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4(捉蟲)

  見易颯老不說話,宗杭有點坐不住,出聲詢問又不好,只好咳嗽了一聲。

  果然,易颯回神了。

  她把手機蓋在一旁:「這個老k,說話也有點誇張,什麼三姓容不下你們這樣的人,我自己是三姓,都沒聽過這種說法。」

  宗杭說:「那是因為你是小人物……」

  一時口快,沒經大腦,居然把易蕭的原話說出來了,宗杭心叫糟糕,但已經來不及了,易颯反應還真是敏感:「誰?你說誰小人物?」

  換了對方是別人,她大概會穩重一點,興許還要拿腔拿調一番,視對方是誰戴不同的臉,陰陽怪氣似笑非笑地反問:「小人物?」

  但宗杭面前,就沒必要了,一個聽了點邊角皮毛的地秧子,說她是小人物呢。

  她拿手指自己:「我是易家的水鬼,水鬼好嗎?」

  水鬼?

  宗杭有點懵:「你們易家,有幾個水鬼啊?」

  那個易蕭,好像也提過說,自己是水鬼。

  「三姓八水鬼,易家只有兩個。你以為像水抖子一樣,一撈一筐嗎?」

  宗杭不知道「水抖子」是什麼,但聽這意思,也知道級別略低:「那另一個是誰啊?」

  易颯示意了一下房門:「喏,我雲巧姑姑,住對門,剛在門外,跟我說半天話的,就是她。」

  「沒別人了?」

  「沒了!」

  那是易蕭撒謊了?宗杭覺得有必要再求證一下:「那有沒有被開除出去的?」

  易颯氣笑了:「我說得這麼清楚,你是不是聽不懂我的話?」

  宗杭不吭聲了,剛吃麵時也一樣,她說著說著就來了火,似乎很煩別人囉里囉唆追問。

  說了這麼多,喉嚨也幹了,易颯從桌子上拿了瓶礦泉水喝,順便扔了一瓶給宗杭:「那個老k既然送你上船,一定會再想辦法和你聯繫……」

  說到這兒,看到宗杭拿胳膊夾住礦泉水瓶,一隻手正費勁地擰蓋兒。

  她一把把那瓶抽過來,自己那瓶剛開好還沒來得及喝的遞了過去:「擰不開不會叫人幫忙嗎?自己在那瞎費什麼勁!」

  又被教訓了,宗杭訥訥接過來,說了句謝謝。

  他仰頭喝了一口,又去看礦泉水品牌。

  農夫山泉呢,是有點甜。

  易颯往下說:「她再找你的時候,你就跟她說,我想跟她見個面。」

  頓了頓又補充:「跟她說我是易家的水鬼,讓她放心,就是見個面,聊兩句,絕對不是要對付她。」

  又看時間:「不早了,先睡吧。」

  ***

  客艙標間配了兩張不到一米的床,正好夠睡。

  宗杭躺在靠外的那張床上。

  一切都跟做夢似的,他想捋一下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哪知道眼皮一闔,就睡過去了。

  被噪雜聲吵醒的時候,覺得睡了還不到一分鐘,但睜開眼時,外頭已經蒙蒙亮了。

  易颯站在窗口,正側著身子撩開窗簾往下看,知道他醒了,向他擺擺手,示意別過來:「他們找到丁磧了。」

  「丁磧」這名字,讓宗杭脊背發緊。

  他忍不住問了句:「我打不過丁磧,是不是應該儘量躲著他?」

  易颯拉上窗簾:「我也打不過,他從小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的,馬步抖一抖丁長盛都會拿木尺子抽,二十多年的硬功夫,要是讓你這麼輕鬆就打過了,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所以,一般情況下,她不會惹他太過,除非自己占絕對優勢:比如進了了如指掌的雷場區,比如昨晚那種絕無差池的偷襲,再比如……

  「也不用見了他就像過街老鼠一樣,你有你的優勢,記住了,丁磧是個絕戶,水下活還不如水抖子,只要進了水裡,或者哪怕是附近有水,你就等於有了靠山。」

  ***

  昨天晚上,她把丁磧給打暈了。

  船是人家的船,那麼大活人,找不著地方關,陳禿的事,又還沒什麼真憑實據——但就這麼讓他暈在那,醒了就能走人,不是她風格,更何況,宗杭還斷了三根手指。

  她讓宗杭先把工服脫掉扔了。

  夏天的工服,上裝里還能穿個t-shirt打底,褲子裡總不能也穿一條,宗杭工褲一脫,就只剩腿了。

  她就是這個時候來了念頭,把丁磧的褲子脫了讓宗杭穿上,又把丁磧上衣也脫了,還拿了剔骨刀當剃頭刀,把他頭髮剃得一道光一道雜,亂七八糟。

  最後捆嚴實了,嘴巴眼睛都塞住罩上,拖到廚房最裡頭儲存食品的地方,拿個空的大菜筐罩住,左右擋土豆絲瓜西紅柿,上頭還壓了筐茄子。

  走的時候,關燈、鎖門,內外都清清爽爽,所以丁長盛他們找丁磧,廚房不是沒去過,掃一眼,人不在,又沒異樣聲響,也就走了。

  直到廚工要備船上人的早餐,開工撿菜的時候,才發現。

  易颯看了會,估摸著一行人應該已經上樓了,轉頭吩咐宗杭:「你先洗漱,我過去關心一下,打聽消息……」

  說到這兒,瞥了一眼宗杭那條不合身的褲子:「順便幫你搞身衣服。」

  ***

  走廊里已經有不少人出來看動靜了,再往前走,有扇門前擠擠挨挨人頭攢動,應該就是。

  到了門口,有人給她讓路。

  屋裡人也多,都是說話有點斤兩的,易雲巧也在,抬眼看到她,還衝她招手:「颯颯,來,過來。」

  她頭上一左一右,滑稽般裹了兩個塑料髮捲,髮型頗像哪吒。

  姜家唯一的女水鬼姜太月則拿拐杖頓著地,橫眉怒對門口那些人:「走走走,有什麼好看的!」

  姜太月七十六歲,比丁海金只大不小,但身體好得沒話說,說話也中氣十足,又是三姓資歷最老的水鬼,這一開腔,門口立刻冷清了不少。

  易颯進來,順手把門帶上。

  丁磧被人簇擁著上來,大概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只裹了條床單蔽體,頭上光一處雜一處,極其狼狽,丁長盛坐在一邊,臉陰得像是要滴下水來。

  易颯不加掩飾地盯著看,臉上還帶幸災樂禍,姜孝廣給她使了個眼色,她才裝模作樣移開目光。

  她不能崩人設,她跟丁家這對父子向來不對路,丁磧出事,她就該這麼一張看好戲的欠揍臉,要是一上來就殷殷關切,那才惹人懷疑呢。

  她湊到易雲巧身邊,拽了拽她衣角:「雲巧姑姑,怎麼了啊?」

  易雲巧壓低聲音:「昨晚不是找不著他嗎?早上在廚房發現了,綁得跟粽子似的,衣服被扒了,頭也剃了……大家正商量著呢。」

  姜太月拐杖頭又是一頓地,氣得渾身都哆嗦了:「查!太囂張了,先害了駿子,又這麼戲弄丁家這……後生,我看就是衝著我們來的!怎麼回事這是?」

  易颯說:「姜婆婆,我看不是吧?」

  姜太月抬頭看她,眼珠子被層層耷拉的眼皮鑲成了三角:「怎麼不是?」

  易颯說得認真:「都說小姜哥哥是被人害的,一個殺人兇手,已經殺了一個了,有必要對第二個這麼留情嗎?沒錯,丁磧是被戲弄得不輕,好歹命還在吧。」

  姜太月耳根子軟,覺得她說得非常有道理:「也是,還是颯颯腦瓜子靈……」

  又轉頭看姜孝廣:「孝廣,駿子的事有進展嗎?我看越來越複雜了,不行就報警吧,你們昨天折騰得雞飛狗跳的,也沒查出什麼來。」

  姜孝廣有點尷尬:「月姨,我們在明,對方在暗,想查清楚是需要時間的……」

  丁長盛咳嗽了兩聲,候著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之後,吩咐丁磧:「大家都在,你說一下,昨晚到底出了什麼事。」

  到關鍵的了。

  易颯斂住呼吸。

  丁磧沉默了一下:「襲擊我的是個女人。」

  姜太月追問:「長什麼樣子?」

  丁磧搖頭:「沒看到,她從廊頂倒掛下來的,拳頭打了我頭兩邊……如果是男人的拳頭,會大得多,力氣也會更大。」

  不錯,分析得在情在理,姜太月點頭:「還有呢?」

  「沒了,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實在來不及反應……」

  易颯一怔。

  丁磧沒提宗杭,也沒提廚房裡的那場打鬥,把一切淡化得像是普通遇襲。

  見問不出什麼有頭緒的,姜孝廣打圓場:「行了,丁磧也夠受罪的了,讓他休息會吧,咱們也先回去,有什麼事,吃早飯的時候再商量。」

  一行人,陸陸續續出來,只丁長盛沒走,門剛關上,就聽到他大聲的斥罵:「廢物!」

  姜太月嚇得拐杖都打了個顫,回頭看房門,說了句:「歐呦,罵這麼凶。」

  易雲巧緊走兩步,扶住她胳膊:「能不罵嘛,平時盡吹什麼從小練到大,拳腳功夫一個頂三,這趟丟這麼大臉,還被剃了個陰陽頭,我都覺得好笑……」

  ……

  易颯放慢步子,和落在最後的姜孝廣走了並排:「姜叔叔,你還好吧?」

  姜孝廣容色憔悴,眼神里也透著濁,只是苦笑:「我還好,就是不知道怎麼跟姜駿媽媽交代。」

  「還沒進展呢?」

  姜孝廣搖頭。

  易颯說:「我覺得姜婆婆說得沒錯,要麼就報警吧,我們又不專業……讓法醫來查會更仔細,比如身體上有什麼我們這種外行看不出來的傷害,再比如是不是被用了藥,現在天氣這麼熱,船上保存不了屍體,再拖兩天,很多痕跡就拖沒了……」

  姜孝廣想說什麼,手機響了。

  他一邊往外掏一邊點頭:「這些我也都考慮到了,你放心吧,雖說三姓家事家辦,但要是實在沒辦法,除了報警也沒別的路走……」

  看來電顯,是個姜家的水抖子,叫姜固,剛還看到他下樓去了。

  姜孝廣接起來:「餵?」

  那頭先是沉默,再然後,傳來女人陰沉而又沙啞的嘿嘿笑聲。

  姜孝廣臉色一變:「誰?」

  易颯奇怪地看他,姜孝廣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裝著凝神傾聽,臉色漸漸和緩:「是你啊,剛沒反應過來,多大年紀的人了,還學年輕人玩這種……」

  說著看了眼易颯:「走吧。」

  他走得不疾不緩,打電話時的正常步速。

  那女人說:「姜孝廣?」

  姜孝廣嗯啊有聲:「對,對,這事我知道。」

  那女人繼續:「我在這湖上打漁,起早貪黑……」

  姜孝廣覺得不對勁,但還是點頭:「放心吧,這麼點事,想解決很容易……」

  「昨天早上,大概凌晨不到五點的時候,我看到有人把姜駿的屍體沉進了湖裡。」

  姜孝廣腦子裡一嗡。

  易颯停下腳步,指了指房門:「姜叔,我找玉蝶有點事……」

  姜孝廣腦子發木,不太自然地朝她點頭:「行,你們玩……」

  他快步越過易颯,走動時,大腿內側的筋都似乎在一跳一跳,壓低聲音問她:「你是誰?」

  那女人還是那副緩緩的調子:「當然了,那個人不是你,我就是奇怪,既然姜駿早上就死了,你為什麼要對別人撒謊,說中午還見過他呢?」

  姜孝廣只覺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頭上,避到靠牆一側,一個字一個字,都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你誰?」

  電話掛斷了。

  姜孝廣握著手機僵立了會,忽然反應過來,急急往樓梯口走,下了一層,四下張望,掌心裡攥著汗,又下一層。

  終於在甲板上看到那個人,叫了聲「姜固」,快走了兩步,驀地覺得不妥,立時收步,瞬間塌肩聳背。

  姜固回頭,看到是他,忙顛顛迎上來:「姜叔,有事啊?」

  姜孝廣揚了下手機:「手機沒電了,想借你的用一下。」

  姜固趕緊點頭:「沒問題。」

  邊說邊伸手往兜里掏,掏著掏著,忽然一臉莫名其妙,雙手在上下衣兜附近亂拍:「哎,哎,我手機呢?」

  姜孝廣說:「別慌裡慌張的,好好回憶一下,上一次用手機是什麼時候。」

  姜固撓了撓頭:「早上起得早,叫了二子一起放艇,想下水游兩圈來著,脫衣服的時候把手機擱邊上的,後來二子忽然說起……」

  他心虛似地看了姜孝廣一眼:「說起姜駿了。」

  「我們就尋思著水下剛死了人,有點晦氣,就坐在艇上聊這事,聊著聊著,聽到大船上吵吵,說是找到丁磧了……」

  「我就趕緊上來看熱鬧……」姜固一臉恍然,伸手拍了下腦門,「我靠,好像是沒拿……也不對啊,收艇的時候,艇里沒東西啊。」

  姜孝廣沒吭聲,只是轉頭看向大湖。

  放艇時,艇跟大船之間,通常會有段距離。

  那個女人,不是打漁的,她是從水裡,把手機拿走的。

  是家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