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內外張燈結彩,準備迎接除夕之夜,楊奉將大事小情都交給府丞和帳房何逸處理,自己躲在屋子裡沉思默想。
可想的事情許多,有過去也有未來,楊奉更願意想未來。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進來。」楊奉說,有點感謝這次干擾,再想下去,他怕自己會承受不了。
後院的一名侍女進屋,楊奉認得她是自願出宮的宮女之一,叫什麼名字卻不記得。
侍女停在門口行禮,「夫人問楊總管是否有空閒,夫人想見楊總管一面。」
楊奉很驚訝,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呃……有空,請夫人稍等,我馬上過去……」
「夫人就在門外。」
楊奉急忙起身來到門口,果然看到倦侯夫人站在門外。
「夫人派丫環傳我一聲就是了,何必親自前來?」
崔小君笑了笑,「我也想出來走走,侯府這麼大,我還有許多地方沒去過呢。」
倦侯府當然沒有崔宅占地廣大,不過在崔家她是小姐,生活區域只占一小塊,在倦侯府她是女主人,擁有這裡的每一塊土地。
楊奉將夫人請進來,神情稍顯尷尬,倦侯的年紀就不大,夫人還要更小一些,令老於世故的楊奉不知該如何接待。
「倦侯又出門了?」崔小君問。
「倦侯出去購買年貨。」楊奉答道。
「他最近經常出門,每次都買很多東西回來,有時候我只是隨口一說,他也非要找遍全城。」崔小君打量了一眼房間,「倦侯真是糊塗,買來的東西都送進了後宅,也不想著其他人。桂蘭,你去將倦侯買回來的茶葉、果品、布帛等等都拿一份來。」
沒等楊奉推辭,侍女已經領命離去。
楊奉的房間不大,擺設也極為簡單。崔小君隨意走了半圈,轉身問道:「聽說楊總管要離開侯府?」
消息早就傳開了,楊奉沒什麼可隱瞞的,「是。正月結束之後我就去北軍任職。」
「恭喜楊總管,北軍長史雖非顯要之職,日後卻也前途無量。」
「我是一名太監,入軍為吏已屬破例,不會再有更大的前途了。」
「那楊總管為何還要棄倦侯而去?」一剎那間。崔小君暴露原形,不再是文雅的倦侯夫人,而是一個心懷不滿的小女孩。
楊奉心中的尷尬感覺終於消失,微笑道:「因為我在這裡沒什麼可做的。」
崔小君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想要裝回剛才的樣子卻已做不到,雙頰不由得紅了,低著頭小聲說:「倦侯極為敬佩楊公,視楊公為師尊……您是因為失望才離開他的嗎?」
「失望?夫人何出此言?」
「倦侯離開皇宮之後什麼也沒做,就是練練武功,經常出門遊逛。買回一些無用的東西,可那不怪他,都是我……」
楊奉向夫人躬身,「夫人多慮了,我去北軍任職,正是希望能為倦侯帶來更多幫助,北軍長史總比侯府總管的幫助要大一些。」
「原來如此,都怪我胡思亂想,請楊公不要介意。」
「夫人心念倦侯,我只會高興。怎會介意?」
崔小君臉更紅了,咬著嘴唇想了一會,抬頭問道:「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助倦侯?」
「嗯……我對持家之術……」
「不不,不是持家。是真正的幫助。」
「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楊奉其實明白,但是不想承認。
「倦侯他……應該當皇帝,大楚也需要這樣一位皇帝,不是嗎?」崔小君鼓起勇氣說。
「夫人知道這樣的話是大逆不道嗎?」
「就算被砍頭我也要這樣說,我了解太后,她根本不想選立一位合格的皇帝。只想要一名聽話的傀儡,可她的願望實現,大楚也就完蛋了。大臣們只想保住已經在手的權力,其實並不在乎宮裡的皇帝是誰,倦侯的敵人只有太后一個人……」
楊奉走到門口向外看了一眼,他的房間比較偏僻,外面沒有人,他轉身道:「夫人是想重當皇后嗎?」
崔小君一愣,「當不當皇后我不在意,我只是……」
「那就請夫人今後不要再說這種話,據我所知,倦侯對現在的生活心滿意足,這也是我為何放心離開的原因,今後我幫倦侯,也是幫他不受欺負,不是幫他重奪帝位。」
楊奉很擅長撒謊,即使面對一名過完年才十三歲的小姑娘,他也說得坦然從容,「老實說,倦侯並無稱帝的實力,幫助他不如幫助北軍大司馬韓施,他是鉅太子遺孤,在韓氏子弟當中最有資格繼位,能治軍,又有大批文臣的支持,唯一的遺憾是運氣不好,在太廟裡沒有抽到上籤。」
崔小君呆呆站了一會,垂頭說:「韓施不是運氣不好,而是太好了,父母雖亡,舅氏仍在,娶的妻子也是大臣之女,一呼百應,因此不受太后喜愛。反倒是即將稱帝的當今太子,在京城無根無憑,母族皆在南方邊郡,正合太后心意。連大臣們也高興,他們表面上懷念鉅太子,其實不想再出現強勢的外戚,太后的哥哥上官虛一直沒有再封實職,也是太后討好大臣之舉。」
楊奉很吃驚,雖然這些事情都來自公開的信息,可是沒人敢公開談論,倦侯夫人住在深宅之中,居然也有這樣的見識,實在不同尋常。
但他還是搖頭,實話對一個人說就夠了,連韓孺子都能對妻子保守心中的秘密,他更不會泄露,「這些對倦侯都沒有意義,他已經遠離帝位之爭,夫人是希望他拼死一搏,還是想平安度過一生?」
「我……當然希望平平安安,可是……我知道倦侯有心事,很大的心事。」
果然同床之人最難隱瞞,韓孺子縱然守口如瓶,還是露出一點破綻,楊奉微笑道:「那就想辦法化解倦侯的心事,讓他忘記皇宮裡的生活,你們還年輕。要過長久日子。」
「他真能忘記嗎?」崔小君又顯出稚氣的一面。
楊奉甚至有點不忍心欺騙她,可他還是點頭,「他會的。」
這三個字不全然是欺騙,楊奉自己也有一絲懷疑:倦侯太年輕了。當他習慣了眼下的這種悠閒生活之後,還肯投入一步一個危機的奪位鬥爭中嗎?
楊奉從來不肯幫助無能之人,他去北軍,也是想觀察倦侯的雄心壯志能維持多久。
崔小君露出甜甜的一笑,「他若不想當皇帝。我就陪他在倦侯府里一直到老,只怕朝廷……楊公以後真的會保護他,對嗎?」
「從我將倦侯從家中接出來的那一刻起,保護他的安全就是我的職責。」楊奉很高興能對夫人說出一句實話。
崔小君告辭,沒一會,侍女送來大包小包的東西,楊奉都留下了。
韓孺子從外面回府,帶來更多的吃玩之物,興致勃勃地去後宅見夫人,傍晚。他來見楊奉,要與他把酒話別。
張有才送來酒菜,不忘介紹道:「大成居的醬肉、興安樓的燒雞、老家胡同的醃鵝掌……嘖嘖。」不等說完,張有才的口水快要流出來了。
「去廚房偷吃去吧。」韓孺子笑著攆走張有才,親自為楊奉斟酒。
楊奉也不客氣,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韓孺子只喝一小口,再為楊奉滿上。
「夫人讓你來的?」楊奉連飲三懷,問道。
「嗯,她說進入正月之後諸事繁雜。再難抽出時間給您送行。」
「你倒是很聽話。」
韓孺子撓撓頭,「她說得很有道理,新帝要在元月初一登基,接著要去太廟和各處祖陵拜祭。還要拜天地日月、宗室互拜……府丞看來不打算讓我休息了。」
「這是好事,參加這些儀式,能向眾人昭示太后對你的確沒有殺心,你能更安全一些。但你還是要小心,太后只是暫時穩住了局勢,朝中的勢力比從前更加複雜。太后與崔家繃得太緊。都在小心翼翼地走獨步橋,誰也不願意在這種時候惹來猜忌,所以你很安全,一旦有人想要打破平衡……」
「殺死廢帝就是最簡單有效的挑事兒手段。」韓孺子明白這一點,他現在出門都帶著杜穿雲,「你也小心,既任軍職,一切即按軍法行事,大司馬若想殺你,輕而易舉。」
楊奉冷笑一聲,「韓施強裝世故,內里還只是一名不知世事的少年,他非常害怕,比你當初進宮還要害怕,他不知道誰值得信任,卻又渴望得到幫助,對我來說,這只是機會,不是危險。」
韓施的外表看不出破綻,但是韓孺子能理解這位太子遺孤的處境:太后心意難測,大臣表里不一,外有崔氏虎視,內有宗室暗鬥……他的確有理害怕、緊張。
「你總是要輔佐皇帝。」
「因為只有皇帝能與那個暗中的幫派較量。」楊奉看著韓孺子,明白少年的心事,「請你理解,如果北軍大司馬真是一名可塑之材,我會順勢而為,助他一臂之力,到時候也請倦侯順勢而為,在府中安心度日。」
韓孺子飲下杯中的殘酒,難以想像就在多半年之前,自己還是賴床不起的寵兒,短暫的皇帝生涯改變了一切,他雖然沒有嘗過權力的真實味道,卻在最近的距離嗅到了香氣。
「他不是可塑之材。」韓孺子肯定地說,「他對帝位的渴望甚至不如東海王,朝中文臣之所以沒有全力支持他,想必也是這個原因,猶豫不決還不如清心寡欲。」
楊奉為倦侯斟滿一杯,倦侯年輕,缺少必備的經驗與手腕,但有一點是楊奉所欣賞的:他總能猜到最簡單、最本質的答案。
「我再給倦侯留一道題吧:太后和崔宏誰會先出招?出什麼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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