,他眼前的地面上多了一滴水液,一滴兩滴,越來越多,凝聚成了一小攤水跡,難怪……

  難怪他第一次聽見朝簡的聲音,會覺得發音不自然,還懷疑是不是很久沒開過口。

  陳仰呢喃:「原來在第一個任務到第二個任務期間,他對我的情感轉變是記憶滯緩期。」

  所以朝簡當初在街頭和我綁定身份號進任務世界,是他在不記得我的時候做出的本能反應,他還以為是被我牽連了……陳仰流著淚笑出聲。

  「那藥有副作用嗎?」陳仰嘶啞地問。

  靳驍長將手機收回口袋裡:「當然有,他的運氣要是差點,墳頭草已經長到你腰部了。」

  「他這次還想用那藥,那個瘋子,」靳驍長居高臨下地看著無聲痛哭的陳仰,「你該慶幸他的身體已經形成抗體沒辦法用了,否則他現在就在停屍房等你簽收。」

  陳仰抬起頭,眼淚掉下來:「他那條左腿不能走的病因是我吧,我就是他幻境裡的那個哥哥,我和他曾經……」

  靳驍長打斷道:「關於你們的事,我只在給他治療的過程中通過他了解到一些,並沒參與。」

  陳仰止住聲音。

  「你從進來這裡就好奇他的病情,現在我都跟你說了。」靳驍長捋幾下亂亂的捲髮,「他回德國後的每一天都在念你的名字中度過,他盡力了。」

  陳仰用兩隻手蓋住臉,背部深深地彎了下去。

  「當你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是他重新讓藥物對自己有效的時候。」靳驍長說,「這一批藥跟上次那批不同,後遺症比較重,人會變得痴傻。」

  陳仰刷地把埋在掌心的臉抬了起來:「痴傻?你是騙我……」

  「怎麼?不能接受?」靳驍長的唇邊浮現一抹嘲意,「你想他治病,他治了,情感被藥物控制得過了頭,成了一個傻子,你又覺得他還不如病著的時候?」

  「我不會的,我不會那麼想。」陳仰沒有再探究靳驍長是不是故意給他下套子,他搓著臉站起來,「我要朝簡治病,也是希望他能不那麼痛苦。」

  靳驍長藍綠的眼盯著陳仰,過了半晌,他偏頭看遠處那排生機勃勃的樟樹:「那麼,接下來……」

  「祝你好運。」靳驍長的話語充滿祝福,然而他既沒有拍陳仰的肩膀,也沒有摸他頭髮,只是對他伸出手,鄭重客套而凌厲。

  陳仰下意識跟靳驍長握了握手。

  「只有你好運,他才能好運。」靳驍長撤回手走了,腳步懶懶散散的,像一頭八百年沒睡過一個好覺的遠古獸類。

  陳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坐回花壇邊,他的腳機械地蹭著地面,蹭了片刻,喉嚨深處發出壓制的哽聲。

  妹妹,你要保佑哥哥。

  太陽落山前,只針對姜未一人的高考試卷列印出來了,這一環充分體現了團結就是力量。

  「現在怎麼辦?」吳玲玲像是被人拿刀抵住了脖子,嘴裡發出驚惶的叫聲,「按照正常情況,高考要考兩天,這不行啊,來不及了。」

  「先考吧。」白棠說,「我們找個考場坐進去,看姜未出不出現。」他不自覺地扭頭問陳仰,「陳先生,我們選哪個考場?」

  陳仰的氣色很差,他垂著眼看鞋面,眼角紅腫不堪,很明顯是哭過了,而且哭了很久,很傷心。

  白棠愣了好一會才收回視線:「乾脆就選301吧,你們覺得呢?」

  「301可以啊,那就是姜未的班級,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有始有終,啊不對,是落葉歸根,唔好像也不是十分貼切,哎呀無所謂啦,上就是了。」文青手握拳頭做出加油的手勢,「上!」

  氣氛剛被文青帶起來,曾進就弱弱地說了一句:「我記得高考第一天是上午考語文,現在快傍晚了,時間也不對啊。」

  「不用管這個。」白棠蹙眉。

  文青「嗯嗯」兩聲,他對曾進唉聲嘆氣:「曾同學啊,你小時候不玩過家家嗎?過家家就是這一把我當爸爸你當兒子,下一把……還是我當爸爸你當兒子,都是假的啊,誰跟你來真的。」

  曾進:「……」不能換一種比喻嗎?

  「所謂高考只是給姜未一個夢,他什麼時候坐進考場,什麼時候就是開考時間。」陳仰沙啞道,「去301吧。」

  後面點的文青往靳驍長那湊,他沒問對方給青蛙添的是什麼柴火,添了幾根,只說:「仰哥那眼睛是杏眼,這回真成了杏仁,還是泡發過的。」

  靳驍長背靠牆壁,眼皮睏倦地半搭著。

  「我都沒見過他哭。」文青嚼口香糖,嚼得滿嘴草莓香,「時機到了就辦事,嘖嘖,好一個冷酷無情的老哥哥,你現在是實現了目的,準備功成身退了吧,要不我給你唱個退場曲?」

  「青青,安靜。」靳驍長沒睜眼,準確捏到文青的嘴。

  文青一個大泡泡蔫在了嘴裡,他要被氣死了。

  不多時,九人出現在空蕩蕩的301門口。

  「監考老師怎麼安排?」楊雪問了個重要的問題,「一般是兩到三個,但我們一共就這麼點人,一個就夠了吧。」

  「那就一個老師,誰來當?」白棠詢問的眼神掃向隊友們。

  隊伍里的氛圍有一點微妙。

  「我可以嗎?我想當。」錢漢突然舉起一隻手,他又把剩下那隻手也舉了起來,「我有多動症,平時上課還好,一到考試就跟屁股底下長了釘子一樣,非得挪一挪動一動,頂多半個小時就不行了。」

  同樣想當監考老師的吳玲玲嗆聲道:「那高一期末考那次,你是什麼撐過來的?」

  錢漢呆了呆:「啊?」他撈撈臉,「是哦……」

  陳仰看了眼陷入奇怪境地的錢漢,提醒道:「監考老師也不能製造出大動靜影響姜未做卷子,還是要注意。」

  吳玲玲聽陳仰這麼說,她立馬就退出了競爭監考老師的人選。

  其他人都沒有想要競爭一下的意思。

  於是監考老師的工作落到了錢漢手裡,他開心地笑起來:「我可以,我太可以了,當老師比考生好多了,可以在班裡走動,還能去走廊轉轉,不用一直坐著,我真的坐不下來。」

  胳膊忽然被哥哥攥緊,錢漢吃痛地轉頭看他,充滿稚氣的臉上儘是無辜茫然。

  錢秦鬆了松力道,握住了他的手。

  「那就這樣,錢漢是老師,我們幾個是考生,分開坐,一人一張雙人桌。」陳仰深吸一口氣,「我還是要提醒一句,這是最後了,不能出意外,我們進教室的那一刻,最好就把自己當成高考生,心境要跟上。」

  「沒問題。」白棠應聲。

  吳玲玲想到什麼,忙問:「那一門課什麼時候考完?「

  「看姜未,他什麼時候交卷,就是什麼時候考完。」陳仰抹了抹沒有血色的臉,「我們進去吧。」

  「等等,」文青冷不丁地叫住要往教室里走的眾人,「等等等等!」

  「有個環節還沒做呢。」文青伸出手,然後把手背朝上。

  看出他想幹什麼的楊雪忍不住道:「好中二……」

  「妹妹,你這就不對了,這叫儀式感好不好?好!」文青嚴肅道,「人生第二次參加高考,多有紀念意義啊。」說著就沖旁邊的混血帥哥努嘴,「老靳。」

  靳驍長睜開闔到一起的眼睛,把手放了上去。

  文青又喊:「阿仰!」

  陳仰將手蓋在靳驍長的手背上面,接著是白棠,曾進,錢漢拉著他哥,最後是兩個女生。

  所有人的手疊在一起:「加油加油加油!」

  九人裡面,有三人的嘴唇是閉著的,一個是和大家不在一個年代的靳驍長,一個是心裡破了個口子,疼得要命的陳仰,另一個是這段時間都沒說過話的錢秦。

  錢漢發完卷子,他走到教室門口,照著陳仰草稿紙上寫的字念:「還有兩分鐘,沒進考場的要快點了!」

  十幾二十秒後,一股陰風灌進了教室。

  主角來了。

  姜未穿著乾淨的黑白校服,手裡拿著一個淺藍色筆袋,整齊的黑色髮絲貼著修長的脖頸和白皙的額頭,他走路的姿勢端正平穩,高挺的鼻樑上駕著一副黑框眼鏡,整個人顯得斯文又嚴苛,儼然就是校園裡的學霸校草,身上有光。可那不是陽光的光。

  陳仰猩紅的雙眼微微睜大,姜未和他同桌姜知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他卻能一眼分辨出他們的區別,太不一樣了。

  親眼見到姜未,陳仰才知道姜知裝他哥,裝得很像又不像,因為這對雙生子眼裡的世界剛好相反,一個是晴空萬里,一個是陰雨連綿。

  哥哥姜未的骨子裡有一股濃到化不開的陰鬱。在那股陰鬱底下還藏著白骨深淵。

  姜未坐下來以後,教室里只有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

  考生認真做卷子,老師認真監督,一切都處於緊張又平和的氣氛裡面,直到老師把椅子挪了一下。

  教室里的氣流瞬間凝固了起來。

  錢漢呆愣地坐在椅子上面,我要死了?他無措地尋找他哥的身影,找到的時候發現他哥正在看他,不知看了多久。

  哥,怎麼辦?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意識到!錢漢無聲地喊著。

  錢秦一瞬不瞬地望著弟弟,他的卷子上一個字都沒有。

  陳仰的視線在錢家兄弟身上掃了掃,又去看姜未,對方還在低頭寫卷子,像是沒有被打擾。

  講台上的錢漢鬆口氣,沒事,我沒事。

  當姜未放下筆的時候,他就消失了。這代表語文已經考完了。

  大家紛紛站起來活動手腳。

  錢漢把所有卷子都收起來放到講台上面,楊雪湊過來看姜未的卷子。

  「怎麼樣?」錢漢也湊上去,滿臉好奇的表情。

  「答題格式完美,卷面完美。」楊雪發自肺腑地讚嘆道,「字也寫的很好,工整又有骨感。」

  「滿分。」出題的楊雪說。

  錢漢「啊」了聲,呆呆道:「人各有命……」他滿是感慨地瞅了瞅他哥,「是吧哥。」

  錢秦拉著他離開了教室。

  過了一會,姜未的身影又出現在了走廊上面,第二場數學開始了。

  一直擔心時間不夠的吳玲玲和曾進都放下心來。

  之後的文綜和外語也是這樣的速度,四科很快就全部考完了。姜未最後一次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時間跳到了第二天上午。

  風是溫柔的,陽光也是溫柔的,那些學生們站在台階下面有說有笑,班主任還沒來。

  陳仰想趁機查一查投毒的事,看看這裡面究竟有沒有其他名堂,可他的狀況很不理想,也提不起那個勁調查食堂和校長辦公室。

  「你看你這個糾結的樣子,」文青大發慈悲道,「好了好了,我替你跑一趟。」

  「注意安全。」陳仰反應過來,對著已經跑遠的文青大喊,他下一刻就看見對方原路返回,拽走了打盹的靳驍長。

  陳仰蹲下來撿樹葉,他的視野里多了一片艷麗的紅色。

  白棠將周圍最漂亮的樹葉遞給了他。

  陳仰接過去跟自己手裡的放在一起,繼續撿。

  「陳先生,雖然我不清楚你為什麼這麼難過,」白棠的眉眼清冷如雪,唇間溢出的字句卻是溫暖的,「但是我通過任務了解到的你堅強又柔韌,目標明確,不動搖不猶豫,你是我……」他微微垂了垂眼,「是我第二個羨慕的人。」

  陳仰撿樹葉的動作一頓。

  「第一個是向東,我羨慕他可以活得肆意妄為,」白棠說。

  陳仰撥著一疊樹葉,隨意道:「那你羨慕我什麼?「

  白棠微笑:「你的心裡有路,腳下有路,前方有燈火在照著你,你會一路向前。」

  回答他的是一串溫柔的曲聲。

  陳仰面向太陽吹樹葉,金色光暈從他的頭頂灑下來,絲絲縷縷地鑽進他破了個口子的心裡,連帶著他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這是什麼曲子?」白棠的桃花眼裡波光瀲灩。

  陳仰的大腦有一瞬的空白,他無意識地說:「好像叫……朝陽。」

  片刻後,文青回來告訴陳仰,食堂和校長辦公室都沒發現。

  這個結果讓陳仰感到意外,所以其實是他想多了,投毒這件事就是原先查到的那樣,不存在什麼沒挖掘到的真相?他對姜未這個人的認知也是錯覺?

  「怎麼還沒站好隊?」班主任的聲音從左後方傳來。

  陳仰站起身看去,班主任第三次穿上了任務剛開始時的藍褂子,扣子扣得整整齊齊,稀疏的頭髮也精心梳理過,啤酒肚圓滾滾的。

  班主任又在催:「站好,都站好,王娟,你再說話我就讓你站到前面來,等你說完我們再拍,好不好?」

  王娟吐舌頭。

  「這是在拍畢業照,都正經點,把它當回事行不?」班主任氣得沒脾氣了,「站好!」

  陳仰正要往隊伍里走,他忽地發現那些學生們看不到他們了。與此同時,隊伍里突然多了一群陌生面孔。

  那一霎那間,陳仰的心底竄出了一個猜測,他快速數了數多出來的人,二十,剛好是這次任務的隊員數量。

  錢漢懵逼了:「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楊雪也有些懵,她都站到台階上了,卻發現自己在那些學生眼裡成了隱形的。

  「笨吶,」文青搖搖頭,「時間跟當年拍畢業照的時候重疊了啊,那二十個學生是活下來的,也許是食物吃的少,中毒的症狀不重,也有可能是自身的身體機能較強,催吐催得及時,總之命大就是了。」他自言自語,一臉沒勁地撇撇嘴,「這麼說,新生開學那天,我們就是代替的那二十個學生唄。」

  陳仰打量台階上的學生,一共三十五人,姜未和常超都還沒出現。等他們來了,這個班才算是全員到齊,一個不少。

  「301」班的隊伍已經站好了,最下面站的是女生,第二排是班主任和女生,第三排是個子矮的男生,最後一排是班裡的高個們。

  「人呢?」班主任從隊伍里出來,「常超?!」

  陳仰看到學生們齊刷刷地朝著一個方向扭頭,他也望了過去。

  所有人的臉都衝著食堂。

  幾個瞬息後,一個少年從食堂後門走了出來,那是常超,他渾身濕噠噠的,一張臉腫脹慘白,嘴唇青紫。

  常超走幾步就回頭揮揮手,後門口那裡站著一個胖胖的身影,一直凝望著他。

  死亡讓父愛多了一股腐爛的味道。

  常超走到隊伍前,他沒停下來,直直地踏上台階,站到了屬於他的位置上面。

  站上去的那一刻,常超變回生前的模樣,高大帥氣。

  「還有個呢?姜未!」班主任再次喊道。

  陳仰按住肩頭亂敲的爪子,側低頭問:「你搜查食堂和校長辦公室的過程里有沒有碰到姜未?」

  「要是碰到了,我肯定會跟你說的啊。」文青揉揉爪子,「阿仰,你手勁好大。」

  「別鬧了。」陳仰往四樓看。

  大家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任務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了,千萬不要有意外發生。

  就在所有人等得快要絕望的時候,教學樓里走出來一道頎長的人影。

  陳仰的瞳孔一縮,他還沒開口,楊雪就已經將他想要說的話喊了出來:「他不是姜未,他是姜知!」

  「確定嗎?」吳玲玲的身子晃了晃,不死心地問。

  楊雪的臉色發白:「確定,我確定。」

  「那我們完了……」曾進和吳玲玲異口同聲,他倆都站不住地跌坐在地。

  班主任的遺願沒完成,時間線就要重來,重頭來過,再從「新生開學」開始,這太可怕了。

  一股滅頂的崩潰從地上的吳玲玲和曾進身上散發出來,瞬間擴散至整個隊伍。

  就在這時,陳仰驀然出聲:「來了。」

  「什麼來了?沒有啊。」楊雪一下子沒明白。

  陳仰的眼睛一直看著姜知,看著他嘴角輕揚眼裡帶笑。

  「他是姜知,也是姜未。」陳仰說了一句話。

  笑著的姜知,既陽光又陰鬱。

  姜未沒有現身,他選擇附在他弟弟身上。

  全員到齊。

  這一刻陽光明媚,陳仰他們都在等相機響起「咔」聲。

  文青無聊地轉著硬幣:「聊聊天啊,你們說,這起悲劇的根源是什麼?」

  「林洋。」活過來的曾進說,「常超根本沒有自殺,如果林洋不砸他,不給他綁石頭沉底,他就會回家,那他爸給班級投毒的事就不會發生了。」

  楊雪不認同道:「你要這麼想的話,那我覺得常超要是不被姜未和班主任,以及班上的同學說,他就不會去水塘邊自殺,林洋也就不會有砸他的機會。」

  曾進反駁:「那還不是他自己上課吃東西。」

  楊雪:「……」

  「哦豁,」文青圍著他倆轉圈,「所以點題了嘛,不學不要耽誤別人。」

  「別討論了,沒有意義。」白棠說。

  「也是哈。」文青嘆氣,下一秒他笑起來,「那我們討論點有意義的東西。」

  陳仰對這句台詞以及文青猶如孔雀開屏的神情很熟悉,他的眼角狠抽。

  這傢伙留到現在的大戲只會是投毒的事,敢情他在食堂或校長辦公室找到了線索。

  「文青!」陳仰瞪過去。

  「嚇我一跳。」文青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紙團,偷偷塞給陳仰,「好了好了,這是我在校長辦公室找到的,我只給你看,不給其他人看。」

  然而音量大到周圍人都能聽得見。

  陳仰習慣了文青的炫耀和渴求關注的表演,他沒再說什麼,直接扒開了紙團。

  是份破報紙,上面有一條新聞被文青圈了起來。

  新聞講的是一個準高考生從車前救下三歲孩童,死在了送去醫院的路上。

  到這裡是少年英勇,令人惋惜。

  後面的發展卻出人意料,充滿了荒誕的戲劇性。

  那起事故發生不久,一隻流浪狗在附近覓食,出現了嘔吐抽搐的症狀,很快就當場死亡。

  有人把過程拍到網上,引起市民恐慌,以為是病毒入侵,世界末日。

  直到警方查監控發現一個小瓶子碎了,流出了粉末,流浪狗是舔到它才中毒的。

  而瓶子是從救人身亡的高考生兜里掉出來的……

  陳仰看完沉默了下來,他猜對了。其實也不全是猜,他是在嘗試著揣摩姜未的內心以後才那麼想的。

  先前夏樂和姜知都描述過姜未,陳仰將他們的描述結合到了一起,拼湊成一個完整的姜未。

  姜未是完美主義,容不得瑕疵,他也極度在意別人的看法。所以他做班長做學生做兒子做哥哥都做到最好。

  然而常超的自殺讓姜未被班主任找去談話,被很多同學指點甚至吐槽抨擊,他的世界有了污點,髒了不乾淨了,這讓他不能接受,可他又改變不了別人的看法,那就讓那些人消失。

  「看完不說點什麼?」文青扒著陳仰的肩膀。

  「不評價。」陳仰把報紙遞給白棠和楊雪幾人,他看著台階上的師生。

  學生們對著相機笑得燦爛純真,老師在整理衣發,滿臉肅穆。

  陳仰將視線挪向隊伍,他的表情突地一變,錢秦和錢漢呢?

  108教室

  錢漢坐在桌前一動不動,301的三十七個學生全部站好的瞬間,他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了。

  期末考語文那次,錢漢開考沒一會就不自覺地挪動了椅子……

  隊友黃雨找到了她自己的屍體,而他找不到了。他的生命和屍體都留在了那個時間點。

  錢漢緩慢地扭動脖子,仰起頭看旁邊的人:「哥,你早就知道了吧。」

  站在桌邊的錢秦全身僵木。

  錢漢咧嘴笑起來:「我還奇怪,我哥那麼熱衷解題講究效率的一個人,怎麼突然不解題了呢。」

  「我太笨了,」錢漢抓了抓後腦勺的頭髮,嘟囔道,「到現在才明白。」

  錢秦克製得很輕的呼吸開始失控,期末考那次他就懷疑了,他當時找機會來這個考場看過,什麼都沒有發現。

  那時候錢秦順著走廊的牆壁坐到地上,全身都是冷汗,他撐著頭,嘴裡訥訥的呢喃「還好是我想多了」,他重複了好幾遍才平靜下來。

  但是時間跳到高二的時候,錢秦發現他和別人的身高都在長,只有弟弟沒有變。

  錢秦的內心世界一點點崩塌。

  到了高三,弟弟還是那樣子,錢秦的世界徹底塌了。

  教室里瀰漫著令人悲痛的壓抑感。

  錢秦握住弟弟的手,指腹細細摩挲他寫在手心手背的字。一筆一划寫得很認真也很用力。

  ——不要影響別人。

  這是錢秦在任務一開始就讓弟弟寫在手上的,為的是要他時刻提醒自己。

  錢秦怕坐不住,喜歡亂動的弟弟大意,就怕他大意……

  「哥,我不止寫了,還描粗了,」錢漢小聲說,「我有聽你的話,可我還是……」

  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了他的手背上面,他頓時失去了語言能力。

  哥你別哭啊,我都沒哭呢。」錢漢慌裡慌張地站起來,他拼命睜大眼睛:「你看啊,我真的沒哭。」

  錢秦哽咽:「是哥沒用。」

  「這怎麼能怪你呢,明明就是我自己不爭氣。」錢漢用盡全力忍著不哭,「我的頭腦跟能力頂多在及格線,到不了高分的,第一個任務我用的是你教我的東西,第二個任務的死亡禁忌剛好是我的死穴,走不完在我意料之中,我相信哥你這麼聰明,肯定也有心理準備。」

  錢秦哭出聲來:「我沒有!」

  「我沒有心理準備,我沒有啊。」他木木地流著淚

  錢漢從來沒有見到他哥哭得這麼厲害,他無助地扁了扁嘴,一直憋著的眼淚涌了出來,伴隨著巨大的悲傷。

  「哥,就算我這次運氣爆棚,下一個任務,或者下下個任務也還是不行,我有數的,我走不到終點。這條路我只能走走就停了。」

  錢漢哭著揚起笑臉:「你不一樣,你很厲害,你一定會解綁身份號。」他湊到哥哥耳邊,悄悄說,「我會保佑你的,別怕,你好好往前走。」

  錢秦的身子劇烈一震,雙眼血紅。

  「爸媽不記得我了,你想我的時候不要當著他們的面想,別讓他們起疑心,那會生病。」錢漢像是要出遠門,他嘮嘮叨叨地叮囑著,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可他還是要走。

  「哥,照顧好爸媽,你走吧。」錢漢用力抽出被他哥攥著的手,「走啊!」

  錢秦用顫抖的手摸了摸弟弟的頭髮,他僵硬地轉過身,背對著弟弟走向一條看不見光亮的路。

  樓下傳來整齊響亮的聲音,青澀而明朗。

  「茄子——」

  畢業了。

  再見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