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落和靈魘一起將張屹川的血肉埋在了槐樹下。
他最後拿著那塊指節般大小的白骨,一個人坐在樹下,看了許久。
最後,靈魘將這塊白骨朝身邊的楚落遞了過去。
「你是東域人,若能活著走出魔界了,那就帶他去看看東域的風景吧,去看看那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也不必挨餓受凍的地方。」
楚落將這塊白骨攥入了掌心,靜默了許久後,又朝著靈魘仔細看去。
「你換了衣服,還梳過頭了。」
連脖子上的縫線,也遮住了。
聞言,靈魘的聲音變輕了幾分。
「我怕他認不出我了。」
「那這樣……算不算是一件比較好的結果?」
靈魘轉過了頭去,對上了楚落的目光。
之前的他,似乎從來都沒有想過,往後餘生,竟還能再見阿三一面。
在楚落沒有出現的時候,他一直都覺得以後的發展會如是這般。
在張屹川死後很多很多年,自己會從旁人口中聽到這一消息,心中並無波瀾,或許又會因為煩躁自己曾經的經歷,而多殺幾個人。
但是這個女子,她沒再對著自己說那些天真的話,反而做了許多事。
「你想與我交換些什麼,換我保你安全離開魔界嗎?」靈魘說道。
聞言,楚落的眼中浮現一抹失落,而後笑著同他搖了搖頭。
奚靈魘答應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卻看見她搖頭了。
「曾經也有一個人,說要保護我,換我將自己的心思,從一個世界挪到另一個世界去。」
「可心思在什麼地方,哪裡是人能夠控制的。」
「我不想讓自己走的每一步都留下遺憾,也不想做那萬人敬仰,卻只能在夢中得到片刻歡愉的神靈。」
楚落看著他,就這樣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因為從一開始,她所做的這一切就不是為了從靈魘身上謀取什麼。
明知是蚍蜉撼樹,自不量力,但她依然想著能夠改變靈魘,當然,他若是願意跟自己成為一個陣營的,那真的是太好了。
但楚落心中也清楚,靈魘是改變不了的,自己或許不應該在他的身上浪費時間。
可又轉念一想,自己能做的事情,又為什麼不去做。
做完了,結果如何,她都接受。
靈魘怔怔看著她的眼睛。
「你很像我從前在書中讀到過的神仙……」
片刻後,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靈魘恍然咳嗽了幾聲,表情又重新恢復了平日裡的冰冷,他站起了身來。
「我該走了,」靈魘的眼神懶懶的,又帶了幾分隱晦的瘋癲:「但願最後活下來的人是你,楚落。」
一陣黑色的霧氣消散,再看去時,身側已然沒了奚靈魘。
楚落也輕輕嘆了口氣,將阿三的白骨好好收起來,然後也站起了身,走出了槐樹林。
元晏正坐在張屹川的房門前,手中拿著他最後留下來的那封絕筆信。
沒有過多矯情的語言,他訴說著自己的死期,就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交代著接下來該如何安置截靈教。
似乎也不需要安置,大家都沒剩下幾天可活了,那這段時間,便遣散他們,各自去做想做的事情吧。
再過一段時間,或許等魔界中的戰亂停歇下來的時候,人們就會驚訝地發現,曾經那個無比囂張,隨心所欲的截靈教,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然後便是遺忘。
元晏將那封絕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眼底流露出了個苦澀的笑,忽然間察覺有道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忙抬頭看去。
楚落已經回來多時了,但元晏一直都沒有發現。
他又愣了片刻,隨即開口問道:「主上最後,見到他想見的人了嗎?」
元晏看到楚落點了點頭,也不由笑了笑。
「見到了就是好事,難得能來這世間一趟,總該選擇一個令自己滿意的退場方式,」他站起了身來,將絕筆信貼身收好,然後朝著院外走去,「我也該去找我想找的人了。」
待他經過身邊的時候,楚落突然間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別去找。」
元晏無奈地嘆了口氣,目光朝著衣袖上那隻白皙的手看去。
「截靈教現在就遣散了,能夠活下來的人只有你,寇夏……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元晏緩緩說著:「雖然這樣說可能有些自作多情,但是,你已經親眼見證了主上的死亡,我不想你的記憶中再多一段我死去時的畫面,你往後,還得好好生活呢。」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的承受能力有你說的那樣弱嗎?」
楚落雖然這樣說了,但元晏還是將衣袖從她的手中抽了出來。
「反正也沒有幾天可活了,就讓我最後,再瘋一回吧。」
看著元晏走出了院門,身形向著遠方飛去,楚落也趕忙回屋收拾東西。
在張屹川的房間內,她又翻出了那一套自己手抄的神夢心經來,被他格外珍惜地放置著,害怕沾染到塵土,還用布蓋上了。
他也曾想過吧,若是當初的自己能夠得到神夢心經,或許便不會再經歷後面這些苦難了。
可一切都晚了。
將神夢心經也收好之後,楚落立刻朝著元晏離開的方向追去。
不過,他若不想讓楚落髮現,楚落是根本找不到一丁點蹤跡的。
但她可以猜到元晏要去什麼地方,和自己的目的地是一樣的。
那便是雨蝶教和飲冰教的戰場。
他從生下來,渾身上下屬於自己的地方便只有一顆心臟,哪怕是普通人最平凡的一生對他來說,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這一切都是拜飲冰教所賜。
只是殺一個狐子,當然難以泄恨。
楚落一天沒有找到他的蹤跡,還算正常,但接下來的五六天都沒有半點線索,便能證明元晏這是在故意躲著自己了。
戰火肆虐的地方,舉目望去看不見一道人影,楚落隻身一人走在這滿目瘡痍的魔界焦土上,幾日來還是有些不習慣,總覺得自己身邊,還應有三個人的身影。
一個在身邊同自己插科打諢,另外兩個,雖然沉默得跟木頭一樣,但只要在身邊,楚落便知道危險不會靠近,旁人也傷不得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