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他們的臉上,很多還留著方才被【憫農】感動,涕淚橫流的淚痕。

  饒是如此,也絲毫不耽誤他們激烈反對。

  杜預暗暗嘆息。

  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難。

  這些讀書人,都是嘗到科舉制度甜頭,取得人上人地位的人。他們一旦上去,自然要維護本階層的利益,不允許普通百姓通過簡單易懂的免費教育,進入科舉之路。

  哪怕只是最初步的童生試,也不允許。

  哪怕滁州學政+琅琊王家+杜解元,滁州文事最有發言權的三大勢力聯手,也無法改變這些根深蒂固的既得利益者的觀點——你杜預教書識字可以,普通平民孩子用儒家教材,參與科舉,堅決不行。

  說白了,這些出身各個學派的讀書人,反對的本質是反對新生的儒學,反對弟子規、三字經代表的儒家思想。

  他們出身法家、道家、墨家、兵家、縱橫家,他們信奉的是這些學派的聖人之言,不肯容納新的學派,更不允許杜預的觀點成為聖人之言。

  杜預甚至感受到,滁州上空,多了數道威嚴的眼睛。

  列聖的矚目!

  列聖,已經注意到滁州的異變,也注意到杜預興辦【儒學】這危險的萌芽,要將萌芽扼殺在搖籃狀態。

  大唐,朝廷。

  皇帝與范相,正在激烈對峙。

  范相之前誇耀、自吹大唐盛世,卻被杜預無情揭穿、踢爆真相,引來皇帝龍顏震怒,一番訓斥,對杜預懷恨在心。

  他梗著脖子堅持:「陛下,這雖然是小事,但六藝乃是聖人之言,經典之作,文淵閣在天上看著我們大唐呢。如果大唐允許杜預破例,以自己的【儒學】教材,教導孩童,也可科舉入仕,只怕會激怒文淵閣,降下罪責。我大唐本就內憂外患,若再得罪文淵閣,後果不堪設想啊。」

  皇帝冷笑道:「范相,你雖然不是五姓七望,但盧陽范家也是排名前十的名門望族,族中子弟滿朝文武,你也要阻止杜預辦學?」

  他臉色一沉,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猛然拍案而起:「杜預所言極是,比起商鞅變法後,蒸蒸日上的大秦,我大唐積貧積弱、江河日下,已經遠遠落後!」

  「若再不奮起直追,只怕遲早被大秦虎狼吞噬!」

  「爾等高門大閥、名門士族,將家族利益置於國家利益之上,想著無論誰來誰去,城頭變幻大王旗,你家族也終究不失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但我李唐天下、江山社稷,又該怎麼辦?」

  聽到皇帝如此震怒,甚至點破了士族不顧江山社稷、只顧自己家族利益的心思,范相等保守派嚇得齊刷刷跪在地上,磕頭謝罪。

  「陛下,臣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臣等忠心,日月可鑑,神人可見啊。」

  「陛下如此評價臣等,臣等唯有一死,自證清白。」

  皇帝冷哼一聲。

  他其實並不是真心贊成杜預的變法。

  若皇帝真的大權在握,地位穩固,就算再怎麼欣賞杜預,也不會輕易支持杜預的教育改革。

  畢竟,作為天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教育、科舉對一個政權的重要性。

  文淵閣列聖的態度,他也不能不考慮。

  但!

  作為政壇上暫時失意的統治者,面對大權旁落、皇權不振,他還有什麼顧忌?

  他正好借題發揮,以杜預辦學改革,作為幌子攻擊當權的守舊派系,逼得守舊派讓步、讓權。

  這就叫相互利用。

  年輕的皇帝與同樣年輕的杜預,雖然素未謀面,但卻在同一件事上取得高度一致。

  與朝中守舊派斗!

  王太后代表的後黨、范相代表的士族利益集團,把持朝政,成為了皇帝與杜預共同的敵人。

  看到皇帝如此旗幟鮮明,支持杜預,又扣下士族反對就是對大唐不忠的大帽子,范相等老臣汗流浹背。

  偏偏消息傳到後宮太后處,卻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范相自己扛不住,只能低頭道:「皇上既然一意孤行,那臣等只能按皇上意思辦。但若文淵閣怪罪下來?」

  皇帝看到自己的意志,終於破天荒得到了貫徹,興奮眉頭一挑:「若文淵閣有不同意見,朕作為決策者,自然一力當之。」

  「好。」

  范相老謀深算、狡詐如狐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奸詐:「臣馬上奉旨照辦。」

  他退下,以聖箋草擬聖旨放走。

  吏部尚書、出身范陽盧的盧象升,眉頭緊皺道:「范相,難道就這樣任由陛下任性胡來?這麼簡單答應那杜預辦學?雖然只是一家小私塾,但只要能童生試,我聖人之道就不純了呀?聖道大墜,必引起文淵閣不滿,九國入侵。」

  范相仰天冷笑道:「放心。皇上畢竟親政,太后也不便阻止。不過老夫自有安排。可保杜預這私塾辦不下去,陛下更不敢擺脫我等老臣,受到教訓!」

  盧象升眼睛一亮。

  他就知道,范相如此貪婪奸詐,怎麼可能任由皇帝親政,奪回朝權?

  「不愧是三朝老臣、顧命大臣,果然老成謀國!」

  「不知老大人計將安出?」

  范相冷笑著寫了另一封信,也隨之祭出。

  看著那信消失在天際,卻不落人間,反向九霄雲外飛去,盧象升恍然大悟,豎起大拇指:「哦,大人深謀遠慮、高明至極啊!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范相與盧象升兩個老狐狸對視一笑。

  「皇上,杜預,想跟我們斗?」

  「年輕人,畢竟太年輕啊。」

  滁州。

  士族與寒門、百姓的對峙,還在繼續。

  就算琅琊王家「叛變」,其他本地士族依舊不願放棄對教育的壟斷特權,各種跳腳怒罵。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千年以來都各安其位,豈能亂了尊卑次序?」

  「帽子再破,不能踩在腳下,鞋子再好,豈能戴在頭上?」

  「士農工商,位份早定。我等士族,乃是第一等士,也就是貴族名門,方有上學、科舉權力,那些泥腿子怎麼可以?」

  「田大人、林大人,你們身為學政、官員,卻徇私枉法,不阻止杜預胡鬧,我等必然上報朝廷有司,拆除這儒學,主持公道。」

  寒門、百姓悲憤,與士族爭吵起來。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杜解元寫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你們沒讀過嗎?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這些聖人,誰是士族出身?」

  「英雄不問出處,五湖四海,任人唯賢!」

  「大秦通過商鞅變法,已經強大起來。大唐只靠你們日益腐朽的士族,豈能抵擋?必須人盡其用,選賢任能,才能挽回國事!」

  杜預冷眼旁觀,任由下面吵成一團,並不插手,卻凝望遠處。

  宋佳霖吵得滿頭大汗,臉紅脖子粗。

  按說,他已經有功名在身,為何如此積極幫助寒門、百姓一方?

  「娘了皮的,這些士族孫子,總說老子出身商賈之家,卑賤低微,今日杜預興辦儒學,提倡人人平等,教育平等,老子正要出這一口惡氣!」

  宋佳霖興奮挽起袖子,就要大罵,又看到杜預平心靜氣,含笑看熱鬧過來拉他:「你怎麼不上?這可是關鍵時刻。」

  杜預笑了笑:「吵,不頂用。」

  「這種事,唯有捅破了天才有用。」

  杜預一指遠處飛來的一個小黑點。

  只見那小黑點快速變大,一眨眼已然金光閃閃,威嚴浮現在空中。

  上面兩個大字:「聖旨!」

  「滁州,聽旨!」

  田洪鳳、林如海、陳煒等對視一眼,跪了下去:「臣,接旨。」

  百姓們也齊刷刷跪下去。

  趾高氣昂、高高在上的士族,也只好氣哼哼跪下。

  他們冷笑連連:「看,這事連朝廷都驚動了。」

  「你們這些刁民,等死吧!」

  「想要平民辦學,想要人人教育,想屁吃?」

  「朝廷答應,才怪!」

  「呵呵,只怕有人要人頭落地、流放萬里了。」

  無數冷嘲熱諷、幸災樂禍的目光,落在杜預身上。

  誰都清楚,杜預這是毫無根據、突破底線、前無古人、破天荒豪賭一次。

  一旦朝廷震怒,杜預再大的名氣,也扛不住,必然要下獄、判刑、流放乃至處斬。

  辦學,事關科舉,事關朝廷綸才大典,這可不是小事。

  杜預面色平靜,古井無波,卻讓不少大門閥、士族失望。

  聖旨展開,年輕皇帝的聲音,虛空傳來。

  「朕聞昔成周之世,聖人在朝,家有塾,黨有庠,故民無不知學,是以教化行而風俗美。今京師及郡縣皆有學,而鄉社之民未啫教化,朕常令有司更置社學,適師儒以教民間子弟庶可導民善俗也。然朝廷力量有限,未能鋪開教化萬民,更無法惠及普通百姓。」

  「欣聞滁州舉人杜預,親自編撰【弟子規】、【三字經】、【千字文】等蒙學教材,深入淺出、闡幽發微,聖人之道,啟蒙孩童、教化萬民、移風易俗、特別自費設【儒學】,普及教育與平民百姓之中,為國育才,為唐樹人,善之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