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張哈子還有什麼事要做,但是我知道我留下也幫不上什麼忙,最好的做法就是馬上下山。在我轉身下山的時候,我看見,張哈子好像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提著篾刀往小草坪的另一邊走了去。
我背著凌絳回到村子以後,一路上陸陸續續的見到一些回家吃午飯的村民,他們看到我背著一個女人在小路上走,還以為是我領回來的媳婦,一路上全部都是他們的誇讚之詞,說老洛家就是有福氣,還能騙到大城市裡的女娃娃來這山溝溝里。
凌絳的穿著確實和村民們的穿扮完全不一樣,所以他們才會認為凌絳是城裡來的。還有人講,城裡滴女娃娃么子都好,就是吃不得苦,你看嘛,走一截山路,就走不動咯,哈要小陽娃兒背。
馬上就有人接口講,你曉得個卵子,現在城裡面滴人就歡喜這種女滴,往床鋪上一甩,身上都能甩出水來……
也有人講,小陽滴身體就是好哈,背啷大個婆娘,都沒臉紅喘氣。
我被他們的話講的有些心跳加速,於是趕緊背著凌絳往前面走,我倒是無所謂,從小在這種村子裡長大,比這個黃的多的段子也不是沒聽過,只不過我擔心凌絳萬一醒來了會聽見。
我一口氣小跑著到了家裡以後,這才發現我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了。進院子的時候,我爸不在,只有廚房有聲音傳來。我爸應該是下地去了,我媽在做午飯。陳先生也已經起來了,正在院子裡面盯著我媽餵養的一群小雞仔在看。他看見我背著凌絳進來,小跑著過來,看了凌絳一眼,然後皺著眉頭問我,到哪裡找到的?
我沖他使了個眼色,我本想悄無聲息的把凌絳放我房裡去,沒想到還是被我媽聽見了。
她出來原本是叫我準備吃午飯的,但是看到我背上的凌絳後,話都沒說完,就問我這是哪家的姑娘?
陳先生讓我先進屋把凌絳放好,然後他從口袋裡面取出紅線,在凌絳的手腕腳腕都纏了幾圈,然後還在脖子上繞了一圈,最後在凌絳的肩膀、頭頂、足底都放了一枚銅錢。弄完之後,陳先生對我講,你屋裡有好多煤油燈?
我講,應該有好幾盞。
他講,最少給我找七盞來。
我點頭出去找煤油燈,屋裡一共只有四盞,我只好出門去大伯家借。剛走出院門,迎頭就撞上大伯和我爸,他們剛剛從地里回來。見到我後,最先開口說話的不是我爸,而是我大伯。
大伯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聽到他們講,你帶咯個城裡滴女娃娃轉來,好得很,好得很。沒想到上次救隨口和你一講,你就真滴找咯個城裡滴女娃娃,有出息。你爺爺曉得咯肯定要笑開花。
聽到大伯的話,我只是簡單的笑笑,我曉得,現在我還是不要解釋的比較好。於是我轉移話題講,大伯,借你屋三盞煤油燈,陳先生要用。
大伯問都沒問,答應了一聲,就到屋裡提燈去了。我和我爸站在門口等著。我爸問,是不是出么子事咯?
我講,沒得么子事,啷個問這個?
我爸嘆息一聲,看來一眼我爺爺老屋的方向,然後才講,我最近總覺得有點不大舒服,心裡頭悶得很,但是又不曉得啷個回事。你們三個昨天晚上那個時候回來,肯定有急事。加上我以前瞌睡輕得很,你們回來,我居然都不曉得。真是怪事,真是怪事……
我爸念著念著,就自己往院子裡面走了去。看著我爸的背影,我這才明白為什麼之前我爸見到我後沒有說話,他是心有疑問,不好當著我大伯的面說。
我爸背著手進屋以後,就去洗澡準備吃飯了。我知道他有很多不明白,但是他只是把這些疑問全部都埋進肚子裡,一如他幾十年來藝人承擔著整個家庭的負擔一樣,即便是再苦再累,他也從來不說。
從我大伯手裡接過油燈以後,我就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期間我媽問我要那麼多油燈搞么子,我講陳先生有用。我媽就沒再多講么子。其實我現在挺害怕見到我爸媽的,我害怕被他們問起關於我畢業的事情,我又不能開口騙他們,但如果我說了實話,我又怕傷他們的心。
既然他們沒問,能拖就儘量往後拖吧。
我提著煤油燈進屋的時候,我看見陳先生正蹲在地上用毛筆畫圈圈。每個圈都是紅色的,還有一股子血腥味。看來他用的應該是硃砂。我記得上次陳先生給我脫陰鞋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個。
陳先生見我進來之後,讓我把煤油燈按照圈圈的位置放好。我看了一眼地上的圈圈,竟然又是一個北斗七星的樣子。
陳先生見我嘀咕,問我,你什麼時候見過咯?
我就一邊擺燈一邊把我剛剛在山上和張哈子經歷的事情給陳先生大致說了一下。他聽了之後講,嗯,魁星點斗,不好學。匠術裡頭,有很多很好學形似,但是這個魁星點斗就是例外,七星滴位置不能亂,鰲頭滴站位不能錯,特別是蹺起滴那隻腳,更是關鍵。就算是學咯個形似,也很難踢出獨占鰲頭滴味道。這個魁星點斗,最重神韻,我估計除咯張哈子也沒得幾個人可以一腳踢走啷個多滴陰蟲。
我點點頭,張哈子的厲害之處,確實不是一般人可能達到的。想到這裡,我心裡對張哈子的羨慕更加多了起來。要是我有他那個本事,也就不會讓凌絳遭這份罪了。
我問陳先生,現在是搞么子?
陳先生講,這個小娃娃現在是子母鬼煞,雖然被張哈子踢走咯子鬼,但身上哈有母煞,這一身煞氣,難道你都沒感覺到?
我講,沒有啊,和平時一樣啊。
陳先生講,蠢!你摸哈你滴後背。
我摸了一下,乾乾的,沒有什麼異常啊。
陳先生講,你背到她一路走過來,啷個大滴太陽,你身上難道都不要出點兒汗?
陳先生這麼一講,我頓時恍然大悟!的確,我這一路走過來,按理來說,背著一個人,早就應該滿頭大汗了,但是我身上一點汗都沒有,原來是因為凌絳身上的母煞。而且等我到院子的時候,那種喘不上氣的感覺,應該也就是被冷到了。
陳先生朝著我揮了揮手,讓我站在一邊,講,這七星燈,我也只是學咯個半吊子水平,不曉得點得燃幾盞。要是都能夠點燃,這個女娃娃滴命肯定能保住咯。要不然,就只能看老天爺滴意思咯。
我看著七盞油燈,想起當初凌絳用九枚銅錢鎖住水碗筷子的時候講到的那件事,於是問陳先生,祈禳法?
陳先生聽到這話一愣,講,你曉得祈禳法?
我講,從歷史書上看到過。
陳先生點頭講,這個不是真正滴七星祈禳,也就是個形似。
陳先生講完之後,就站在最後一盞油燈那裡,腳下踏了一個罡步,然後嘴裡念念叨叨一陣,雙手手指何在一起,結了一個很複雜的手印,最後用食指在他的眉心先點了一下,然後大喝一聲,著!
伸手指向他身前的那盞油燈,那盞煤油燈頓時就燃了起來,然後是第二盞接著燃,第三盞,第四盞-――共點燃了四盞油燈。
第五盞油燈將燃未燃的時候,陳先生就一頭栽倒在地,臉色白的嚇人。我趕緊跑過去扶陳先生,陳先生擺擺手講,沒得事,替人續命,本來就是犯忌,當初臥龍丞相都沒搞贏老天爺,我一個孩匠就更不可能咯。
我扶著陳先生坐下來,看了一眼煤油燈,第五盞終究沒燃,第四盞看上去也快要熄掉了。我嚇得趕緊學著陳先生之前的動作,朝著第一盞油燈伸手一點,喊一聲,著!
第一盞,第二盞…第五盞,第六盞,第七盞,一盞接一盞,燈火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