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洛周周聽完楚封的話,整個人怔在了那裡。

  半晌後才小聲問道:「你的意思,是將軍殺死了你的戰友嗎?」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眼底也全是慌亂。

  楚封放下手裡的啤酒罐,扶住洛周周的肩,說道:「應該不是將軍做的。」

  「應該不是將軍做的?」洛周周問道:「就是說,也有可能是他做的?」

  楚封嘆了口氣,看向遙遠的地方,說:「我調查了洛佩將軍很久,也找不出他做這件事的理由,所以我認為不是他做的。」

  「但是他明明知道一些線索,卻絲毫不肯透露給我。」楚封又看向洛周周,「周周,在我找到真相之前,洛佩將軍也並非完全無辜。」

  夜深了,洛周周站在別墅花園的右側,看著台階旁的暖黃路燈,怔怔出神。

  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有好一會兒了,從被楚封開車送回家,推開別墅鐵門走進來後,他就一直站在這裡。

  那盞燈是他每次夜歸時,洛佩都會命人留著的,直到他回家後才關掉。

  洛周周在今晚之前從沒在意過這些細節,也沒覺得洛佩就是自己的父親。

  他是這棟別墅里的不速之客,只有阿寶和大烏小烏屬於他。洛佩是別人的爸爸,洛佩夫人是別人的媽媽,只是他們自己不知道,將自己當做了兒子而已。

  而且洛佩不在家的時候,連空氣都會香甜許多。

  可聽過楚封那番話,他才發現,原來事情牽涉到洛佩,他心裡會那麼難過。

  就像有次族長受了重傷,他守在床邊,湊到族長耳邊小聲說,你不要死,你死了我就去把所有人咬死時那麼難過。

  台階上的房門突然被打開,有人走了出來。

  洛佩穿著睡袍,端著杯咖啡,踱到台階下,透過花園外的鐵柵欄往遠處望。

  遠處每經過一輛車,他都要停下動作,伸長脖子去看,直到車輛遠去,才繼續喝手裡的咖啡。

  洛周周知道,他在看自己回來沒有。

  「將軍。」他喚了聲。

  洛佩一怔,回頭看見洛周周背著背包,站在台階下的花園右側。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站在這裡不進去?」洛佩有點吃驚地問。

  隨即又沉下臉,「看你這副樣子,是不是在外面闖什麼禍了?」

  洛周周沒回話,沉默著搖了搖頭。

  洛佩疑惑地看著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放緩語氣道:「怎麼了?和林凡吵架吵輸了?」

  下午秦副官接他下班時,他說他要去林凡家,秦副官轉頭就給洛佩匯報了。

  洛周周說:「沒有吵架。」

  「那你這是怎麼了?愁眉苦臉的。」洛佩皺起眉頭,「被誰欺負了?」

  洛周周看著洛佩生氣又擔憂的臉,突然就衝口而出:「將軍,我可以問您一件事嗎?」

  「什麼事?」

  「一件過去的事。」洛周周語氣有點急。

  洛佩一愣,緩緩收起臉上的表情,眯起眼打量著他。

  片刻後,他開口問道:「你下午沒有去找林凡,而是和楚封在一起,是嗎?」

  洛周周沉默了幾秒,回答:「是的,我和楚封在一起。」

  「那你想問什麼?」

  洛周周鼓起勇氣說:「想問您和那二十八名特種兵的死有沒有關係。」

  洛佩冷笑了一聲,說道:「想也知道,他對你胡編亂造了一堆話,你也就信了,看來這是回來審問我來了。」

  「不是的,不是審問,他也沒有胡編亂造說你壞話。」洛周周說。

  洛佩音量猛然提高,嚴厲地喝道:「我是你的父親,養了你二十年,為你傾注了所有心血。洛周周,而你聽了別人的幾句胡言亂語,就要轉頭來對付你的父親。」

  洛周周抓緊自己的背包帶,大聲辯解:「我沒有,我沒有要對付您,我就是想問個清楚。」

  「你既然已經問出口,就表明你已經懷疑爸爸。洛周周,你這是在往我的心口上捅刀子。」洛佩將咖啡杯重重摔在地上,「啪」一聲四分五裂。

  洛周周渾身一顫,無聲地哭了起來。

  洛佩看了他一眼,背著手就往屋裡走。

  剛剛邁上台階,就聽到身後洛周周顫聲問道:「將軍,當年那二十八名特種兵的死,真的和您有關嗎?」

  洛佩停住了腳步,定在那裡。

  「如果和您沒有關係,為什麼您會一次次的躲避楚封,不把這事解釋清楚。將軍,是不是您殺了他們,我好難過,我好難過……」洛周周張著嘴哭了起來。

  洛佩慢慢轉過身,一臉怒氣地看向洛周周,伸出了手指指著他。

  「爸爸,我好難過,到底是不是您,爸爸……」洛周周聲音越來越大,閉著眼睛迭聲喊著爸爸,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淌。

  李管家和洛佩夫人聽到聲音,都從屋子內走了出來。

  「寶貝這是怎麼了?怎麼哭成這樣了?」洛佩夫人慌慌張張地下了台階,將洛周周心疼地摟到懷裡。

  又轉頭看向洛佩,大聲道:「將軍,周周就算哪裡做錯了,也不要責罰得太過了。」

  「我責罰得太過?我責罰得太過?」洛佩想說什麼,看著滿臉淚水的洛周周,又嘆口氣收住了口。

  「你們先進去,我要和周周說幾句話。」他揮了揮手,見洛佩夫人還警覺地抱著洛周周不放,疲憊地說:「我真沒有責罰他,是有正事要和他談。」

  「寶貝,是你爸爸說的那樣嗎?」洛佩夫人悄悄問洛周周。

  洛周周抽噎著說:「是,是的,是我自己,自己哭起來的,我們,我們還要說話。」

  洛佩夫人這才鬆開他,給李管家招了招手示意回屋,邊走邊不放心地往後看。

  洛佩等他們兩人進了屋,看著還在抽泣的洛周周,又嘆了口氣,說道:「周周,那些人的確不是我殺的,我殺他們幹什麼呢?那天確實是我派的手下去送藥劑,但是我只是下了個命令而已,然後他們在路上被人截殺,還把裝著藥劑的密碼箱拿走了。」

  「可,可是,你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他線索,你肯定,肯定知道一些事情。」洛周周打著哭嗝問道。

  「你過來。」洛佩說道。

  洛周周依言走了過去。

  洛佩伸出手,去搽他臉上的淚水,說:「周周,有些問題我不能回答你。但是我不是壞人,不向楚封解釋清楚也是為了你的安全,知道嗎?」

  「可是——」

  「不要可是,也不要再問,爸爸向你保證,能告訴他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

  「真的?」洛周周抬起紅腫的眼睛,期盼地看著洛佩。

  「真的。」他斬釘截鐵地回道。

  洛周周看著洛佩的表情,見他臉上一片坦然,終於舒了長長一口氣,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下來。

  洛佩摸摸他的頭,聲音裡帶著愁緒,「爸爸也不知道還能護住你多久。周周,暴風雨就要來了,希望到了那一天,你已經長大了。」

  洛周周沒有再說什麼,但他得到了洛佩的保證,終於安下心來,伸手摟住洛佩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前。

  洛佩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多大的人了,還撒嬌。」

  「您才說的,我還沒有長大。」洛周周瓮聲瓮氣地說。

  這還是他第一次和洛佩這樣親近,但是很自然地,一點也不覺得生疏和難為情。

  洛佩啞然失笑,「是是是,你還沒有長大。」

  接著又嚴肅地說:「周周,答應爸爸,以後不要再和楚封來往了。」

  見洛周周不吭聲,他嘆了口氣,「爸爸不是對他有偏見,而是你和他來往的話,我擔心會有不可預見的危險。」

  洛周周抬起頭,疑惑地問:「什麼危險?」

  洛佩說:「總之,我希望你離一切不安定因素都遠遠的,越遠越好,並不是針對楚封這個人。」

  洛周周從他懷裡站直身體,認真地說:「將軍,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我是不會離他越來越遠的。」

  洛佩與他對視了會,擺了擺手,「隨你隨你,剛叫了聲爸爸,一提到楚封,將軍又出來了。」

  第二天上班,洛周周明顯心情好了很多,被齊汾使喚跑腿的時候動作飛快,態度也很好。

  齊汾奇怪地問:「今天怎麼沒有給我擺出那副死樣子?」

  「什麼樣的死樣子?」洛周周忍不住反問。

  齊汾想了想,說:「形容不出來,但是看著就讓人生氣。」

  洛周周收斂起臉上的表情,眼睛淡淡地看著地面,嘴角微微下撇,問道:「是這個樣子嗎?」

  齊汾牙疼似的倒抽了口氣,「看來你倒是清楚得很,故意擺出這副樣子來氣我是吧?」

  「也不是,就覺得每次這樣的時候,你看上去都很煩躁。」洛周周歪了歪頭。

  齊汾皺起眉揮手,「出去出去,自己去做實驗,我現在聽到你的聲音都很煩躁。」

  洛周周一溜煙出了辦公室,小跑去了實驗區找洪帆。

  洪帆因為懼怕和人來往,所以擁有自己獨立的實驗室,需要和其他研究人員交流時,也是能使用終端就不會見面,哪怕就在隔壁。

  不過她面對洛周周時很輕鬆,讓他隨時去找她都可以。

  洛周周敲了敲門,洪帆在裡面問道:「誰呀?」

  「是我,周周。」

  「周周啊,進來吧。」洪帆的聲音很高興。

  洛周周進去後,看到洪帆正在用顯微鏡看什麼,屋子裡只開了紫光燈,照得臉上紫瑩瑩的。

  洪帆轉過來,洛周周對著她咧嘴笑,「洪帆你好。」

  「啊!」洪帆短促地叫了聲,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什麼玩意兒。」

  洛周周也被嚇了一跳,站在原地僵著不動了。

  洪帆這才反應過來,走到牆邊啪啪按了兩下,紫光燈換成了白熾燈光。

  她拍著胸脯說:「你剛那白牙紫臉,真嚇人,就像個吸血鬼似的。」

  洛周周歡喜得要笑出聲,「真的嗎?就像個吸血鬼?」

  洪帆看了他一眼,無奈地問:「小吸血鬼,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洛周周猶豫了下,小聲道:「洪帆,我想請教你幾個問題。」

  「請教?」洪帆笑了起來,乾脆地說:「有什麼就問吧,只要我知道。」

  洛周周抿了抿唇,問道:「你知道拿苯非多給普通人注射的事嗎?」

  洪帆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誰說的?胡說八道。」

  洛周周看著她,一鼓作氣道:「以前軍隊在私下做實驗,給軍人注射苯非多,你在研究所里呆的時間最長,肯定知道點什麼。」

  洪帆默默地看著他,突然轉過頭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出去吧,我要做實驗了。」

  「每次病人要使用苯非多,醫生都會拿條子給你,由你親自發藥。洪帆,那次特種兵出事,應該也是你發的藥。」洛周周不為所動,仍然堅持說著。

  「那次他們從你這裡拿走的苯非多,劑量到底是多少?」

  洪帆深深吸了口氣,看向洛周周,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周周,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這件事感興趣,又從哪裡聽說我們給軍隊供應苯非多的事情。你說的沒錯,以前軍隊的確是想給軍人注射苯非多,但是這個提議,被以齊所長為首的一眾科研者給否決了。苯非多應該用於拯救病患,而不是被當做戰爭機器。」

  洛周周猶豫了下,輕聲道:「可是有二十八名特種兵,的確死於過量注射苯非多。」

  洪帆閉上嘴,開始低頭看顯微鏡,這是拒絕交談的意思。

  洛周周等了一陣,小聲道:「打擾了。」轉身慢慢往門口走去。

  「軍隊如果要拿苯非多,也不會經我的手。我沒有那麼大的權利,懂了嗎?」就在洛周周的手搭上門把時,洪帆突然出聲。

  洛周周吶吶地問:「可是,可是醫生需要苯非多,都只能從你這裡拿呀。」

  洪帆忍無可忍地抬起頭,說道:「咱們研究所的規矩是誰定的?」

  「齊汾。」

  「既然他能定下規矩,那你說研究所里誰權利最大?」

  洛周周失聲道:「可反對將苯非多給軍隊使用的人里,齊汾不是最堅定的帶頭者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洪帆只淡淡地說了句,就不再做聲了。

  洛周周站在所長辦公室門口,看見齊汾正專注地對比三維影像上的病株圖片。

  他緊蹙著眉頭,眼鏡片泛著彩色的光,滿臉寫著嚴厲。

  洛周周看到他這副模樣,之前給自己鼓足的勇氣飛了個精光,又退回走廊,背著手愁悶地來回踱步。

  「幹什麼呢?鬼鬼祟祟的。」齊汾冷冰冰的聲音響起,「給我滾進來。」

  洛周周抖了一下,慢吞吞地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