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一章月下相談
小喬在路上走得很慢。
一如既往深邃的夜裡，道路漆黑一片，除了有野狗亂吠一二，街上便再難聽到除她腳步聲以外的任何聲音。
更夫依舊在稱職的工作，代替著忙活了一夜的官兵巡視著大馬路。
壓低了兜帽的小喬，發覺有人接近，便走進巷裡，等到更夫走遠，她才繼續向著周府的方向走去。
人前人後…在她心中占據了巨大分量的那個人，偏偏在背著所有人的時候，說出了他心裡的話。
而得知了這些的小喬，雖是表現的鎮定，但心卻早已碎的無法修復。
可能是哭幹了眼淚吧，聽著晚風淒涼如幽影夜歌，她此刻只能無奈的發笑。
感嘆著自己這麼多年的付出，都隨這陣風兒流走，緊接著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做了什麼？她什麼都沒做——她什麼都不是。
正因什麼都不是，現在的她才覺得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方向。
小喬依舊孤零零的走在路上。
還有半柱香的路程，她就會回到那個她已沒有任何留戀的家。
「真的要就此作罷嗎？」
忽然間，小喬被一個陌生的聲音嚇到腿腳發軟。
最後的理性控制著她沒有尖叫出聲，只是因為她不想被人發現自己今夜擅自外出了。
但…但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聲音，究竟是什麼來頭？
一瞬間，小喬想到了無數種自己可能的結果，但這些都敵不過此人接下來平靜的話語：
「不用擔心我會傷害你，我只是想問問小喬姑娘，經歷了今天的一切之後，你打算就這麼若無其事的回到家中，然後繼續過著那般什麼都改變不了的生活嗎？」
不知何時，從陰影之中走出的男人已經站到了小喬面前——似乎是知道小喬害怕，所以他保持了一定安全的距離，雙手也背在身後，沒有任何多餘的舉動。
「那我又能做些什麼！你告訴我…我這種沒用的女人，除了旁觀，還能做些什麼？」
「他…他是東吳的大都督，他們是掌握了軍隊，掌握了一切的人，而我呢？」
似乎是那番話語激發了小喬今日心中壓抑著的一切情緒——不甘、心酸、痛苦所有的情緒統統在這一刻席捲而來。
原本乾涸的淚水，此刻像是決了堤的河水一般奪眶而出，帶著哭腔呼喊的小喬，因為害怕被人聽到，連聲音都不敢放大。
可越是這樣憋著，她的悲傷就越是沉重。
雙腳終於支撐不住，她將要癱坐在地。
只不過，在那一刻前，一張修長卻有力的手，從側面輕輕地托住了她。
「抱歉這般無禮…巷子裡有張石凳，若是真的站不住的話，就在那裡歇一歇吧？」
已經哭成了淚人的小喬，帶著僅有的理智，知道對方沒有傷害自己，便對其言聽計從，順著指引，兩人走到了狹長小巷裡，緩緩地、隔著一些距離，坐在了同一張石凳之上。
——
「失禮了…讓公子看了笑話，不…呃…」
小喬好好醞釀了一番情緒之後，終於是恢復了平靜，但剛剛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想要道歉的時候，卻忽然想起對方剛才直呼了自己的名字…
「公子…認識奴家不成？」
坐在不遠處的男子笑著說道：
「那是自然，或者說…若是小喬姑娘想要為今夜自己知曉了那麼多傷心事而找人負責的話，那這罪過，就該賴在在下的頭上。」
「啊！你！你…」
小喬忽然失聲驚叫著，因為只憑對方剛才的這句話，小喬便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因為早在之前…跟陸遜見面的時候，陸遜就曾有意無意的提起過，今夜的安排並非是他所定下的，而是另有其人。
再結合現在的這番情況，小喬一下子就聯想到了所有——
也就知道了面前之人的身份。
「姑娘可以叫我展堂…當然，他們平日裡更習慣喚我一聲先生。」
「想怎麼喊都依小喬姑娘…而正如此前所言，讓這般絕美的女子傷心落淚，實非吾之所願，所以姑娘若要怪罪，在下不會有任何怨言。」
——
震驚當然是持續了很久。
星月高高懸於天穹之上，夜依舊是寂靜無聲。
坐在長凳上的兩人久久無言，直到小喬再度開口，這番沉默才被打破。
「不…不…不會怪罪的…不僅不該怪罪於先生…小喬反倒是想要謝過先生…謝過先生今日能夠讓奴家知曉那人的一切…清醒且痛苦的活著，也好過無知且快樂的活著。」
小喬的淚水並未停止…但前後原因不同，現在她落淚反倒是因為知曉了有人即便冒著風險也願意讓她了解真相——即使伴隨著真相的是無邊的痛苦。
但正如她所言，她想清醒的活著。
她受夠了一無所知，被人當做籠中之鳥圈養起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愚昧無知的活著——待到死後，無人會知曉她的存在，她的生命不過是一場揮之即散的煙雲…
「姑娘這番說辭，反倒讓在下愧疚更多，本來在下都做好了要被姑娘打上一頓的準備了…，沒想到啊…」
易小天假裝露出了害怕的樣子，說起小喬會打人的時候，連小喬都忍不住氣笑了：
「是什麼讓先生覺得奴家是那種動不動便會打人的女子？」
「啊…這個嘛…」
易小天聳了聳肩，雲淡風輕的說著：
「當然是小喬姑娘的姐姐咯——她說姑娘雖然和她長得一樣，但你們兩人的脾氣卻是截然相反的，讓我做好說出真相之後，要挨打的打算。」
這句話易小天是編的，他今天的行程就只有他知道。
但在他看來，為了讓小喬有一個正當的理由離開這裡，現在的一切都是不可或缺的。
果然…易小天雖然說得雲淡風輕，但小喬卻因為易小天提到了她的姐姐而忽然激動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說什麼！姐姐？你…你跟姐姐見過面了？」
「不…不…你說你策劃了一切…姐姐她？難道她也知道今天發生的一切嗎？」
小喬突然有些混亂，有些語無倫次。
易小天並沒有真的正面回答她，而是像之前那樣，接著上次的問話，直視著小喬的眼睛問道：
「姑娘…不瞞你說，你的姐姐現在處境非常危險。」
「而她做這一切，為的就是幫助你與尚香脫離這番煎熬的命運…」
「我現在再問你一次，你就打算這麼若無其事的回到家中，然後眼睜睜的看著她們落入危險之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