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九章人間清醒孫仲謀
十錢？
孫權現在真覺得陸遜是一本正經的在給他開玩笑。
這怎麼可能？
十錢？就是托人將那粗鹽沙從海邊運到城裡的成本，都不只十文了，陸遜這不是在欺騙自己還是什麼？
似乎早就預料到孫權會向自己投來質疑的目光。
他只是笑了笑，看著震驚的眾人，緩緩說道：
「主公似乎不太相信，我所說的事情，對嗎？」
「呵呵……伯言你在說什麼啊？不太相信？你不是打算逗我們開心嗎？」
孫權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結果陸遜又問道：
「不不不，那這樣吧，我問一個問題，主公還請如實回答我，如何？」
看著波瀾不驚的陸遜，孫權心裡有些發怵，但為了保持自己的淡定，他只能輕咳兩聲，應了下來。
見孫權答應，陸遜輕聲問道：
「主公，您能告訴我，您究竟有多久，沒有離開江東了呢？」
「這……」
這不是一個多麼困難的問題，孫權雖然心裡還有些疑惑，並沒有思考太多問題，於是脫口而出：
「兩年？」
「唔，原來是兩年了…那麼主公可曾在這兩年間，聽說過江東以外地區的鹽價？」
「當然，我知道您可能是沒有關心這方面的問題的，但…有一件事情我相信您一定注意過——」
陸遜的話層層漸進，搞得孫權確實是有些犯嘀咕了。
「是…是什麼？」
陸遜聳了聳肩，平靜的說道：
「財政——或者更細緻一點來說，就是我們江東各種食鹽出產外地的利潤。」
說到這裡，孫權忽然渾身一震，他確實回想起某天有人給自己上報過關於鹽業利潤銳減的消息。
而且關鍵是，之所以說此事怪異，不單單是因為出口食鹽的總量減少了，而是上等精鹽以及青鹽等等高價鹽的銷量或者說出口量銳減，而粗鹽等，甚至更加原始的鹽湯子在外面的銷量都開始激增。
孫權那時是完全沒有搞清楚情況，問周圍的人，周瑜不在身邊，就只能去問張昭顧雍等人。
結果他們一問三不知，打著哈哈就把自己糊弄過去了，不過孫權也沒有深究什麼。
發現孫權有些呆滯，陸遜就知道孫權一定是想起來自己曾經跟他說過的情況了。
那時候，自己也還沒有那麼清楚周遭的情況，便將此事擱置下來。
後面…他才知道，原來那段時間，有一場鹽業變革，席捲了整個北方。
對於士族來講，這當然是一場堪稱災難的變革：
「事實就是，那段時間，北方正在經歷一場鹽業變革，起初的變革，只是讓依託於鹽業的世家蒙受了損失，但後面北方的士族們就發現了，這件事根本就不是用價格變動可以來說清的問題。」
「主公…現在的北方，製取精鹽的成本，在曹操身邊工坊的統籌之下，已經被降低到了幾乎為零。」
「只要是鹽山鹽場出產了鹽礦，所需要的成本基本就只有運輸的成本——況且北方在曹操的調控之下，這些年又新建了諸多四通八達的馳道——北方的馬兒早就全部配備了那種新式的馬具名為馬蹄鐵的東西…進一步降低了運輸的成本。」
說到馬蹄鐵，這個孫權是真的知道了。
漢中一戰，劉備諸葛亮等人之所以輸得那麼慘，就是因為這名為馬蹄鐵的小小馬具改變了雙方騎兵之間實力的平衡。
在那之後，劉備雖然也遭受了巨大的損失，但聽說他們早就已經藉助曹軍力繳來的馬具，研製出了近似的東西，騎軍的實力已經不似往日那般羸弱了。
唯有他們江東，對於這個叫做馬蹄鐵的東西還一知半解。
「總之，在這些加持之下，北方的鹽價已經再也不可能高起來了，況且曹操此人雖然暴戾，但他在朝中進行的那些改革，都無一例外是對百姓有利的。」
「主公…曹操他已經領先您太多了。」
「北方的士族，除了少數一些還能保有自己的家產和勢力，其餘基本都已經成為了曹操的附庸。」
「曹操只要願意，他一聲令下，便可使北方士族盡除——遙記得當年都督應該和您說過，曹操是一個打算改天換地的人，他要改變的是舊漢的秩序，為此，像我們這種士族，在他的統治之下，只有一個消亡的路子。」
「您知民心，可北方的民心現在早已是鐵板一塊，北方早已傳出了各種百姓請願曹操稱公稱王的事跡，這些沒有絲毫虛假，都是事實啊！」
「僅從鹽業方面，我能說的便有這些，主公…您難道還要欺騙自己嗎？」
——
陸遜的話，對孫權造成了成噸的打擊。
事實正如陸遜所言，曹操現在在做的事情，已經跟孫權不是一個維度了。
孫權還在為了自己掌權而掙扎，曹操卻已經快要完成集權的所有準備了。
沒有時間猶豫了…
「是…是啊…我在幹什麼…」
孫權突然捂著臉，嚎叫了起來。
他清醒了，一瞬間就清醒了。
不是從酒里醒來，而是從許久之前，他陷入了猜疑妒忌以及彷徨的狀態里醒了過來。
甚至中間，周瑜的死都沒能讓他清醒，這才是最為恐怖的。
捂著臉的孫權嚎啕大哭，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沉淪了那麼久。
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最能夠相信，也是最相信自己的那個人，都已經走了。
孫權的哭聲無比悽慘，魯肅還有潘璋周泰等人這輩子都沒有聽過這麼慘烈的哭聲。
現在的孫權就像是一個孩子一樣，再也繃不住自己裝出的那種成熟，稀里嘩啦的將自己心中的難過與悲傷全都發泄了出來。
陸遜就這麼看著，靜靜地看著孫權，然後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恭喜主公清醒了過來…」
「說句實話吧，我其實也無法保您真的一統天下，哪怕是如都督所言的二分天下，我都擔心自己是否能看到那一天。」
「但…也正是如此，主公能夠在一切都無法逆轉之前清醒，說明這一切都還是有救的。」
「所以，接下來，就請聽我說一說我的計劃，如何？」
這下，沒有人反對了，陸遜也終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