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蔡邕教王璨

  蔡邕自然是要為王璨解惑的,不過他並沒有直接解釋,而是問答:「你一路行來,流民應當見過不少,但那些流民,可有宛城城外的流民這般生活安穩?」

  王璨搖頭道:「長安,司州之地,流民朝不保夕,生死全憑天意,而宛城之外,學生特意去看過,雖然暫時有些紛亂,但百姓無性命之憂,臉上也無惶惶之色,假以時日,必然安定。」

  蔡邕點點頭,又問:「那些百姓口中,襄侯是何等人物?」

  「自然是視襄侯為衣食父母……」

  正說著,王璨眉頭皺了皺,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有些詫異的看著蔡邕,然後又指著那幾塊布帛道:「就是這般的人物!」

  「不錯,正是如此!」

  蔡邕拍了一下手,臉上也露出幾分笑意,道:「在你眼中,這上面說述之事,有辱斯文,甚至厚顏無恥,然而百姓聞之,本就心向襄侯,如今只會越發安定,是也不是?」

  王璨已經明白了那些東西的用意,其實就是給李易經營名聲,但他還是無法接受這種手段,搖頭道:「這豈不是蒙昧百姓,如此做法,非是正道,有失氣度啊,而且……」

  王璨偷偷看了蔡邕一眼,小聲道:「先生才學,當世少有,然而如今為襄侯撰寫這些……一旦消息傳出,對先生名聲有礙啊!」

  聽著王璨的話,蔡邕搖頭道:「你啊,到底是太年輕了一些。」

  王璨躬身,雖然看法不同,卻不會反駁蔡邕。

  蔡邕繼續慢悠悠的說道:「如果是天下太平之時,百姓自然聽從天子與官府口舌,令行禁止,然而,天下一旦生亂,地方鎮守之人互相攻伐,百姓就會無所適從,這時想讓百姓安寧,尋常官身已經不夠,必須要有一個非同尋常之人站出來才行。」

  「而襄侯,先斬華雄驚世人,再殺董卓震朝綱,這都是尋常人所不能為之事,襄侯卻做到了!」

  「你覺得那些記述之事不可直視,然而,老夫可以告訴你,其中雖有誇張,卻是件件屬實!」

  「襄侯單人獨騎入襄陽為民請命,此乃人所皆知,兩敗孫策,飛馬入新野,同樣沒有作假,老夫不過略加修飾罷了,有何不可?」

  王璨對此依然不完全認同,只是蔡邕擺明是向著李易說話,你讓他怎麼著?

  蔡邕繼續道:「老夫寫就之後,將這些事情傳於百姓之中,百姓篤信襄侯乃是天生愛民之人,可為百姓保護家園,只此一點,尋常外敵已經難以動搖南陽!」

  更加難道動搖李易!

  這是蔡邕心中補充的一句。

  「你大概覺得這等手段不慎光彩,但我要說,如今天下,長安司隸一帶,因為董卓之故,早已糜爛,河北,兗州之地戰火正酣,青徐二州,黃巾有復燃之勢,揚州之內,袁術更是那害民之賊!」

  「天下混亂如此,有多少官員是願意給百姓活路的?老夫不說別的,自襄侯到南陽之後,即便冬日寒冷,可這宛城之外,也無一人餓死,單單這點,天下有誰能做到?」

  「而襄侯既然有如此善行,我等提筆之人,為其宣揚一番,又有何不可?」

  王璨苦著臉,無可爭辯,因為蔡邕說的並不差,李易各方面真的挺好的,否則他也不會千里迢迢的來投奔,甚至就在之前,李易還惦記著豫州那邊的流民呢。

  可是,王璨想了片刻,還是說道:「先生言之有理,學生無可辯駁,只是文章乃是高雅之事,縱然要為襄侯頌揚名聲,也當以堂皇大氣之言,堂堂正正廣而告之,可如今襄侯卻是讓先生如此……如此作為,這也實在是辱沒了先生啊。」

  蔡邕笑問道:「你其實是怕將來襄侯也讓你寫類似文章,對也不對?」

  王璨慚愧低頭,他還真挺擔心這個的,其中感受大概就跟讓後世的何種文學獎獲得者改行寫無腦小白文,真心受不了。

  蔡邕嘆息一聲,道:「起初襄侯強迫老夫如此行事,老夫自然不願,再加上改了又改,滿心怨氣,與其爭辯,當時襄侯似乎也動了真怒,呵斥老夫,說天下百姓億萬,所謂文章,百姓聞之卻不能知其意,還算什麼文章,那樣的文章作出來又有何作用,難道只是讓我等高雅之人孤芳自賞?」

  王璨嘴皮子微微動了動,雖然沒出聲,心中卻是非常不服。

  他雖然面貌不佳,但也是高雅之人啊,李易那說法,打翻的人太多了。

  至於說尋常百姓,若是一般百姓都能看懂他的文章,那豈不是讓他與凡俗並列?

  蔡邕對王璨很是了解,雖然不能準確得知他心中所想,卻也猜了個七七八八。

  蔡邕輕聲道:「襄侯當時說,如果天下太平,不管是高雅也好,還是附庸風雅也罷,與民無礙,他自然不會說半個不是,然而如今天下流民遍地,朝不保夕,我等若還只是想著如何高雅,只惦記著談風弄月,那就是天下的罪人了。」

  「那天最後,襄侯與老夫說了四個字『學以致用』,說老夫如果再寫尋常百姓看不懂的東西,就要……咳咳,總之,『學以致用』這四個字老夫是聽進去了,也想明白了,今日將這四字轉贈給你,希望你也能明白其中精義!」

  王璨聽到「學以致用」四個字的時候眼睛確實是亮了一下,覺得其中大有深意,不過,下一瞬他就想到了別處,然後從袖子裡取出李易的洛神賦,對著蔡邕說道:「先生,襄侯此言差矣,既然按照襄侯那般說法,文章當平和樸實才對,然而襄侯這篇文章,其中言語之華麗,還要勝於學生百倍,這又作何解釋?」

  「你!」

  蔡邕低頭一看,卻是被王璨給氣到了。

  對於那篇洛神賦,雖然李易一直都沒解釋,但人們對此卻是有頗多聯想的。

  外人也就算了,李易身邊人深知李易不喜歡舞文弄墨,就算看上哪家姑娘,多半也只會直接提親,所以,當初寫一篇洛神賦出來,只能說他是別有所圖,而所圖的目標,很大可能就是黃月英或者蔡玉。

  這種手段本身不好評價,但不可否認的是,效果卻是極佳,給李易帶來了很大的好處,故而,有識之人看到洛神賦,想到的都是洛神賦給李易的帶來的好處,至於文章本身,反倒是細枝末節。

  所以王璨剛剛的話自然是讓蔡邕失望。

  王璨也感覺蔡邕臉色不對,心中不安,奈何卻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裡錯了。

  「你啊!」

  蔡邕嘆了一聲,道:「那篇文章,雖然辭藻華麗,然而卻非其真正意義所在,具體緣由,我不便與你想說,只能你自己參悟,等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想今日之事,恐怕你會羞愧難當!」

  「是,學生知道了。」

  王璨感覺有些委屈,不過他也知道,蔡邕不可能匡他,只能是把疑惑埋在心底。

  蔡邕不方便說李易與女人之間的事,不過其他卻是無妨,他又從一旁取出幾卷竹簡,說道:「這是千字文,你也看過,同樣是襄侯所做,言語平實,用詞明了,縱然孩童亦是一讀就通,不過風格與最早那篇截然不同,以你來看,這前後兩文,襄侯最愛那篇?」

  如果之前,王璨的答案肯定是洛神賦,因為他自己喜歡,不過剛剛被蔡邕一番敲打,自然從善如流,道:「千字文有教化之功,襄侯所愛,當是後者。」

  蔡邕聽得出王璨的言不由衷,他忽然有些後悔,不應該這麼早將王璨舉薦給李易的,因為王璨雖然有才華,奈何太過年輕,沒什麼歷練,哪怕經歷了長安之亂,可實際上一直都是亂世之中的「局外人」,滿腦子裡想的依然還是舞文弄墨,像他這樣,太平時候當官,無為而治也就算了,現在世道這麼亂,李易要的都是可以做實事的人,王贊或許可以憑藉自身機敏在李易身邊短時間謀得一席之地,但將來時間長了,註定會被冷落。

  想到此,蔡邕暗嘆了一聲,然後板起臉來,問道:「你說你得空暇,還想與襄侯就文章之道切磋一二?」

  「額,是這樣的。」

  感覺到蔡邕語氣與之前發生了變化,王璨感覺不妙,不過還是說的實話。

  蔡邕輕輕擺手,道:「此事就此打住,你將來休要再生如此打算!」

  王璨不明所以,急道:「這是為何?」

  蔡邕冷哼一聲,道:「就因為襄侯是主,我等是從,上下尊卑,主從有別,難道襄侯還要與你以文會友?」

  王璨被蔡邕懟的說不出話來,他到底是太年輕了,出身又高,再加上見過的權貴太多,雖然是來投奔李易的,但根本心態上終究與旁人不一樣。

  兩人沉默了一會,蔡邕終究沒有就之前的話再繼續往下說,因為有些事情他只能提點,最終還是得王璨自己想明白才行。

  「罷了,這些事情老夫該說的都說了,具體領會多少,就要看你自己了。」

  「先生指點,學生沒齒不忘。」

  「好了,你再說說襄陽一行,你有何打算?」

  蔡邕有所察覺,李易讓王璨去襄陽,很可能是對王璨的一場考驗,或者說歷練,按說他不該過多參與,可想到之前王璨的反應,蔡邕覺得自己不看著點,王璨可能會出問題。

  被剛才蔡邕一通敲打,王璨雖然並未完全信服,但心態已經沒了最初那般隨意。

  皺著眉頭,低頭想了片刻,王璨沒回答,卻是小聲問道:「先生,襄侯與劉使君之間,莫非是有些齷齪?」

  蔡邕斜了王璨一眼,一種「你才知道」的意思盡在其中。

  王璨被蔡邕看的很受傷,趕忙又道:「之前雖然聽聞劉使君有意刺殺襄侯,但襄侯已經對外解釋,非是劉使君所為,再加上襄侯與大公子劉琦似乎關係親密,所以,我以為其中都只是誤會。」

  之前王璨並未深想,現在卻是有點發蒙了,原以為去襄陽乃是一趟悠差,現在看來,很可能不比去兗州好多少啊。

  蔡邕搖搖頭,說道:「劉表指使他人刺殺襄侯,此事襄侯為劉表辯解,是因為沒有真憑實據可以指正劉表,所以此事並無定論,我等亦不可妄言。」

  蔡邕說的很巧妙,明明沒有說劉表是兇手,但給王璨的感覺卻是,劉表與兇手之間的距離只是少了一個證據罷了。

  蔡邕繼續道:「不過,你難道以為要害之事,就是這個?」

  王璨想了想,奈何心中不明,只能拜道:「還請先生明示。」

  蔡邕見狀,只能為他說道:「劉表的刺史之位,最早乃是董卓為其謀划得來,雖然後來朝廷承認並且加封,但終究是有瑕疵,而襄侯攜大功入荊州,雖然時間還短,但名聲遠揚,百姓已經心向襄侯,世家也甘願為襄侯所用,此情此景,劉表自然擔憂自家根本不穩,這才是矛盾源頭所在啊!」

  「嘶——」

  王璨倒吸一口冷氣,驚道:「這樣的話,將來豈不是要……」

  蔡邕沒有給王璨接話,只是繼續說道:「我與你說的是劉表與襄侯,卻也不只是劉表與襄侯,需知世間大勢變化,合縱連橫,交好殺伐,皆是有如此類,你雖聰穎,但閱歷所限,眼光不夠寬廣,所以此次襄陽之行,機會難得,你要多看多想,若能有些收穫,可勝你十年讀書所得。」

  王璨身上有些冒汗,他早先在長安聽聞劉表乃是個仁厚君子,所以下意識的就沒往壞處想,可現在看來,要不是蔡邕的指點,他這一趟去襄陽,恐怕會被人當傻子看待。

  同時,王璨也對李易生出了幾分怨念,這麼重要的事情不告訴他,就讓他去做使者,這太不合道理,也太過分了。

  蔡邕一直都有注意著王璨的表情,見他臉色不太好看,當即問道:「你可是怪襄侯不將此事告訴你?」

  王璨心中一驚,趕忙道:「學生不敢!」

  「唉,還是之前的話,襄侯是一郡之主,所掌乃是大勢,不可能如我這般事事為你小心叮囑,而且,你若為襄侯下臣,連這些關係都看不清,你讓襄侯如何敢用你?」

  王璨的臉再次憋紅了,他現在算是徹底認識到了,自己以往的才名,在李易這邊好像沒多大用了。

  「喏,學生知道了!」

  王璨聲音低落,終究是有著一些不忿,不過同時,心中卻也打定了主意,這一趟去襄陽,必須要讓李易刮目相看才行。

  於是,王璨也沒胃口吃東西了,向蔡邕告罪了一聲,便匆匆起身離去,他要在動身之前,將南陽這邊的消息重新捋一遍,如此,方能不出差錯。

  而蔡邕目送王璨離去之後,想了想,便對身邊僕人吩咐道:「更衣,老夫要面見襄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