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人只能有一種命運
鄴城內,潁川士族中的辛氏兄弟和郭圖親眼見到百騎人馬沿著大道直奔州牧府上,當先一個雄壯黑廝擎著符節,大聲喝退沿途衛兵的場景。👤♩ 6➈丂Ⓗ𝐔᙭.ⒸOᵐ ♥👌
或許是自知門第不高,韓馥非但沒有虧待這些遠來投奔的同鄉士族,就姿態而言,甚至有些諂媚,令他們住在州牧府周圍,以備時刻請教,是以這些人得到消息的速度並不慢。
眾人見面一合計,都覺得茲事體大,不能輕易做出決斷,於是立刻動身朝荀氏莊園趕去。
說是莊園,其實不過是荀氏自己出錢買下的一大排民房,再另外切了一堵牆圍起來,作為全族的居所。
以荀氏的地位來講,已經是極為寒酸的住處。
即便是這樣的住處,也稱得上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至少州牧韓馥就來得很勤快,時常勸說荀彧出仕冀州。
此刻三人通報過後,穿過長長的走廊,終於見到了此時的荀氏家主。
荀彧,荀文若。
雖然早已不是初次見面,眾人也不禁再一次為荀彧的風度傾倒。
其人安坐席上,氣度沉穩。
細看面容,臉部輪廓硬朗而不陡峭,皮膚白皙透亮,身形修長,便是舉起水杯的手指亦是骨節分明。
奇怪的是,荀彧明明完美地符合這個時代對男子的審美標準,但偏偏就沒有大帥哥應有的驚艷感。
他坐在那裡,宛如一塊溫潤圓滿的玉石。
簡單地說,好看卻不扎眼。
如果說【君子】應該有一個外觀上的模板,那麼荀彧就是這個概念的具象化。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荀彧不慌不忙地舉起小小的方壺,給眾人倒上茶水,郭圖哪裡有心情看他慢悠悠地擺弄茶具,舉起來就要一飲而盡,開口道:「文若.」
「莫急」,沉穩的聲音讓空氣為之一清,「過一遍水才能激發出茶香,公則不妨試試。」
郭圖皺了皺眉,但還是照做,任由下人把第一遍茶水倒掉,趁機在心裡想著該怎麼組織接下來的語言。
沒辦法,實在是事發突然,不得不來找荀彧拿主意。
冀州這塊大蛋糕固然美味,可也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染指的,要撼動本地士族根深蒂固的地位,就要有一個足夠分量的領袖代表潁川士族才行。
而荀彧雖然沒有直接出面,勸韓馥投降的說客里可是有他兄弟荀諶的,很大程度上也能代表他本人的態度。
「.」
沉默中,第二遍茶倒好,荀彧親自給客人們奉上。
隨著他的動作,一陣幽微卻溫暖的香風彌散開來,配合著難得的好茶,卻是讓眾人的心情都緩和了不少。
「現在可以談事了」,荀彧笑容和煦得像是在春遊,「不知鄴城出了什麼大事,讓公則、仲治和佐治齊聚我這陋室?」
「盧公已經到了」,辛毗年紀最小,面上明顯沉不住氣,看起來咬牙切齒,「看樣子韓文節是要把冀州交給朝廷了!」
他很急。
原本勸降了韓馥,向袁紹納投名狀之後,大夥既能夠在河北奪得一席之地,還能順勢加入袁本初的門下——那可是袁紹啊!
頂尖的名望,頂尖的老闆,加上冀州頂尖的實力,縱觀天下群雄,哪個能有這麼美妙的開局?
拿企業併購打比方,就是直接鳥槍換炮,跳槽到世界五百強當高管,榮華富貴就在眼前。
換誰都得急。
「.」
聽到這個消息,荀彧臉上表情微動,顯然也是沒想到盧植能這麼快進入鄴城,畢竟以袁紹的手腕,怎麼看也不至於搞不定一個退休好幾年的老頭子。
「已經宣詔了?」,他問道。
「一進城便直奔州牧府,想必不會有錯」,郭圖是親眼看到符節了的,冷笑道:「我們的韓使君也許巴不得把印信交出去了,如今他拿著可是燙手。」
「若是如此,諸君來找我何意」,荀彧奇道:「在下一介白身,豈有本事讓朝廷收回成命?」
你是個p的白身!
眾人心中暗道,你這白身恐怕比有些州牧都厲害。
但凡是士人這個圈子裡的,沒有人能忽視這個漂亮得過分的年輕人。
袁楊兩家衰微,前者直接放棄效忠朝廷轉型成軍閥,某種程度上已經脫離了士人的行列,楊氏則全族跟隨天子,失去了對關東士人的影響力。
放眼望去,函谷關以東的士族之中,也只有荀氏能擔當領袖的重任。
南陽郡為天下腹心要地,潁川更是文風薈萃之地,論門第論威望,荀氏堪稱出類拔萃,連著出了幾代頂尖名士,即便荀爽死後,也絲毫沒有人才斷檔的跡象。
以荀氏盤根錯節的人脈,誰得到了荀彧的認可,誰就手握士林的半壁江山。
可這位隱隱有天下士人領袖地位的年輕人卻始終擺出一副無欲無求的姿態,自從來到冀州以來,不論韓馥如何延攬,荀彧始終沒有鬆口出仕,任其再怎麼苦口婆心也沒有用,甚至連贈送的宅子都沒有要。
這大概便是所謂的【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了,可荀彧在等什麼,誰也不知道。
原本眾人見他派出荀諶,以為他也在等加入袁紹的機會,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文若兄難道甘願就這麼放棄了?」,辛毗還不死心,「我等潁川士族備受打壓,錯過了這個機會,就只能屈居人下了!」
要知道,他們雖然被韓馥以禮相待,可官帽子是真沒撈到多少。
為數不多的府吏位置被本地人牢牢把持,針插不進,水潑不進,要是不把韓馥賣了,且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當上官呢。
69🅂🄷🅄🅇.🄲🄾🄼
士人最怕的是什麼?
不是挨打,不是挨罵,是做不了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想讓誰做冀州牧,誰就是冀州牧,這個道理,佐治難道還要我來教嗎?」,荀彧淡淡道:「眼下盧公勢單力薄,未必不願意令那些河北人讓出部分利益,誰想做官只管找盧公自薦便是,何必來攛掇我出頭。」
以他的脾氣,說這些已經是很重的話了。
潁川士族經過多年聯姻,拜師,世交,已經形成了一個盤根錯節的龐大團體,其中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唯他荀文若馬首是瞻,比如眼前的三人,無非就是想讓他出頭,為潁川人入仕談條件罷了。
功名之心,溢於言表。
可荀彧和他們不一樣,他絲毫不著急選邊下注,而是深知自己手上掌握的人脈有多大的價值——這是一股有可能左右大漢命運的力量,不得不慎重地做出選擇。
雖然人在冀州安坐,打量的目光卻看向全天下的英雄人物。
想當他荀彧的主公,需要滿足幾個條件。
當先一個便是要能打,否則不足以掃清六合,終結這個已經拉開大幕的亂局,重建另一套秩序。
至於治國理政,本就是士人擅長的工作,由他來負責就好。
其次那人最好忠於漢室,這樣一來荀氏不失忠臣之名,也對得起世代受漢室的恩惠。
更重要的是,藉助現存的合法性辦事,能省去許多不必要的枝節。
最後就是要有一個穩固的根基——爭奪天下這種事往往一步慢步步慢,若是開局便發育不良,就算是英雄蓋世也難免空嘆生不逢時。
荀彧雖然任由自己的弟弟勸說韓馥讓出冀州,但那是因為韓馥此人實在是草包一個,不堪造就,還不如趕緊退位讓賢,可這並不代表袁紹就是他所選中的那個人。
目前來看,袁本初此人什麼都好,就是不太符合【忠於漢室】這一條。
想脫離四百年的政治慣性,另起爐灶創造出屬於袁氏的天命,談何容易。
相比起來,荀彧還是想找一個能打又心懷漢室的工具人。
這樣一看,南邊的曹操戰績不佳,而且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地盤,北邊的劉虞婦人之仁,不值一提。
劉表雖然通過種種手段,名義上統合了荊州的大族,卻貌合神離,守成時尚可外御其辱,進攻時難免各懷鬼胎。
既然沒有合適的人選,荀彧打算再等等。
歷史上,他一直等到曹操進入東郡,擊破十餘萬黑山賊,被袁紹表為東郡太守,證明了自己的武略,擁有了自己的基業之後,才最終做出選擇,捨棄勢力膨脹的袁紹前去投奔。
「既然如此,我等也就不叨擾文若隱居了」,郭圖見荀彧依然不打算出面,拱手道:「時間緊迫,下次再來品嘗佳茗。」
說罷,起身告辭。
他可沒有興趣輔佐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而且荀彧剛才的話提醒了他——雖然沒辦法把韓馥賣個好價錢,可眼下袁紹與盧植相爭,不也正是求賢若渴的時候嗎?
潁川士族想要投奔袁本初的大有人在,只要站出來鼓動一番,未嘗不能拉出自己的一票人馬。
「公則」,身後的荀彧端起茶盞,俊朗的面容隱藏起來,「還記得當初陰公任潁川太守,我等在府上為吏之時嗎?」
陰公便是陰修,此前五位大臣被派往出使關東聯軍,其中執金吾胡母班、將作大匠吳修、越騎校尉王瑰被袁紹指使的河內太守王匡所殺,陰修被袁術捉拿處死。
按道理,他們這些人都是陰修的門生故吏。
「陰公恩德,某一日不敢或忘!」,郭圖轉過身,胸膛劇烈起伏,面有厲色,「不瞞文若,此去正是要去投袁本初,讓那袁公路付出代價!」
兩袁之爭無人不知,只是郭圖這話到底是真的心有所感,還是藉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就沒人知道了。
「.」,荀彧飲下最後一點茶水,緩緩起身,其人雖不算特別高大,卻比例得宜,站起來如同璧人一般,「既然如此,我送送公則。」
送到長廊盡頭,荀文若與三人道別。
花半秒鐘就看透事物本質的人,和花一輩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質的人,註定是截然不同的命運。
荀彧自始至終的目的都是終結這個亂世,而郭圖等人,大多只為眼前的名利所擾,迫不及待地想要跳進這灘渾水裡,他雖然不認可,但也不妨礙他向以前的同僚們表達祝福。
人只能有一種命運,在揭曉之前,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對的——沒準郭圖此一去就大展身手,幫助袁紹成就皇圖霸業了呢?
潁川士族的分裂已經成為必然,一部分迫不及待地加入袁紹的陣營,一部分則繼續留在冀州,等著可能存在的機會。
但最精華的部分,也就是荀彧和他交好的幾位當世英傑,卻依然沒有表明態度。
荀文若站在長廊中,穿堂風吹得他衣襟飄飄,宛如神仙中人,他皺著眉頭,心裡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其他人都已經堅定地做出了選擇,而自己卻依舊沒有頭緒,難免會有這種情緒——時機可能明天就來了,也有可能早就在等待中錯過,沒有人能看穿未來,即便是荀彧這等聰明人也不例外。
正想著,門外馬蹄聲動,一個身影出現在眼前。
「那個.」
徐嘉樹看了看這個寒酸的莊園,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對著長廊中正在發呆的人問道:「這裡有沒有一個叫做荀文若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