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同床共枕

  這小半個月,易陪思總算明白了,為什麼朝廷大臣說他是一個骨子裡透露著涼薄的人了。

  丑時已過一刻。

  這一段時間,主人是真的很忙。

  除了朝中丞相要處理的那些公事,主人還要周轉於代聖國與臨川司之間。

  沉水望最近不知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一個剛崛起幾年的小組織就敢來找臨川司的麻煩。

  還敢派人來暗殺,自尋死路。

  但這些,主人其實都沒太在意,主人最在意的,就是前陣子帶回來的那位公子。

  可是,主人最近和那位公子吵架了,似乎,還很嚴重。

  央柳知道主人這陣子心情一直不好。

  她每日都會等著景瀟冶回來之後再入睡,今日,她一如既往地在主人房間踱步。

  算著時辰,今夜,有點晚了。

  央柳心中的擔憂又多了幾分,她跪下祈禱上蒼,求主人一定要平安歸來。

  嘩啦一聲門被推開,景瀟冶一襲黑衣,捂著傷口踉蹌進來。

  胸口血流不止,景瀟冶本是扶著牆,奈何撐不住,忽然倒在地上,央柳驚道:「主人,您還好吧?」

  她真是廢話,都這樣了,怎麼會好呢?流了那麼多血……她含著眼淚說道:「奴婢立刻幫您療傷。」

  靈力和藥都用了,景瀟冶胸口的血還在不斷湧出,央柳嗚咽著道:「這血怎麼止不住啊……」

  景瀟冶的雙唇接近白色,他有氣無力地安慰著央柳:「沒事,你別哭,今天沉水望幾個人去臨川司挑事,我順手解決了,就是不小心被偷襲,怕暗器有毒,我直接拔出來了……還好沒毒。」

  暗器直接拔出來,那得多痛,還是在胸口……

  您是沒中毒,可是這血一直不止,那是傷的多重啊。

  央柳摁住他正在流血的傷口,吸著鼻子,含淚道:「奴婢去叫應公子,他肯定有法子幫您療傷。」

  「別……」景瀟冶被嗓子裡的血嗆了一下,他眸光閃了閃,費力道:「他估計睡著了,別叫醒他。」

  央柳早就推開門衝出去了,哪裡聽得進去別的話,嘴裡還嘟囔著:「奴婢知道主人很想見到應公子,就是主人嘴硬。」

  易陪思此時此刻已經入睡,門被啪啪拍響,他驚慌地坐起:「……怎麼了?」

  門外央柳忍著淚水大喊:「公子,救救主人吧!」

  ……

  易陪思跟著央柳衝進了景瀟冶的臥房。

  房間地面滴著的全是血,或乾涸,或流淌,景瀟冶倒在地上,面色慘白,看到這個場面,易陪思倒吸一口氣,心突突跳著,他急忙蹲下,手不知該怎麼放才好:「……怎麼回事?」

  他這一身黑,看樣子是潛入哪裡,還受了暗器。

  易陪思目光來回掃視,傷這麼嚴重,究竟是幹什麼了啊?

  景瀟冶沒有開口說話,易陪思拉起他的手腕,想給他把脈,景瀟冶抽回手,費力說了一句:「……不要。」

  易陪思:「?」

  易陪思又拉起他的手,大怒:「都這樣了還驕傲個什麼勁啊!」

  景瀟冶:「……」

  驕傲的那位不再反抗了,這還差不多,易陪思合上眼,仔仔細細給他把了一頓脈,把完之後,他微微愣住了。

  沒有靈力那一道脈象。

  這怎麼可能?

  沒有靈力那一條脈,他怎麼能用靈力的啊?

  他詫異地看著景瀟冶:「你怎麼會……」

  景瀟冶眼神微微沉,漆黑的長睫顫了顫,抽回手去,隨後袖子嚴嚴實實遮住,扭過頭。

  易陪思看他這副樣子,是不打算告訴他的。

  罷了罷了,不說就不說吧。

  還是療傷重要。

  易陪思一道靈力注入景瀟冶肺腑,清涼的感覺環繞胸口,景瀟冶吐了一口血,易陪思拍著他的背讓他咳乾淨:「暗器沒有毒,瘀血吐出來就好,現在已經無大礙了,傷口我給你包紮一下。」

  景瀟冶淡淡地嗯了一聲,他遞給央柳一個眼神,央柳立刻明白主人的意思,點點頭,退下關上門。

  也不知是因為受了傷身體孱弱,還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個話少的人,從易陪思進屋到現在,景瀟冶沒說幾個字,他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對方只嗯了一聲。

  包紮好後,易陪思拿了一套乾淨的衣衫,幫他換上,再扶著他緩緩走向榻,給他蓋好被子,一套動作溫柔仔細到了極致,生怕一個不小心,碰疼了他。

  都收拾好後,景瀟冶抬抬眼,易陪思仍站在榻旁。

  他視線緩緩落在易陪思面孔上,易陪思修長的睫毛下,眼眶有一點點發紅。

  他也是才注意到他的神情。

  是睡了剛醒?

  景瀟冶心底暗嘆一口氣,還是打擾到他睡覺了。

  時候也不早了,他問:「你不走嗎?」

  易陪思垂下眼帘,目光陡然縮了一下,準備了那麼久的話語藏在肚子裡躍躍欲出,還是因為膽量不太夠,最終卡在了嗓子裡。

  他心道,來都來了,還怕什麼?

  易陪思往前一湊,忽然抓住景瀟冶的手,抬起眼,望著他,語氣既是委屈,又是飽含歉意,極其溫柔:「好瀟冶,你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景瀟冶一怔,被握住的手下意識地縮了縮,想撤走,卻反被對方握的更緊。

  易陪思兩隻手捧住了他的手,扣著他的掌心,又溫聲說了一句:「你受了傷,生氣對身體不好,有什麼不稱心的事情,我們說開,好不好?」

  一邊說著,他一邊捧著景瀟冶的手指,輕輕搭在了自己的臉上。

  這個動作,曾經景瀟冶對他也做過。

  在很久很久之前。

  忘記那次易陪思是因為什麼而生氣,景瀟冶一邊哄著,拉著他的手貼在他軟綿綿的臉蛋上,那時景瀟冶小啊,臉就像個剛出爐的包子,圓滾滾的,易陪思摸著他的臉,瞬間就不氣了。

  所以,現在他東施效顰一下,應該會有用吧?

  易陪思偷偷瞧了幾眼景瀟冶的神情,可對方藏的太深,他什麼都沒看出來。

  景瀟冶手還貼在易陪思臉頰上,他表面上波瀾不驚,心裡卻如同長草,痒痒的很。

  易陪思這一套跟誰學的?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好哄,易陪思輕描淡寫說兩句話,他就什麼都不生氣了。

  他頓了頓,收起視線,微微撇過頭:「……生你氣幹什麼。」

  「是該生我氣的。」易陪思繼續在他手心上蹭了蹭。

  景瀟冶心中某處清晰地撲騰了一聲。

  易陪思低語道:「我這幾天一直都在想,從你的角度看,我真的做的很不好,我只考慮了我自己,沒有考慮你的感受,但我沒有主動告訴江頎玉我的身份,是他自己認出來的……我發誓!你想怎麼生氣都無所謂,但是能不能不要……冷落我、不理我。」說著說著,易陪思眉眼一垂,神色淒落下來。

  景瀟冶費力坐起,手摸了摸易陪思的頭,想笑一笑心裡卻又難受的打緊,他聲音啞道:「我沒不理你。」

  易陪思低著腦袋,眼眶一酸:「撒謊,你怎麼沒有,這都多少天了。」

  他的語氣故作平靜,尾音卻在發顫。

  景瀟冶聽著,心裡更難受了,讓易陪思這些日子委屈,他真是罪該萬死。

  他喉嚨緊了緊:「好,是我的錯,以後都不會不理你,好嗎?」

  易陪思點點頭,把情緒壓抑回去:「那你說到做到,這樣彼此不說話,真的好難受。」

  此話一落,景瀟冶的雙手便環在易陪思肩膀上,把他人抱在懷中。

  易陪思順著他的手臂,想靠在他的肩膀上,還沒等靠上,景瀟冶忽然不輕不重地推了他的腦袋一下,把他的腦袋推向另一邊。

  易陪思一呆,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方才想做什麼。

  他怎麼想的是靠在人家肩膀上?

  這樣的舉動,在兩個男人之間……會不會太奇怪了?

  為了緩解安靜的氣氛,他還是沒底氣地問了一句:「……怎麼啦?」

  景瀟冶低笑一聲,易陪思很少露出這種神情,實在是可愛,他柔聲道:「你別靠這邊,靠另一邊,那邊有傷,你剛包紮好的,忘記了?」

  隨後他輕摁住易陪思的腦袋,讓易陪思靠在他肩膀上。

  原來是這樣,易陪思將頭埋在景瀟冶頸窩裡,緩緩闔上了眼。

  懷抱果然好溫暖。

  也好讓人安心。

  肩膀前搭著幾簇景瀟冶的墨發,他的頭髮好漂亮,像上好的緞錦一般光滑柔順,還散發著絲絲皂角的氣味,易陪思很喜歡這個香氣,忍不住蹭了蹭。

  景瀟冶摸著易陪思的頭,兩個人都沒再說話,良久,景瀟冶忽然低語道:「我真的很討厭江頎玉。」

  易陪思睜開眼,問:「嗯?為什麼?」

  他想起來,景瀟冶小的時候,就很討厭江頎玉,易陪思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景瀟冶抿了抿唇,悶悶不樂道:「要是沒有他,我們怎麼會分開?沒有他,也不會吵架……反正都是他的問題。」

  這副無理取鬧的樣子,易陪思忍住了笑。

  細細想來,好像是有點因果關係。

  易陪思那時認識江頎玉,他與江頎玉出征,戰場危機,沒辦法才把景瀟冶放在一處寺廟,也才發生了後來分開的種種。

  這前因後果,潛移默化,都在冥冥之中。

  怪不得每次提到江頎玉,景瀟冶就格外心情不好,易陪思安撫著他:「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景瀟冶只是抱著他,悶悶不說話,像極了鬧彆扭的小孩。

  易陪思想了想,忽然開口:「今晚我在你這裡住下吧,阿瀾。」

  「住下?」景瀟冶心中有些疑惑,問懷裡的人:「你不是一直在我府中住著嗎?」

  易陪思笑了笑,一隻手撫摸著他的髮絲:「我是說啊,在這個房間。」

  音落,景瀟冶的身子頓時一顫,他扯著易陪思的衣領,將對方從自己身上硬生生揪起來。

  他眼神變得閃躲彆扭,微微撇過頭道:「易陪思……你說什麼呢……你要幹什麼?」

  這次易陪思不解了,他實話實說道:「不幹什麼啊,就是陪你睡覺,怎麼了嗎?小時候你還天天粘著我讓我陪你睡覺呢,怎麼說都不放手,你忘記了?」

  小時候景瀟冶很喜歡粘著易陪思,這是真的,粘著讓易陪思陪他睡覺,這也是真的。

  不過現在肯定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已經弱冠了,早就不是小孩子。

  景瀟冶說不出來心裡是什麼滋味,反正很生氣。

  多久之前的事情還能記的這麼清楚,記這麼清楚幹什麼?

  更讓他生氣的是,易陪思還把他當成小孩子。

  易陪思像是想到了什麼很有趣的事情,抿唇一笑,繼續調侃道:「哦,對啦,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叫我什麼?嗯?」

  景瀟冶當然記得,他氣的腦殼痛,好端端提這個幹什麼,那個稱呼現在景瀟冶可絕對叫不出口了。

  對方臉色陰晴多變,易陪思還想繼續逗他,想到景瀟冶身上還有傷,他不忍心了,收了壞心思,道:「睡覺吧,不早了。」

  看著易陪思天真爛漫的眼睛,真是入虎穴了還不知,景瀟冶勉強答應道:「行吧。」

  易陪思輕然一笑,在景瀟冶身邊掀開被子躺下了,這個房間點的薰香味道很好聞,連被子裡都是呢。

  這一躺下他還真的不想睡覺了,他想和景瀟冶聊聊天。

  易陪思的墨發散在枕頭上,景瀟冶吹了蠟燭,躺在他身邊,忽然聽見易陪思說了一句:「我好久沒和別人一起睡覺了。」

  景瀟冶算了算,兩人上一次同床共枕還是他小時候,那都多久了,八九年前?他跟著說道:「我也是。」

  誰知易陪思來了句:「上一次還是和陛下呢。」

  景瀟冶:「?」

  他的眉頭皺的出奇,整個人坐了起來,語氣不佳道:「你跟他睡什麼?」

  易陪思愣了愣,怎麼突然坐起來了,可千萬別抻到傷口啊。

  易陪思問道:「陛下是我徒弟,不行嗎?」

  景瀟冶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冷冷地反問道:「他晚上不翻牌子找他那後宮三千,跑去你床上幹什麼?」

  「呃……這個……」易陪思頭有點大。

  景瀟冶接著問:「你們怎麼睡的?他有抱你嗎?」

  易陪思簡直被他搞暈了,實話說道:「偶爾吧……」

  在只有零星一點月光的黑暗中,景瀟冶的臉明顯地黑了。

  呼啦一聲,易陪思被拖著全身一晃,後背撞到了溫暖的懷抱里,身後的人一隻手環在他的腰間。

  「睡覺吧。」景瀟冶在他耳後淡淡一句。

  「嗯……」整個人被溫暖包圍,鼻尖是安神的薰香,身後是結實的懷抱,易陪思只覺得自己的心跳的劇烈,像是不知疲憊的在敲鼓,耳根也燙燙的,像一顆剛煮熟的山芋。

  他也聽見了身後景瀟冶的心跳,易陪思問道:「……我們這樣,會不會有點怪?」

  身後人沉默一下,問:「江漣可以,我不行?」

  易陪思搖頭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對方問:「那你現在還覺得怪嗎?」

  易陪思訥訥道:「不怪了,不怪了。」

  景瀟冶一隻手臂伸到軟枕旁,示意易陪思枕上去,道:「那就睡吧。」

  易陪思很聽話不多問,枕上去後,猶豫了一下:「可是,手臂不會麻嗎?」

  景瀟冶失笑問:「那怎麼了?」

  「反正麻的不是我。」易陪思點點頭,嘟囔一句,閉上眼不說話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想告訴自己的心不要跳那麼快了,他腦海中默念:能不能安靜點,這樣怎麼能睡的著?

  即使用被子捂住了臉,思緒還拼命掙扎著,奇怪,之前和陛下睡覺,心沒有這樣亂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