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到了三月末, 天氣已經沒那麼冷了。閱讀
昨天還下了場雨夾雪, 沒到半天就化成了水。
姜謠花了兩個星期的時間, 咬牙憋出了畢業論文, 她斤斤計較著每一個字, 好不容易湊齊了整一萬。
當天晚上, 她欣喜萬分的把文件傳給季渃丞, 讓季渃丞幫她檢查一下。
她像當初一樣規規矩矩的站在一邊,等著季渃丞檢查作業。
季渃丞手扶著滑鼠,輕輕皺著眉, 手指慢慢滑動,一邊看著一邊順手幫她改錯字,按要求整理格式。
畢業論文的格式繁雜, 學校還反覆修改細節, 對美觀的要求比內容還要高。
姜謠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對婆婆媽媽的事情特別無力, 她以為自己改的差不多了, 結果在季渃丞面前還是丑。
「你們教授要是和我一個要求, 你這篇光看外觀就過不了。」
季渃丞無奈的瞄了姜謠一眼, 指了指大小不一的頁眉。
姜謠咬著下唇, 彎腰湊到屏幕前面:「我記著我調好了呀, 怎麼改了前面後面就變了?」
「因為你不會用。」季渃丞給她調整著行距,「也幸虧你的論文沒有圖例,不然更麻煩。」
姜謠直起身子, 討好似的走到季渃丞身後, 幫他按揉著肩膀,軟嗒嗒道:「辛苦啦大教授。」
她特別喜歡季渃丞認真工作的樣子,神情專注,效率極高,尤其是嚴肅的側臉,比電視上所有演出來的精英都更真實迷人。
可惜一會兒她就發現,置身事外的欣賞還好,身材其中就有種五味雜陳的無措。
季渃丞輕輕拍拍她的手:「內容我還沒細看,但是你的感言是不是也太長了?」
姜謠整整寫了兩千多字的感言,再加上參考文獻和中英文引言,論文內容也就六千不到。
「那我實在憋不出來了。」姜謠愁眉苦臉的往地上一蹲,腦袋一垂,一副失落的模樣。
從開始給季渃丞看論文到現在,她已經聽了大大小小無數批評。
從格式到內容,好像都錯的一塌糊塗,毫無可取之處。
她當然知道,季渃丞一向要求很嚴格,不管是對學生還是對他自己。
但是難免會傷心,她不想在季渃丞面前被評價的一無是處。
這也是她翻了好多文獻,惡補了大量影視評論寫出來的原創論文。
季渃丞沒注意到姜謠的沮喪,他把論文翻到前言,掃了一遍前面的英文。
「英文引言太過口語化了,不是給你找了幾篇參考文獻?一會兒照著人家的語言風格改一下。」
他隨手在引言邊做了標記。
「從目錄看每節的邏輯性不是太強,最好再問問你的導師,按他的要求順一下邏輯。」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比沁人心脾,其寫意也比豁人耳目。如果我沒記錯,這是王國維《人間詞話》里寫的吧,你的參考文獻里沒有。」
......
說著說著,他才發現姜謠那裡沒什麼反應了。
季渃丞停下來,低頭看了看。
姜謠用手指在地上畫著圈。
一圈又一圈,心思仿佛完全不在論文上。
他微微眯了眯眼,放下滑鼠,嚴肅道:「姜謠。」
姜謠抱著膝蓋,揚起臉,眼巴巴的看著他。
「怎麼了?」季渃丞問。
他知道姜謠有點聽不下去了,也不怪姜謠,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婆媽了。
放在其他研究生博士生身上,他不可能事無巨細的從頭指導到尾,還親自改格式上的錯誤。
也只有姜謠,能讓他耐著心的從頭教寫論文。
但是她好像並不在意。
姜謠默默的站起來,手指輕輕勾著睡衣的邊角。
季渃丞的語氣不對,她聽的出來。
「覺得要改的太多,所以煩了?」季渃丞見她沒說話,繼續問道。
姜謠恍惚有種穿越回了高中的錯覺。
她還是喜歡投機取巧的學生,季渃丞還是那個一絲不苟的物理老師。
老師果然比男朋友嚴肅啊。
「我......」她喏喏的說了一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也不是煩了,就是負面情緒堆積的太多,讓她沒法心平氣和的聽下去了。
「你什麼?」季渃丞將椅子轉過來,雙手搭在膝蓋上,抬起眼望著姜謠。
姜謠默不作聲,桃花眼垂下去,上睫毛和下睫毛打架。
季渃丞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給姜謠騰出位置:「那我不說了,你自己改吧。」
椅子輕輕晃了晃,姜謠的眼睛也顫了顫。
她沒敢坐。
季渃丞手插著兜,輕輕摟了一下姜謠的肩膀:「我去隔壁找紀教授說下課程上的東西。」
他給姜謠留足了空間,還體貼的給她帶上了書房的門。
姜謠一抬眼,門在自己眼前硬生生的合上,她抿了抿唇,嗓子裡像堵了棉花。
季渃丞去廚房倒了一杯水,穩了穩心神,這才想到電腦包還放在書房。
他沒有電腦,沒辦法拿實驗流程給紀教授看。
但他不想進去打擾姜謠。
算了。
他放下水杯,換了身休閒服,拿起鑰匙出了門。
紀教授和夫人住的地方離他很近,站在門口,季渃丞輕輕敲了敲門。
裡面很快響起腳步聲,門開了。
「小季?快進來。」紀夫人熱情的招呼他,「你紀叔叔在看電視呢,剛還說到你。」
季渃丞笑著點點頭,換了拖鞋進去。
紀教授一見他來了,連忙摘了老花鏡,把電視聲音調小。
「怎麼有空來找我?」
季渃丞走過來坐在紀教授身邊:「本來是想找您看看實驗上的事,但是身邊沒帶電腦,就直接過來了。」
「哦...那明天到辦公室再聊也行,我知道你做的還挺順利的。」紀教授也沒當回事。
季渃丞點點頭,倒是不急。
還是紀夫人敏感一些,她看季渃丞面色凝重,神情也不是那麼專注,於是輕輕拍了拍季渃丞的胳膊:「小季,是不是有什麼事?」
紀教授這才發覺,季渃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立刻關切道:「到底怎麼了?」
季渃丞倒是被問的不好意思,眼神閃爍,含糊道:「也沒什麼。」
紀夫人蕙質蘭心,意味深長道:「是不是和人家姑娘鬧彆扭了?」
季渃丞聞言輕輕皺了皺眉。
鬧彆扭這個詞對他來說如此陌生,他好像遠過了會鬧彆扭的年紀。
「我這麼大了,鬧什麼彆扭啊。」他苦笑道。
「你多大啊,在我和你叔叔眼裡,你們都是小孩。」紀夫人隨口道。
季渃丞一怔。
他好像很早就跟小孩這個形容詞沒什麼關係了,從小到大,身邊的人一直教育他做個成熟穩重的大人,他也盡力去做了。
不說完美,但也比大部分同齡人完成的要好。
記憶里似乎沒有什麼任性執拗的舉動,更談不上跟人鬧彆扭。
因為對他來說,其實生活里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沒那麼重要。
「她在準備畢業論文,我幫她檢查,給她標註好每個錯誤的點,但她好像並不開心,也似乎懶得改。」
季渃丞神色有些迷茫。
按理來說,有人帶著整理論文,尤其是他這種在發文章上比較有經驗的,是多少學生求之不得的便捷。
怎麼也不會到不開心的程度。
紀教授聽聞皺了皺眉:「這不是挺好麼,你是我見過文章寫的最乾淨漂亮的,怎麼不開心呢?」
季渃丞眨眨眼,同款不解。
紀夫人嗔怪的瞪了紀教授一眼:「你看看,簡直跟你當初一樣。」
紀教授無辜:「我當初怎麼了,我一個物理系的,年年幫你數學系的期末複習,你還不願意了。」
紀夫人翻了個白眼,無奈的搖搖頭,對季渃丞道:「別聽你叔叔的,他最壞了,當初仗著理科比我好,天天指導我,說我專業的還沒他業餘的學得好,煩都煩死了。」
紀教授一攤手,笑著道:「看看,我又不對了,教她不對,不教她也不對。」
季渃丞含笑聽著,雖說兩位教授在相互埋怨,但也能聽得出來,彼此深愛對方。
紀夫人道:「你們到底是情侶嘛,又不是師生,心裡定位不一樣,當然感受不同了。
不信要是把你換成她的導師,拿出一半的耐心教一遍,她都會非常感恩的。
但你要的又不是她的感恩,被你批評,她第一反應肯定不是謝謝你挑出她的錯,而是她在你眼裡不完美了,不夠好了。
哪怕嘴上不說,情感上也會有點自卑。」
紀教授摸了摸腦門,往沙發上一靠,舉手保證:「我當時可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可太厲害了,我非常特別相當佩服你。」
紀夫人抿著唇笑,不搭理他。
季渃丞垂著眸,沉默了半晌。
他們的確不是師生了,姜謠是他的愛人。
不管他自以為多麼成熟,但和這世界上所有的情侶一樣,該有的情緒,該犯的錯誤,有意無意的小爭執,沒什麼來由的彆扭,都沒有任何不同。
一旦這種關係形成了,所有人經歷過的酸甜苦辣,他們都會經歷一遍。
因為是最親近的人,所以不憚於表達自己真實的情緒,不憚於依賴,示弱,驕縱,彆扭。
最後殊途同歸,像紀教授夫婦一樣,變成餘生的樂趣。
季渃丞手撐著膝蓋,站起身來,輕聲道:「我回去看看她。」
紀夫人把他送到門口:「快去吧。」
季渃丞回到家門口,輕輕把防盜門推開,向書房望了一眼。
棕褐色的木門還緊緊關著,裡面沒什麼聲音。
他換好了鞋,走到書房門前,開了門。
姜謠坐在椅子上,轉過頭來看到他,眼圈一紅,饒是緊緊繃著情緒,還是讓一滴眼淚滾了下來。
她強忍著嗚咽,肩膀輕輕顫抖,大眼睛無辜的一眨一眨。
季渃丞心裡一疼。
他走過去,單膝跪在姜謠身前,用手把她的眼淚擦掉,軟聲軟語道:「我出去嚇到你了麼?」
姜謠立刻搖搖頭,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那是我不該用批評的語氣跟你說話。」季渃丞把她貼在臉上的碎發撩到耳後,輕輕揉了揉她的脖頸。
姜謠又猛地搖頭。
她終於開始說話,自責道:「季渃丞,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我不應該不耐煩,不應該不聽你講,我脾氣好怪......」
她說罷,眉頭一蹙,眼睛裡又蓄滿了水。
她自己也不是太清楚自己的情緒,好像特別沒來由的賭氣,心裡還酸酸的,連給自己找站得住腳的立場都沒有。
季渃丞幫她改論文,花時間教她格式,他該做的都做了。
他那麼好,自己卻那麼差。
季渃丞站起來,俯下身安撫似的吻了一下她的唇:「你只是委屈了。」
姜謠揪住季渃丞的腰帶,臉上帶著糾結,喃喃道:「我沒什麼好委屈的。」
季渃丞把她從椅子上抱起來,出了書房,將她放到臥室的大床上。
「你當然可以委屈,因為我們不是師生關係,不管做什麼事,我得更像個男朋友才對。」
臥室的氣氛柔和又旖旎,完全沒了書房的嚴肅,他們也從未在這裡做過任何嚴肅的事。
姜謠被熟悉的安全感籠罩,但她毫無意識。
她疑惑的眨了眨眼,摟著季渃丞的脖子,帶著濃重的鼻音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明明是我不對啊。」
季渃丞揉揉她的長髮,虛虛的壓在她身上,蹭了蹭她的鼻尖。
「你可以不懂,我懂就好。」
他輕輕咬住姜謠的嘴唇,細密的吮吻,直到她不再緊繃,身子徹底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