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依舊眉頭緊皺。
雖然年輕,但皇帝也不會輕易被忽悠,還是猶豫不決。
范相大義凜然道:「大不了,再苦一苦天下百姓,罵名,我來背!絕不會連累陛下令名,有傷陛下聖明。」
百官各種阿諛奉承。
「范相,高風亮節!」
「范相,委屈你了。」
「宰輔難當啊。」
「世人都說百姓苦,實際宰輔才最苦。」
范相表面苦笑、大義凜然,實際上內心冷笑連連。
罵名?
他來背?
羊毛出在羊身上。
反正沒有一毛錢出在他范相的袋子裡。
他怕什麼?
再說,大唐是李姓天下,政令是皇帝頒布的,他這宰輔又能有多大罵名?
相反,他的黨羽、學生,可藉機在其中上下其手、攤派勒索,加重負擔,大發橫財。
誰知,杜預的詩詞,恰好幽幽從雲端傳來。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一句話,就是一個大巴掌,抽在范相那道貌岸然的臉上,抽的范相臉色尷尬、青一陣白一陣。
他氣急敗壞:「陛,陛下,那杜預又在蠱惑人心、妖言惑眾?這,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皇帝望向他的眼神,卻充滿了冰冷。
「妖言惑眾?」
「妖言惑眾的詩,能詩成鎮國?傳到朕的耳朵里?」
「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這就是大唐!這就是你號稱盛世的大唐!」
「你身為宰輔,將朕的天下治理成這樣,該當何罪?」
「欺上瞞下,你就是小人!」
范相嚇得跪下來,砰砰磕頭,心中卻大罵杜預,怨毒無比。
如果說杜預過去與范相的過節,只是遠房族侄范仲永帶來的一些隔閡彆扭,如今范相就恨透了杜預。
杜預這詩,太打臉了。
讓身為宰輔的他,太沒有面子了。
但杜預的詩,還在幽幽傳來,沉聲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皇帝和眾臣的眼前,出現了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情形。盛夏中午,烈日炎炎,農民還在勞作,汗珠一顆顆滴入泥土。
到了中午,太陽當頭照著,是一天最熱的時候。
杜預沒有寫農民鋤禾如何勞累,而是寫百姓汗水。夏天的中午,農民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在田裡給禾苗鋤草鬆土。由於天氣炎熱,勞動緊張,農民累得滿頭大汗,汗水一滴滴落到禾苗下的泥土裡。
如此辛苦勞作的情形,皇帝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被深深觸動,站了起來。
范相滿頭大汗,一顆小心臟怦怦直跳,對杜預怨恨至極。
杜預鎮國詩,依舊響徹虛空。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此句一出,天下皆驚!
此詩,傳天下!
有誰想到,如此一首平平無奇、描寫百姓的詩,卻能在杜預的口中,詩成傳天下?
達成如此不朽之作?
我們碗中的米飯,一粒一粒都是農民辛苦勞動得來的呀?
世上的人們,難道不應該珍惜每一粒糧食、尊重農民的勞動嗎?不應該尊重、珍惜百姓嗎?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大唐,朝廷。
皇帝吟誦著「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潸然淚下,哽咽道:「這就是我大唐盛世,原來,這就是朕心心念念、引以為傲的大唐盛世。」
「我李家得天下,已有百餘年,朕本以為兢兢業業,總算不愧列祖列宗之託付,今日看來,朕這皇帝不稱職,朕治理天下不合格啊。」
「朕,要下輪台罪己詔!」
聽到皇帝如此自責,群臣跪拜在地,痛哭流涕,山呼萬歲。
范相面如土色,摘下官帽,磕頭謝罪,表示自己乃是宰輔,罪過都是自己的,懇請皇帝降罪。
皇帝深知,范相與太后乃是一體的,就算自己責罰,將他免職,太后那關也過不去。
范相所謂引咎辭職,只是風涼話。
皇帝真的被杜預這首詩感動?如此愛民如子?
並不是。
他只是借題發揮。
你看,你范相在外朝,太后把持內朝,將朕這李家天下治理的如何?
你吹噓震天響,臉卻被杜預打得啪啪作響。
一首【憫農】,傳唱天下,我大唐丟人啊!
我這皇帝不合格,但真正原因是我沒有實際權力。
你這宰輔不合格,是不是該滾蛋下台?
皇帝借題發揮,越發來勁。
「既然朕減輕不了賦稅,也幫不了百姓種地,更阻止不了百姓餓死,朕還不能成全杜預幫助百姓讀書的小小善念?」
「讓百姓有個盼頭,哪怕一絲一毫的盼頭,至少不會太過怨恨國家。」
「這【儒學】,乃是惠民善舉,豈能不辦?」
冷笑、輕蔑、反對百姓受教育的大唐士族,深深震驚了。
杜預這首詩,樸實無華,淺顯易懂,但卻十分感人,在空中呈現出十足的畫面感。
詩在百花競麗的唐代詩苑,同那些辭藻華美的名篇相比,其實算不上精品,但它卻流傳極廣,婦孺皆知,不斷地被人們所吟誦、品味。
因它充滿了對生活的思考,對人生的感慨,還有對生民的同情悲憫。正如它的題目【憫農】,天生就是悲憫百姓、垂憐生民的。
滁州百萬百姓,沉浸在這傳天下詩深深衝擊和震撼中。
「嗚嗚嗚···」一個百姓哭了起來。
「我等百姓,真是太苦了。」
「糧食,都是我們種的,財富都是我們創造的。但我們的孩子卻沒有受教育的權利?只能祖祖輩輩、臉朝黃土背朝天?」
「唉,一聲長嘆啊。」
滁州士族,紛紛低頭。
但依舊不服,不滿。
這無關人性,只是利益。
他們把持知識、壟斷朝堂的利益太大,哪怕杜預詩詞再感人,也不可能作出讓步。
一個人卻挺身而出,大聲道:「我琅琊王家,支持杜解元這次提議,支持興辦儒學私塾!」
滁州士族,人人愕然,抬頭看向此人。
這是誰?
琅琊王家,王陽!
竟然是王異改扮的王陽。
他挺身而出,大聲道:「我代表琅琊王家,捐贈十萬兩白銀,百萬石糧食,支持杜解元在滁州興辦儒學小學堂,向滁州普通百姓子弟,傳授基本蒙學知識。」
滁州百姓,感激涕零。而滁州士族,人人震驚。
「怎麼會?王家居然帶頭支持了?」
「王陽公子,怎麼會支持起這些泥腿子?」
「琅琊王家都表態了,我們怎麼辦?」
「沒辦法,王家是南方第一士族,還代表了太后的意思。我們胳膊擰不過大腿啊?」
士族看到王異出面,覺得大勢已去,紛紛點頭,有氣無力跟隨。
「我陸家也願意支援白銀一萬兩。」
「我梁家樂捐兩萬。」
「我代表范家商行,樂捐八千兩。」
雖然士族們依舊滿心不樂意,暗中牴觸,但在王異代表王家明確態度後,他們也只好跟隨,總是不再明面反對。
而田洪鳳早已被杜預【憫農】感動地熱淚盈眶。
他本就是貧寒出身,憐愛百姓,很是仁慈,推崇仁政。
看到杜預詩成傳天下,【憫農】將百姓的悲慘、可憐描繪淋漓盡致,田洪鳳內心的柔軟,被狠狠激發了。
他慨然道:「杜預這首【憫農】,做得好啊。又一首詩成傳天下,代表我大唐文人的風骨與仁善。如此面向百姓的私塾,乃是大好的文事、善事,我身為滁州學政與有榮焉,豈會反對?」
「這樣,我代表滁州學政和學宮,正式認可【儒學】的辦學地位,並列為滁州正式私塾。允許【儒學】教授12歲以下孩童知識,並可參與童生試。」
「什麼?」
滁州士族,大驚失色。
田洪鳳這大筆一揮,實際上給杜預的權力,大大高於士族的預期。
杜預要辦的,只是一個蒙童私塾,限於十歲以下,還沒有與科舉相互銜接。
只要不跟科舉掛鉤,只是讓百姓蒙童識字,士族其實無所謂,畢竟沒有動他們的科舉蛋糕。
但!
田洪鳳卻做了一個大膽的突破。
他不光將杜預可傳授、教授孩童年齡,提升到12歲,更一舉突破了歷來公學、私塾壟斷知識的壁壘,允許儒學的學生直接參與童生試。
這就相當於,只要參加了杜預【儒學】的平民學生,便可繞開現有私塾和公學,直接考童生,步入科舉之路。
這跟正常私塾,已經別無二致。
「大人,這怎麼可以?」
一個士族秀才,激烈反對:「這私塾傳授的,並不是傳統的【六藝】經典,既沒有聖人之言,也沒有先王之法,乃是違背我大唐、聖元傳統的。這【弟子規】、【三字經】等,怎麼能直接童生試?我反對!」
「我也反對!」
一個士族舉人臉色鐵青:「若田大人一意孤行,要給杜預放行,我會去長安禮部,擊聞登鼓,叩閽面聖,請太后和陛下聖裁,封禁【儒學】。」
「就是。就算此人詩成傳天下,就算百姓可憐,又豈能改變千載以來的傳統?改變六藝在科舉中核心的地位?」
「六藝,乃是聖人精髓,不可更改。」
各派讀書人,紛紛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