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苔花如米小

  在薩滿教盛行的烏峰城,幸虧建立了醫館,從四處招募了醫官來行醫。開始很少有人來看病,一些有見識的大戶人家開始去醫館請醫官看病。魏醫官就是醫館新晉的一位醫官,烏峰城的醫館是官辦的醫館,是一個等級森嚴的地方,像魏醫官這樣沒有背景,沒有人脈的江湖郎中,只能隨著如素和婉瑜來到鄉下的莊子。

  魏醫官叫魏白生,三代行醫。祖父就是一個走街串巷的郎中,看過幾本醫書,看看如常小病勉強度日,不想用錯藥,攤上人命,於是舉家從上京一路向北逃到烏峰城,魏醫官的父親很勤奮,自己開了一家藥鋪,看病、賣藥,有些聲色,魏白生就在自己父親身邊學習,讓魏白生進入烏峰城官辦的醫館是因為做了一件讓人刮目相看。

  那年正值夏季,烏峰城守備夫人卻一陣冷一陣熱,還伴隨著屁股上的劇烈疼痛,守備夫人痛得滿身冷汗,張守備召來醫官看診,可由於男女有別,醫官們連正常的望聞問切都無法完成。無奈,只好請守備夫人的貼身宮女觀察後,描述出來。這一描述,醫官們更是個個汗流浹背,暗自叫苦連連啊!根據宮女描述,守備夫人就不是什麼大毛病,說白了就是屁股上長了個膿瘡,只要戳破了,讓毒血流出來,就能痊癒。那麼問題來了,連看診都沒辦法看的醫官們,打死也不敢在夫人私密之處動刀子啊!

  醫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認為,還是開藥方子吧!醫官給夫人開了內服外敷的方子,祈求膿包快速成熟、破裂。然而事與願違,張夫人服藥後,膿包不但沒有破,反而更大了,張夫人疼得死去活來。守備大怒,懲罰了兩位醫官,並張貼告示,重金懸賞大夫為守備夫人治療。於是魏白生就和父親還有一些江湖的郎中都來到守備府。

  初出茅廬的魏白生大膽地說出自己的方法。魏白生安排宮女搬來一把鋪滿麵粉的太師椅,讓夫人在她自己的寢室內不穿衣服坐上去。儘管這個要求怪異又荒誕,但是被病痛折磨已久的夫人還是乖乖照做。椅子被搬出來後,魏白生根據麵粉的形跡判斷出膿瘡的具體位置,在那裡插了一把鋒利的小刀,小刀四周鋪滿了軟墊,只留一點點刀尖在外,然後吩咐宮女將椅子搬進去,讓夫人再坐一次。張夫人剛坐到椅子上,屁股就傳來一陣劇痛!她連忙起身,發現自己流了很多膿和黑血!這可把夫人嚇得夠嗆,正要發火,就發現自己的疼痛不適全都消失了,身體也輕盈了許多,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魏白生不是要謀害自己,而是在幫自己治療。 隨後,魏白生給夫人開了一些補身體的方子,在他的調理下,夫人很快痊癒,守備大悅,直接讓魏白生到醫館行醫。

  如素在車上聽著秋靈斷斷續續地講著魏醫官的故事,問道:「你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秋靈笑著說道:「這幾日和南雲給才人收拾東西,是南雲說的,南雲也是上京來的,和魏醫官算是同鄉,對魏醫官的事情知道很多。南雲是個心細的人,是不會亂說的。」

  緊鎖的眉頭漸漸鬆開,如素在心中祈禱,有這位神醫照料婉瑜,但願婉瑜能夠早日痊癒,如素問道:「有守備的推薦,為什麼派到我這裡受苦?」

  秋靈說道:「守備夫人生病的事情是五年前的事情,魏醫官到醫館後,張守備就調離了,魏醫官沒有背景,到處受排擠。」

  「也許這就是咱們婉瑜福福氣吧!」如素若有所思地說,「不知南雲現在怎樣?」

  秋靈說道:「南雲做事細心被派到賢妃院子裡,照顧婉如格格了。」秋靈的聲音越來越小。

  不知是魏醫官的醫道高明還是來到寧靜的莊子,婉瑜的身體漸漸康復,一個月的時間,婉瑜的身體就完全好了。

  魏醫官是一個很懂規矩的人,每次給婉瑜看病都是有藥童跟著或是有莊子的管事在場,自己不會單獨進入正屋,與婉瑜病情無關的事情很少說起。

  「給如才人請安,婉瑜格格的身體已經康復, 臣下要回王府復命了。」魏醫官在院子裡說話。

  如素說道:「婉瑜的病好的這樣快,多虧魏醫官妙手回春,這次回去,請魏醫官回稟大妃,婉瑜的身體已經好了,幫我問問何時能夠回去?」

  魏醫官說道:「請才人放心,臣下回去一定把婉瑜格格的境況向大妃回稟的。」

  如素走出正屋,從秋靈手中拿出一個小包袱,送到魏醫官手中,說道:「我入府時間不長,手中沒有什麼積蓄,這點心意請醫官不要嫌棄。」

  魏醫官知道如才人的日子很清苦,沒有接秋靈手中的包袱,拱手說道:「醫者仁心,救死扶傷是醫者的本分,臣下是不能接的。」

  如素有些傷感說道:「醫官是唯一連接我們和王府的人,醫官收下這些東西,今後還要麻煩醫官。」

  魏醫官說道:「治病救人是醫者的本分,這些東西才人還是留在身邊吧,格格的事情臣下一定想著。」隨後魏醫官離開莊子,回王府復命。

  日子就這樣慢慢過去,一晃又是一個月。今年的冬至如約而至,外面下起大雪。開始時,雪花依稀可數,隱約難覓,仿佛天上有位神人漫不經心地散落了幾個細碎的花瓣。半個時辰幾片鵝毛般的雪花夾在雪沫中飛舞著,然後慢慢地躺在濕潤的大地上。雪像煙一樣輕,像銀一樣白,飄飄搖搖,紛紛揚揚,從天空中飄下來。頃刻間天地一色,風雪瀰漫了整個農莊,到處白茫茫一片,房頂、樹梢都蓋上了潔白的雪,晶瑩透亮。

  「好大的雪,可以堆個雪人。」巧艷推開屋門和巧鳴說著。

  巧艷和巧鳴同時入府,巧艷十二歲,巧鳴八歲,都還是孩子,兩個人親如姐妹。

  「瑞雪兆豐年,明年的糧食能夠豐收了。」如素手裡捧著手爐,望著屋外的雪說道。秋靈關上屋門,打開了窗子,扶如素坐在椅子上說:「才人還是離窗子遠一些,外面的涼氣太重了,在我的家鄉下第一場雪後村裡的人都會到村頭的小廟裡祈福,祈禱明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如素說道:「給婉瑜多穿些衣服,你們幾個也多穿一些,咱們出去走走。」

  秋靈急忙說道:「雪剛停,外面冷,格格不會著涼吧?」如素站在窗外望著寧靜的白色,自己喃喃自語:「不記得家鄉在哪了,和師傅到處唱曲,哪裡能生病啊,有一份力氣就要練功,壓腿,翻鷂子,練完功就幫師娘做事。師娘對我好,說都是苦出身,從不打我,師娘常說:孩子要餓著點凍著點,才能少生病,給婉瑜多穿一些,到外面透透氣。這是她第一次見這樣大的雪。」

  走出院子,沿著小路走,迎面拂來幾朵雪花,如素展開雙臂,情不自禁閉上雙眼任由雪花在自己的臉上跳躍。房子變白了大樹變白了大地也變白了。房子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房頂有平的有尖的還有圓的。大樹穿上了潔白的衣裳,挺立在道路的兩旁,像一個個武士。

  婉瑜已經一歲多了,是第一次看到雪,嘴裡發出驚嘆:「阿娘,白白的。」

  如素從巧艷的手中接過婉瑜,輕輕地放在地上,拿著婉瑜的小手輕輕地碰著潔白的雪,婉瑜的小手縮了回去,接著又伸出來小手試探碰碰雪,紅潤潤的小臉上浮現燦爛的笑容。

  「巧鳴,你好壞,雪好涼啊。」巧艷將一個雪球打在巧鳴的臉上,巧艷大叫著,馬上回擊,婉瑜雙手捧著雪歡呼著,幾個女子的笑聲在小樹林中迴蕩,震得樹上的雪開始往下落。

  「撲通」一聲,奔跑的婉瑜摔倒了,嗚嗚地哭起來,「阿娘好疼啊!」歡聲笑語頓時停了下來,幾個女子一下子全聚集到婉瑜身邊,秋靈抱起婉瑜,拍打著身上的雪,哄著孩子。一旁的巧艷大驚道:「這裡有個人,這人被雪蓋著,不然格格是不會摔倒的。」

  巧鳴用手放到那人的鼻孔上,「還有氣,還有氣。」

  如素過來看看被雪覆蓋的小小身材,撥開那人臉上的雪,看到一張孩子的臉,樣子很瘦小。「這孩子只有一個人,也是個可憐人,巧艷回去燒水,燒炕,巧鳴去找管事的,帶幾個人抱這個孩子,看看咱們能救不救這條性命。」

  屋裡的熱炕已經燒好,熱氣瀰漫在整個的房間中,是一個男孩,樣子七八歲,臉色焦黃,沒有血色,身上乾瘦乾瘦的,伸手就能摸到骨頭。秋靈用熱熱的手巾擦拭著男孩的臉,邊擦邊說:「這兩年都是災年,聽莊子裡的人說,咱們莊子的收成只有往年的一半,有的農戶是顆粒無收啊,這孩子應該是逃荒到這裡的。」

  「這樣一個沒有依靠的一個孩子,漫天大雪中不過一天就會被凍死的。」如素看著男孩的面孔有些焦慮:「都是爹娘生,父母養的人啊。巧鳴把火燒得旺一些,看看這孩子能不能挺過這一關。」

  「是,才人!」巧鳴和巧艷都忙著做事,大家都在祈禱這個孩子能從鬼門關走回來。

  過了一日,巧艷來到正廳回話:「稟才人,昨日救下的男孩醒了,喝了一碗小米粥,不過精神還好。」

  如素的臉上有了笑意,「阿米陀佛,咱們也算是救了一條性命,秋靈,咱們去看看。」幾個人一同來到西廂房,看到一個瘦得如同一把枯樹的男孩正躺在炕上。

  「孩子,身上可暖和了,昨日下雪,你怎麼一個人在雪地里躺著呢?「如素掖了掖被子。

  「家裡沒有糧,和父親母親逃荒出來,剛開始父親做零工,能掙些錢,後來母親病了,沒有錢看病,母親就病死了,父親也病了,父親把我送到木匠當學徒,說跟著他只能等死,讓我當學徒,自己學門手藝。可是每天都吃不上飯,還總是挨打,我就跑了出來。」男孩虛弱地咳了兩聲,一時說的話太多,似乎沒有力氣了。

  「你的命真好,才人出去發現你的,不對,是婉瑜格格發現你的。「巧鳴說著,」來,喝一碗粥,你的肚子裡沒有吃食,只能先喝粥。「

  「幾歲了?」

  「九歲。」

  「昨天我們去踏雪,發現了你,算是有緣,你無依無靠,就留下來做事吧。」如素看到眼前這個男孩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來了我這裡我就給你改個名,昨天是冬至,遇到你,你就叫冬至吧。」

  「多謝夫人救命之恩。」

  冬去春來,春去夏來。一年的光景過去了,小小的院子是如素一行人的樂園。巧艷帶幾個孩子玩捉迷藏,小院裡有兩棵大樹,柴房,高高的井台和一架葡萄,總之小小的院子是幾個孩子的樂園。

  婉瑜說:「冬至,我和巧鳴先藏,你來抓。」

  冬至說:「我吹布穀鳥的叫聲,兩長一短,你們藏好了,就回應一下,兩短一長,我聽到了就去找你。」

  婉瑜說道:「好的」。說完就和巧鳴藏起來。

  小院裡總是傳來布穀鳥的叫聲,兩長一短,兩短一長,此起彼伏,只是冬至學起來惟妙惟肖,以假亂真,而婉瑜的聲音聽起來生硬了很多。

  婉瑜:「布——谷——、布——谷——、布穀」

  冬至:「布穀、布穀、布——谷——」

  婉瑜聽到了冬至的回應開始在院子裡找起來,柴房沒有,東西廂房也沒有,葡萄架里也沒有,大樹後也沒有,難道冬至藏到母親的屋子裡,不可能。「冬至,你藏到哪裡了,我找不到你,冬至你藏到哪裡?我找不到你了。你再不出來,我就不玩了。」婉瑜的聲音剛剛落下,冬至就如同猴子一樣從大樹的枝幹中鑽出來,又滑了下來。

  「冬至你教我爬樹吧。」

  「你的個子太小了,你爬不去。」

  「好冬至,好冬至,你就教我爬樹吧!」

  「這樣,你叫我冬至哥哥,我就教你爬樹,聲音小點,別讓秋靈姐姐聽到。」

  婉瑜的嘴巴湊到冬至的耳朵旁邊,小聲地說著:「冬至哥哥,教我爬樹吧!」

  冬至的嘴巴長得好大:「好吧,咱們開始。」說著就飛快地爬上大樹,在樹上招呼婉瑜。

  如素在院中的梧桐樹下坐著,面前擺著繡架,一針一線地繡著花,巧艷和巧鳴洗衣打掃,冬至很懂事每日都帶著婉瑜玩,寸步不離,生怕會出錯,感覺像是一家人其樂融融。巧艷把袖子挽起,收拾著要洗的衣服:「府里已經兩個月沒有給月錢了,真是辛苦才人繡花賺些錢糧,不過才人和秋靈姐姐的繡品真的很好,奴婢拿到市場一個時辰就被搶完了。」

  秋靈端詳手中的繡樣:「才人的繡品更是精緻,才人真是有一雙巧手啊,您繡石榴樹上盛開著石榴花,這石榴樹上的鳳凰羽毛好似在閃動,葡萄架下小老鼠長著一對水靈的眼睛,看上去像真的一樣。」

  「是師娘教的,師傅教唱曲,師娘教繡花,師娘挺疼我的。」如素端詳自己的繡品,「巧艷,不要光著急繡花賣錢,咱們在莊上呆了快兩年,多虧莊上的張管事照應,米麵糧菜從未短過,下次去市場扯上一丈的清布給張管事做身衣裳。還有謝謝南雲,讓魏醫官送來點心,讓婉瑜也吃到些新鮮吃的,不知咱們什麼時候能回去。」想到王妃如素總是心頭緊一下。

  秋靈知道如素心中的苦悶說道:「魏醫官說王爺又出征了,等王爺回來咱們就能回去了。」

  巧艷端起木盆,大聲地說道:「格格,冬至、巧鳴咱們去河邊洗衣服了。」話音還沒有落,三隻小鳥般的孩子就沖了出來:「冬至今天咱們抓魚,要很多的魚。」

  幾個孩子如同一股風,從小院吹到河邊。巧艷和巧鳴用木棒捶打衣服,冬至帶著婉瑜抓魚,婉瑜的衣褲被挽起,頭上扎著的小辮子一翹一翹的,全神貫注地盯著水面,見到小魚就學著冬至的樣子將雙手合攏,深入水中,藏到小魚的身下,猛地一撈,撈到則是歡欣鼓舞,撈不到則是使勁打水,攪得水面的漣漪蕩漾。

  黃昏時分,巧艷帶著幾個孩子回來,夏日的夕陽餘輝便透過朵朵雲層,像萬道金光,如霞光萬丈,把天空白雲染得紅彤彤,把莊子映得金燦燦,仿佛整個世界在那一瞬間都變得金碧輝煌,熱情奔放起來。

  婉瑜撲到如素的懷裡說道:「阿娘,我要吃點心。」秋靈從屋裡拿出點心,如素給了婉瑜和冬至巧鳴每人一塊,如素從沒有把冬至當作僕人,只是覺得自己多了一個孩子。小院又熱鬧起來。婉瑜從院子背陰的地方找來一塊墨綠的東西,婉瑜翹著小辮子說道:「娘親這是什麼?在西邊有好大一片。」

  如素放下手中的繡品,抱起婉瑜說:「這是苔蘚,會長在陰山背後,水多,太陽曬不到的地方。」

  「苔蘚是綠綠的,那上面的白色是什麼啊?」婉瑜指著苔蘚上小小的白色問道。

  如素用手撥弄著一層白色,說:「這叫苔花,苔蘚只是薄薄的一層,這苔花小到看不清了,看去就是一點一點的白色。婉瑜,我給你唱一首曲吧!」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如素靜靜地唱著,院子裡的人也靜靜地聽著,如素說道,「這是之前師傅教的小曲。」

  「娘親唱得真好聽,阿娘教我唱吧。」婉瑜用小手拉著如素的衣角撒著嬌。

  於是小院裡傳來此起彼伏的聲音,如素的聲音婉轉動人,婉瑜的聲音奶生奶氣,稚氣十足,冬至的聲音則是忽高忽低,巧艷和巧鳴也在一旁哼唱。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婉瑜雖小可是骨子裡流淌這如素的血液,聲音雖小,可是很是動人。

  「娘親,牡丹是什麼?」

  「是很大,很好看的花。」

  冬至從未聽過如此好聽的曲子,搶著說:「苔蘚的花小的看不清,也能像牡丹一樣開花?」

  「娘親,婉瑜就是小小的苔花,也能像牡丹一樣開花!」如素把婉瑜抱在懷裡,看向城裡王府的方向,嘴裡念叨著:「我們就在這裡好好活著,只要有婉瑜在,就是幸福的日子,你們王府的日子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