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半真半假

  伶梧將軍成為駙馬這件事很快傳遍了整個壅都,易陪思得知的時候,是很驚喜的。

  伶梧將軍進宮比他早的多,易陪思只知道伶梧將軍和公主自幼認識,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伶梧將軍會成為駙馬。

  易陪思舉著請帖,欣慰道:「真好啊。」

  景瀟冶把茶遞給他,不太理解易陪思在這裡高興個什麼,問:「有什麼好的?」

  好的話大概也是真正的伶梧將軍曾經知道自己與公主有婚約吧,成親那天,誰知道會是什麼樣的一幅畫面。

  罷了,和他也沒什麼關係。

  可易陪思卻是很欣喜的樣子,滿臉都是恭喜祝福的表情,景瀟冶實在不忍心說了。

  那天荊南侯府同一時刻得知陛下聖旨,伶梧將軍封為駙馬。

  「挺好的。」午膳時柳言律說了這麼一句。

  荊南侯握著筷子的手一頓,不滿道:「沒選上你,哪裡好了,依我看,你比伶梧合適。」

  柳言律笑吟吟道:「兒子比不伶梧將軍合適,伶梧將軍有著雄才大略,也是陛下眼前的人,和公主也算青梅竹馬,無論哪一點,都比兒子合適。」

  柳夫人長嘆一口氣,道:「我們律兒是壅都數一數二的公子,這樣說,太貶低自己了。就算沒成為駙馬,也還是有別的好姑娘的,聽聞程輩將軍的小女兒很心儀我們律兒,程姑娘性子好,待人也溫和友善,若是律兒覺得也不錯,我們過一陣子便去提親,律兒年紀也不小了,該成親了。」

  靖南王哼道:「你問問他願意嗎,他現在心裡還想著那個人呢,怕是此生都忘不了了!」

  屋外的木蘭樹上積攢了一層白雪,柳言律盯著看了會,似乎想像到了過一陣子,風光好,雪消融,春意曉,木蘭重新開放,潔白如玉的花瓣垂在枝頭皦皦扶著春陽時的樣子。

  花開枝頭,也開在心頭。

  「確實忘不了。」他回過神,淡淡地說。

  柳夫人了解自己兒子什麼脾性,也不再問了。

  於是餐桌安靜下來,大家繼續吃飯,沒有說話,不一會,這片寧靜便被打破,程渡崎從房頂上跳了下來,大喊:「你們好啊!」

  荊南侯一怔,若是刺客,那麼門口的守衛實在是不如幾根木頭,該軍棍伺候,光天化日之下放進來這個大活人,無能!

  看清面孔後荊南侯脾氣消了一半,他喝道:「你們怎麼辦事的,為什麼讓程公子從房頂進來?」

  守衛們面色緊張,跪下道:「侯爺……程公子今日來訪,屬下本想去通報,結果還沒等通報程公子便翻牆溜進來了,他身手太好了,屬下比不過,更不敢真刀真槍怕傷了程公子。」

  柳言律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起來:「罷了,他的身手確實好的很,你們攔不住。」

  守衛們齊聲道:「多謝大公子。」

  荊南侯看著一臉笑容的程渡崎,問道:「渡崎,今日你來這裡,是要幹什麼?」

  「蹭飯啊。」程渡崎抿了一下唇角,笑的開心。

  荊南侯失笑道:「正好我們在用午膳,一起吃吧。」

  婢女立即去拿了一副碗筷給程渡崎。

  程渡崎拿起筷子,坐在柳言律旁邊,不客氣地跟著他吃了起來。

  柳言律一直沒說話,雲淡風輕地吃飯,程渡崎風似地跑來坐在他面前大口用膳他似乎也不在意多一個人,依舊安靜地吃著。

  程渡崎夾菜時瞧了幾眼柳言律,不愧是世家子弟的楷模,對方吃的斯文,落筷更是優雅。

  柳言律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過頭去,有些疑惑:「怎麼了,程公子?」

  「沒事,你吃你吃!」程渡崎笑了笑:「柳公子,下午陪我出去走走唄。」

  早就聽聞,柳言律是一個很和善謙遜的人,程渡崎心裡是這麼覺得的,在兩個人還不怎麼熟悉時,柳言律答應下午陪他出去轉轉後,程渡崎更是欣賞他了。

  壅都街道,很遠就能看見人群中兩道修長的身影,程渡崎拋著自己的玉佩,頗有心情地看著周圍的小攤子。

  柳言律一隻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轉了轉自己的玉扳指,溫和地開口道:「程公子,今日特意叫我出來,只是讓我陪著你逛街、欣賞壅都美景麼?」

  「可以是,也不完全是。」程渡崎嘿嘿道。

  柳言律笑了笑:「有什麼事,就直說吧,我不是拐彎抹角的人。」

  於是兩個人來到一座茶樓,去了二樓拐角最裡面最安靜的包間,面對面坐下後,柳言律道:「不知程公子喜歡喝什麼茶,這家店近日新進了一批六安茶,不如我們嘗一嘗?」

  程渡崎點點頭:「都行,我不挑,你喜歡什麼就喝什麼。」

  柳言律道:「公子果然豪爽。」

  半晌,一壺茶送進房間,柳言律端起茶壺給兩個人各倒一杯:「公子,請。」

  程渡崎接過茶杯,盯著冒著熱氣的六安茶有一會,一頓糾結要說的話,糾結也不是辦法,他咳咳兩聲,直接說了:「那個柳公子啊,你能不能嫁到我們家來?」

  柳言律:「?」

  柳言律表情略有茫然,他確認道:「我?嫁?」

  程渡崎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撓撓自己的頭髮:「不不不不不不,我說錯了我說錯了,是娶……也不對,反正我是來說媒的。」

  柳言律抿唇笑了笑,繼續喝茶,沒說話。

  程渡崎低聲喃喃道:「就是柔儀很喜歡你,你也見過的,應該也明白她的心意,我和我爹娘的想法都是很欣賞你這個人,對你讚許有加,荊南王和父親關係不錯,我們兩家聯姻也極好的,錦上添花。」

  柳言律淺笑,給他續上茶:「聽聞謝公子喜歡令妹,謝公子又與你關係甚好,為何程公子不撮合他們?」

  程渡崎面露苦色:「嗯……是這樣,子澹終歸是頑劣了些,柔儀的終身大事,還是得找個可靠之人。」

  柳言律道:「程公子抬舉了,我也不可靠的。」

  程渡崎急忙搖了搖頭:「太謙虛了,若是你不可靠,這壅都便再也沒有可靠之人了。」

  柳言律眸光微縮,良久道:「令妹值得比我還好的男兒。」

  意思就是拒絕了。程渡崎嘆了口氣:「好吧,借你吉言,不過我妹想忘了你,估計也難了。」

  他抬起眼,試探性問道:「不過……早就聽聞柳公子有心儀的姑娘,屬實好奇,方便的話,可與我說一說嗎?」

  柳言律聽到後表情沒有太大變化,程渡崎鬆了一口氣,柳言律垂下眼帘:「以前是有,不過對方去世了以後,便不敢想了。」

  程渡崎一愣,看來成樺那天說的不是傳言,是真的,壅都那麼多王公貴戚,家中女兒身子骨不好因病去世的有幾位,想來一場病斷送了一段佳偶天成,真是可惜。

  「老天無情,不讓有情人終成眷屬。」程渡崎惋惜道。

  柳言律卻笑了,他搖了搖頭:「不是兩心相許,我單方面的,對方並不知道。」

  程渡崎很是震驚,沒想過是柳言律一廂情願,他認為肯定是兩心相許,他之前不懂為什麼程柔儀喜歡柳言律喜歡的打緊。

  今日聊了那麼多,他明白了,對方談吐還是風度都特別讓人舒服,才學與脾氣都是極好的。

  那張清雋俊俏的臉龐,可能是他最不值得一提的優點。

  誰見了柳言律這樣的人,相處過後,都會很容易喜歡上的。

  公主與伶梧將軍成親當天,紅牆綠瓦的宮牆上,四處張燈結彩,數不盡的宮女們手持花球,簇擁著公主,伶梧將軍在最前方騎著馬,帶著接親隊伍繞著皇城走了整整一圈。

  到拜堂那一步都特別順利,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景瀟冶覺得怪異,按照勾鶴的性子,能和江漪令拜天地,景瀟冶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到底在計劃著什麼?

  晚上,洞房花燭夜。

  江漪令坐在床上等了良久,花都要謝了,也沒人告訴她成親的女子要坐這麼久啊!

  桌上的紅棗花生桂圓蓮子都快被她吃光了,一點也不抗餓,等一會肯定要讓小廚房給她做點什麼東西吃。

  終於吱啦一聲門響,腳步聲靠近了。

  江漪令嘟起嘴想,等伶梧掀開蓋頭,她肯定要好好教訓他一頓,竟敢讓她等這麼久。

  一道婉轉嫵媚的忽然聲音傳來:「哎呀,小公主,終於落到我手裡了。」

  是女子的聲音。

  江漪令心頭一驚,拉開蓋頭,虞芷意正站在她眼前不到一步的距離笑吟吟盯著她看。

  「怎麼是你!」江漪令害怕的想往後躲,可是這個房間就這麼大,她能躲到哪裡呢?

  虞芷意手指輕輕一抬,一條詭異的藤蔓蜿蜒著,纏住了江漪令的四肢,緊緊將她捆綁住,她臉上的紅蓋頭,隨之掉落在地上。

  江漪令掙扎著扭頭,忽然看見伶梧從門口走進來,她大喜,管你什麼東西,伶梧在,你就什麼都不是,江漪令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喊:「伶,快救我!殺死這個妖女!」

  她連連喊了好幾句,可伶梧只是站在原地,連動都未動一下。

  江漪令愣住了,滿臉詫異地望向穿著一身紅色喜服的伶梧,為什麼……她感到了害怕,她顫抖著問:「你……怎麼了?」

  虞芷意牽著嘴角,笑容嬌滴滴的,如雲蒸霞蔚,她失笑,回頭對勾鶴說道:「鶴,你還沒告訴小公主真相嗎?」

  勾鶴不語。

  心裡像是什麼東西轟塌了,巨大的悲痛卷席著她,江漪令望著一動不動的伶梧和他身邊的虞芷意,眼眶紅的發紫,聲音都擠不出來完整的一句,難以置信地說:「你們……是一夥的?」

  虞芷意得意笑道:「那是當然了,好了,沒心思跟你廢話了,跟我們走吧,小公主。」說罷,她便指揮荊棘擺動將她帶走。

  荊棘抽到她身上,她都沒覺得有這麼痛,江漪令喊到:「你對得起皇兄嗎!你個叛徒!虧我還這麼喜歡你……虧我還這麼喜歡你……哇……」說著,江漪令的淚珠一顆一顆順著面容砸下,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在這片空曠的房間飄蕩。

  勾鶴低嘆一口氣,將身上的婚服一把扯下,丟進火爐里。

  紅色的婚服與火焰融為一體,炭火妖冶,燒的極快,很快,就變成了一攤灰燼。

  喜服下,他早已穿好了便於行動的衣服,勾鶴扯下面具,另一張臉映入江漪令的眸子裡

  這張臉她從未見過的,江漪令驚慌失措道:「你……」

  勾鶴伸出手,法力在他掌心聚集,他對她說道:「我不是伶梧,真正的伶梧被我殺死了,公主殿下,得罪了,你必須跟我們走。」

  隨後他的手落在江漪令額頭,江漪令昏了過去。

  皇宮鐘聲大響,迴蕩在整個宮殿,一些還在亭子下飲酒的大臣愣了愣,慢吞吞說道:「這是怎麼了?」

  一群士兵趕來,抱拳道:「不好了,陛下,代聖國的人來了,闖入婚房,劫走公主,伶梧將軍也消失不見了。」

  話音一落,那些大臣瞬間慌了神,代聖國的人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挑這種時候鬧事,大喜之日添堵,公主殿下和伶梧將軍成親之日性命攸關慘遭劫持,這欺人太甚,把旦恆的面子往哪兒擱?

  江漣怒髮上沖冠,拍桌喝道:「還不快去追!」

  追?倒是不必了。

  涼亭之上,男子的身影與黑夜交織融為一體,已分不清是天空還是他湛墨色的衣袍,周圍的氣場充斥壓抑,極其陰冷可怖,伴隨著烏鴉陣陣嘔啞啼叫,勾鶴的聲音迴蕩在四周,久久不散:「不用去追,在這裡呢。」

  易陪思心中一驚,聞聲抬起頭,忽然起了寒顫。

  有種無法抑制的恐懼,那人身上環繞的氣息太強太陰森了,是他從未見過的,距離這麼遠,他也能感受到,此人不是一般的強。

  背後像靠著冰窖一樣,涼意從四面八方傳來,易陪思想拔出劍助長氣勢,景瀟冶忽然緊握住他的手,將他的劍推回劍鞘,他同樣在望著勾鶴,語氣嚴肅:「別衝動,很危險。」

  「還有我哦,別來無恙,旦恆的廢物們。」地面炸開一道白煙,丁野況和齊溯出現在眾人面前,丁野況扛著劍,怒不可遏地掃了幾眼他們,咬牙道:「上一次在這裡丟盡了臉面,這一次,我都要拿回來。」

  那一邊,飛濺的血與荊棘相斥,血腥味濃重,整個皇宮的樹木都變的詭異妖瘋,虞芷意站在屍堆旁,已經殺瘋了。

  環視四周,到處都是代聖的人,大事不妙,這次他們明顯是計劃好了的,有備而來。

  「一、二、三、四……」易陪思邊數數邊後退,掰著手指頭,嘴裡嘟囔著什麼,景瀟冶疑惑道:「你數什麼呢?」

  「我在數代聖的六伏,來了幾個。」易陪思扶著已經大起來的頭,惴惴不安道:「居然來了四個,太棘手了。」

  其實是五個。

  不過今日景瀟冶不會出手便是了。

  不想那麼多了,易陪思唰地抽出劍,看向景瀟冶,揚聲道:「我們動手吧,不能讓他們把公主帶走!」

  宮中到處迴蕩著戒備鐘聲,易陪思、景瀟冶、柳言律、席成樺、程渡崎、宋昶紛紛加入這場戰爭,謝子澹雖然平時頑劣些,遇到這種事比誰都認真,他大呼:「我靠——怎麼卑鄙啊!」

  他與丁野況拼了幾個回合,明顯被神術影響了,實力施展不出來。

  丁野況眉毛微挑,狐疑道:「你說什麼呢?誰卑鄙?」

  謝子澹握緊劍柄,橫了他一眼:「明知故問,說你卑鄙呢,看招。」

  席成樺和齊溯打的水深火熱,旁人根本插不進去他們,小席將軍的槍旋轉而來,快且狠,齊溯不甘示弱,渾身散發的冰寒之氣足以將旁人的血液凝住。

  有實力的幾個武將都找到了對手,並且在激烈的奮戰,不過……大家都心照不宣,不用多說的,有意無意地避開了亭子上的勾鶴。

  心思百轉,想都不用想,怕是與這位對上,一點勝算都沒有。

  這位簡直……強的無法無天。

  易陪思久久盯著勾鶴,深吸一口氣。

  無人應戰,看來只有他上了。

  這位到底有多強,就讓他來會一會。

  拎著劍,騰空躍起,易陪思落到了勾鶴旁邊的另一座亭子上,月黑風高,兩個人在高處相望,勾鶴的衣袍被吹的呼呼作響,像是對易陪思發出輕蔑的笑聲,他在風中說道:「有膽量。」

  「敢和我一對一較量,敬你是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