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根曾經說過:寧可讓人們各自決定自己的命運,而不要讓自己的命運掌握在別人之手。因為每一個人,都有改變命運的機會。
石含玉對企業近年來的經營狀況最知底兒——現在這每月幾百萬元的進項,刨去成本,企業獲利十分豐厚。
高舉業的經營思路是:應該盡一切可能降低企業的運營成本,集中財力物力和人力把工廠做強做大,超越自我,向行業頂尖級巨無霸目標進軍,在更廣闊的市場上,把產品推出去,才能戰勝更強大的競爭對手。眼時,企業雖然收入頗豐,但是,股東們分到手裡的錢卻不多,企業賺來的錢,一部分用於再生產,另一部分還了銀行的貸款,其它的錢都積攢了起來。高舉業在建材供應市場上玩順了手,正暗自謀劃著名趁熱打鐵,再上一條年產八萬噸的新型轉爐生產線,把企業生產規模,再擴大一個倍數。自從第二條生產線投產之後,股東們看到了企業規模效益帶來的巨額利潤,在股東會上,高舉業提出了再上一條新生產線的議題,股東們都表示贊成。但是,有一件事,讓其它股東心裡很不痛快,就是從第二條生產線建成投產之後,高舉業就變了,他總是不放過任何場合,利用任何機會來突出自己的權威,把股東們擱一邊兒去。剛開始創業的時候,大家對高舉業這種敢想、敢說、敢闖、敢幹、敢碰硬茬、敢拍板做主的作風,還是蠻配合與認可的,誰也沒覺著有什麼不妥。
高舉業究竟是個什麼樣品性的人呢?
高舉業原本就是個鎮街上修理地球的小石匠,對於什麼叫低成本運營理念、企業品牌打造和文化建設之類的經濟學理論,他認為都是些糊弄人的水詞,聽起來頭頭是道,用起來就變成了狗屎尿兒,動真格的啥毛病也治不了,他在經營管理上就認準了一個老理兒:小數怕加,大數怕減。高舉業知道:廣開財源,堵塞漏洞,伸長耙子摟錢,攥緊手心板過日子,這才是一個企業當家人的責任。經過這幾年的商場歷練,使他有了藏而不露的技巧和城府,他骨子裡是個想悶聲發大財的主兒。有人說,高舉業像一隻老練的烏龜,外表看起來全是骨頭,肉都藏在硬殼裡,吃得都是帶腥的肉食兒。
有位哲人說:權力和名聲是個好東西,但是如果你摟攬得太過火了,也會傷人害己。
在工廠創業初期,不管是上級領導來調研,經銷商來洽談業務,還是銀行高管來考察貸款項目,高舉業都會帶著股東們,一起陪陪酒,露個面兒,給大家創造一個情感交流的平台。後來,企業做大了,工廠食堂做的家常飯菜,就覺得上不了台面了,飯菜規格和就餐環境都有了講究,很多重量級客人來了,都會安排到順德市星級大酒店去招待。當初,也許是為了節約企業開支,儘量減少陪客數量,也許是私底下的交易,不方便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內里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高舉業沒有明講,股東們也沒細問,反正廠里對外交流接待,協商洽談,請客送禮的事就全由他一個人包攬了,除了廠里的生產技術活兒,好像沒有別的股東什麼事了,他把股東們都變成了聽令兵。時間長了,社會上很多人就產生了一個這樣的印象:這家企業是高舉業辦的,別人都是來給他打工的。
在這幾個股東當中,年齡最小又沒投入一分錢的桑現財,對他的很多做法比較敏感,桑現財本來就是個權力欲頗強的人,很看重名利二字,又仗著是村支書的兒子,在鎮政府大院裡混過事,社會上三教九流的人,也能搭上話,壓根就沒把土頭愣腦的高舉業放進眼裡,再加上前些時日,對工作調整的不滿意,他就暗自尋思了起來:高舉業對企業大權獨攬,獨斷專行,一個人當家主事,把俺們都變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萬一他使點什麼壞招,將工廠歸為己有,我們這些創業的股東,就會雞飛蛋打,白給他忙活一場,大夥栽樹他摘桃子,我們在生產一線上,流血流汗,他在背後,撈錢走人緣兒……要想保證自己的利益和權力不受侵害,只有消減他的權力,加強監督,徹底打破一股獨大的局面,才能從根本上扭轉乾坤。在高舉業在廠里裙帶關係複雜還親信耳目眾多,要想改變現實,僅靠他一個人的力量是跳不出圈去的,只有把其他人都鼓動起來,群起而攻之,把高舉業孤立起來,再給他套上幾道緊箍咒,任憑高舉業有孫猴子的七十二變能耐,也翻不出我桑某人的手心。
鄉鎮人宗親觀念比較重,遇事講究是親三分向。桑家和候家老輩里沾著點姑表親,逢年過節,婚喪嫁娶,這兩家人就顯得特近乎。侯得山見了村支書桑山岡,緊趕著舅長舅短叫著,噓寒問暖;桑現財見了他兩口子,也是候哥玉姐,叫得情真意切。桑現財與侯得山不僅沾親帶故,而且他二人都喜歡喝酒兒,平時,下雨陰天,倆人就弄盤花生米,整兩隻豬蹄兒,守著一瓶白酒,邊吃邊喝邊聊,吃飽喝足了,各自回家睡覺,第二天啥事都不耽誤,該幹啥就又幹啥去了,親戚加酒友的紐帶,把這倆男人綁在了一起。
這幾天,高舉業去省城參加鄉鎮企業家表彰大會,他前腳剛走了,隨後,就又有小道消息傳出:近期,順德市政協換屆選舉,準備推選高舉業為副主席。桑現財聽到這個消息,心裡就更鬱悶了。
天傍黑兒,桑現財在堯山鎮一家名叫八仙閣的酒樓訂下雅間,他把侯得山約出來,不僅是借酒消愁,而是要借酒挑事兒。
日落堯山,兩個男人,一前一後,相跟著進了那家酒樓。酒樓的老闆是四川人,深知酒能解悶的功效,酒樓的招牌下是一副醒目的對聯:勸君更盡一杯酒,與爾同消萬古愁。與此相映成趣的是在沖門的雕花木迎壁上,老闆請了一位書法家,寫下這樣一副勸酒的對聯:交不可濫,以免良莠難辨,引以為戒;酒勿過醉,謹防樂極生悲,懊悔莫及。
桑現財點了幾個家常菜,又特意要了一瓶名酒,他給侯得山斟上滿滿一杯,頗有幾分賣弄地說:「當年,相傳酒神杜康,在古都洛陽開酒作坊賣酒,為了宣傳自己的產品,就在門前寫了這樣一副對聯;猛虎一杯酒中醉,蛟龍三杯海底眠。酒仙劉伶不遠千里,慕名而來,他連飲三杯杜康酒,而醉臥不起,這一醉就是三年,劉伶醒了酒之後,高聲大喊:杜康,好酒也!前年,我去省城在街上看到一家酒樓前有這樣一副寫酒的對聯:劉伶借問誰家好?李白還言此處香。古人講,寶馬贈英雄。今兒,美酒哥倆喝如何?」
侯得山笑道:「幾日沒見,兄弟,你長學問了。」
桑現財說:「瞎說唄,論喝酒,我怎敢跟候哥比。」
侯得山說:「來吧,咱先㨄一杯。」兩人一碰杯,一飲而盡,侯得山咂吧著嘴說:「好酒,好酒!酒是個好東西,喜歡喝酒的人都說:酒生膽,酒生情,酒生樂,酒生興,酒生友,酒生金,請客喝酒好辦事;不愛這一口的人,又反對說:酒生病,酒生錯,酒生災,酒生亂,酒生腐,酒生禍,酒場如戰場,三人斗酒,兩死一傷,你想喊冤都沒個地方。」
三杯酒落下肚裡,兩人都感覺興奮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從酒聯妙句,民俗典故,到時下流行的黃段子,喝著小酒,亂侃瞎聊,扯來講去,不由自主就說到了高舉業頭上。桑現財噴著酒氣說:「候哥,說句掏心掏肝的話,說錯了,你就當放了個屁兒,中不?」
侯得山說:「這話見外了吧,咱兩家的交情,也不是一輩兩輩了,哥倆一堆喝酒,也有年頭了,我對你還信不過嗎?哥還會胳膊肘往外拐?有啥事就直說,天掉下來,有哥在這替你頂著,你怕個雞巴啥?」
桑現財故意低頭尋思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我沒事兒,就是心裡嘛,總覺著候哥你家得吃了人家的虧,你是只顧低頭拉車,沒有抬頭看道兒。」
侯得山一愣,反問道:「這話從何說起?噢,這一陣子我和白老長也察覺廠里,有些事不對勁兒,你說這病根兒在哪?」
桑現財說:「論理說,咱們廠你倆是大股東,大事起碼應該聽聽你的意見吧!我不是背後說別人的壞話,高舉業是股東們推選的廠長,但是有什麼好事,都攬他手裡,也不公平吧!你說省里的優秀企業家他當了,順德市政協副主席的位子,就該讓給你坐了吧?這樣才合情入理,因為創業時你家投資最多,自然也就對企業貢獻最大了……」
侯得山說:「人無完人嘛,我和你姐都是干實事的人,在場面上應酬差點勁兒,老高這個人我知根底,說話辦事不講私情,好大喜功的欲望,比一般人強,但是,他在花錢的問題上,是比較有分寸的,肯定沒有私吃一分。也許是把大家沒當外人,說話辦事,直來直去,可能傷了夥計們的情面,兄弟,別往心裡去噢。」
桑現財借酒蓋臉,他反駁說:「候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們吃點虧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盲從別人。你睜開眼看一看,如今,人家把企業的人脈和管理生殺大權,一把死捏,而咱這些合伙人,卻還把他奉為神壇上的救世主,假如我們都成了擺設,一切聽別人指揮,那麼,總有一天整明白了,我們會連哭,都找不到墳頭……」
侯得山默認說:「這話,也有一定道理。有位企業界的老朋友,曾私下對我講:在中國當企業老闆,要學會帶著一群笨蛋做事。因為中國人才太少,勞動力太多,再說呢,你也不能弄太多的能人在身邊,因為能人太多,一是能人之間打架,爭權奪勢,二是能人跟你打架,不安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覺得他這話點到很多企業的病根上。憑良心說句公道話,我們幾個股東,都不是傻子,在村里是公認的能人,但是,眼光、膽識與格局,都比不了老高吧,咱哥幾個能聚合起來做事,叫『眾人拾柴火焰高』;俗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企業的長遠發展大局,有些芝麻綠豆大的不順心事就得忍了,咱們廠哩,好比一駕馬車,股東之間鬧崩了套兒,就得翻了車,最後大夥都得跟著倒霉,你想是這個理不?」
桑現財聽出了這話的弦外之音,侯得山心裡也有個小九九兒,他是怕惹惱了高舉業,真撂挑子不幹了啥辦?因為他的股份最多,當然損失就最慘重了。但是,這事反過來一琢磨,如果高舉業真有了獨吞企業的歪心,恐怕,他侯得山再精,也會落個猴吃芥末,白瞪眼了。
桑現財話鋒一轉,乾笑了幾聲說:「候哥,你說的更在理兒,憶往昔,崢嶸歲月,高舉業是我們發家致富的大救星,沒有他就沒有股東們的今天,跟著高舉業奮勇向前進,我們的明天會更美好!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我們干企業靠得是高舉業的英明領導和正確指揮。」這套當年歌頌偉大領袖的詞語,按到高舉業頭上就顯然變成了嘲弄了。侯得山越聽越覺著扎耳朵,他心裡也暗自打起了自己家的小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