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知道,【江城子】必將不朽、千古流芳。
這首詞一誕生,已然詩成鎮國,假以時日,必將流傳天下,乃至流芳萬古。
林如海自己是死了老婆的人,他當然感同身受,能體會到杜預【江城子】深沉的悼亡之意。這詩詞排空而下,真情直語,感人至深,恩愛夫妻,撒手永訣,時間倏忽,轉瞬十年,簡直悼亡詩詞中的千古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這首詞極為沉痛,卻以娓娓道來的方式,抹煞了生死界線的痴語情語,將對亡妻痴情深重、肅穆莊嚴的愛,融化在了溫婉如素的詞語中,反讓人更痛徹心扉。
林如海閉上眼,心如死灰。
「完了。」
「全完了。」
「我的一切野望,都鏡花水月、化做了古。」
「偏偏亡妻臨死前,只將星河託付與我。我卻親手毀了她。」
「悔不該啊!」
林如海仿佛瞬間蒼老十歲。
「若星河死了,我也活不長了。」
他老淚縱橫。這一刻他是真的後悔了。
他突然發現,自己煞費苦心追求的,到頭都是一場空。
女兒,是他唯一的親人,也死在他手中。
突然,紅娘一聲驚喜大叫:「動了!我剛才看到小姐的睫毛,好像動了一下!」
眾人目光齊刷刷落在林星河臉上。
但沒有任何異常。
林星河依舊冰冷躺在杜預懷裡。
「丫頭片子,一驚一乍!」
林如海強忍淚水,怒道:「別謊報軍情。」
師娘冷哼:「人家丫鬟與小姐,姊妹情深,思念過度,一時看走眼也是有的。」
杜預目光哀戚。
鎮國詩,也無法挽回林星河的命嗎?
穿越這世界,第一個認識的女孩,就這麼撒手人寰了?
這一刻,杜預是真的受傷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的詩詞,無所不能,甚至能逆天改命,呼風喚雨。
但生死面前,詩詞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杜預摟著林星河,放聲大哭。
這位剛剛考中解元的年輕人,淚流滿面。
王異黯然神傷。
她知道,自己只怕永遠比不上林星河在杜預心中的地位。
無論太后懿旨,還是皇帝聖旨,都無法讓王異取代林星河。
杜預的【江城子】,受到最大衝擊、感人肺腑的,反而是王異!
王異聽後,為之動情,而感嘆哀惋。
同時,她心中更有一股慨然之氣,情不自禁羨慕死去的林星河。
「為何,這首詞不是寫給我的?」
「若是寫給我的,我替林星河去死,也心甘情願。」
「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
「得此良人,妻復何求?雖死無憾矣。」
「不光是我,只怕天下女子,人人都會如此作想——能成為杜預之妻,被他鎮國詩悼亡,流傳天下,死也甘心。」
王異正沉浸在自怨自艾、顧影自憐、艷羨林星河心路歷程中,卻聽到一聲幽幽響起。
「杜解元,哭得如此大聲,難道不羞嗎?」
聽到這聲音,杜預愣住了。
王異也嚇了一跳!
正在暗中得意、稱心如意的賈玉,嚇得兔子中箭般一蹦三尺高,大叫道:「詐屍啦!死人詐屍了!」
「啊?」
滁州眾人/大驚失色,毛骨悚然。
只見「死去」多時的林星河,真的徐徐睜開了眼睛。
王異嚇得尖叫一聲,面色蒼白,連連後退。
人群中做賊心虛的賈玉,更是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叫:「林妹妹!你做鬼也別來纏我。我雖然幸災樂禍,慶幸你死掉,沒有嫁給杜預,給我紅杏出牆戴綠帽,我雖然想著得不到的寧可毀滅也不能便宜杜預,但你的死真的與我無關啊。我沒有讓林如海逼死你。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你爹索命吧····」
他嚇得腿腳發軟,語無倫次,磕頭不已,把心裡話全抖落出來了。
全場寂靜無聲。
滁州百姓,人人猶如活見鬼,仿佛看著從地下深處蹦出來的魔鬼般,凝視著賈玉。
溫山、唐文濤、田洪鳳憤怒不已,大聲叱罵。
「這小子,還是人嗎?」
「哦,原來星河死了,你還躲在暗處幸災樂禍?」
「一表人才,卻如此陰暗!」
「這人,難怪會被嚇出毛病,原來自己巴不得人家姑娘死?」
「得不到的,寧可毀了?」
「呵呵,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如此膽寒膽怯,是否參與了星河之死?」
林星河徐徐站起,向賈玉走去,披頭散髮:「好你個賈玉,你暗室欺心··你害死了我··你還我命來。」
賈玉面若金紙,汗若漿下,結結巴巴,六神無主,連連後退:「不,林妹妹,你聽我狡辯,不,聽我分辯···我真的沒有啊?不是我,我沒有害你。你饒我一命吧。」
他嚇得大叫一聲,口吐白沫,向後仰天倒去。
噗通一聲,賈玉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全滁州人,百萬民眾,人人唾棄。
「我呸!」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其心可誅。」
「這就是賈府未來國公爺?難怪林星河打死都不嫁給他。」
「這德行還想著壓過杜解元,怎麼比?」
堂堂榮國公嫡孫,竟然面目可憎、真面目暴露、大白天下、盡人皆知,慘遭唾棄,形象盡毀。
看到賈玉被嚇混過去,「詐屍」的林星河,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清朗、很是解氣。
這次輪到杜預瞠目結舌、滿臉愕然。
「你,你到底?」
林星河俏皮地挽起發簾,露出灼灼美眸,嫣然一笑道:「怎麼?杜預哥哥,你也覺得我是死而詐屍?」
紅娘大著膽子,上去捏了一下林星河的臉蛋,叫道:「小姐!真的是小姐!你活過來啦?」
林星河深情凝視杜預,笑吟吟道:「是啊。剛才我眼睛一動,你不就看到了嗎?」
杜預終於反應過來,怪叫道:「感情你剛才就醒了?你怎麼裝死啊?」
林星河俏皮道:「我若不裝死,怎麼能看到大情聖為我傷心落淚?試探出你的真心?」
杜預氣急敗壞,一巴掌打在林星河的翹/臀上:「你這丫頭!不作弄我你會死啊?」
林星河連連呼痛,卻笑嘻嘻道:「我裝死還有個目的——嚇賈玉這混蛋。若不裝神弄鬼,怎麼能讓他齷蹉心思、大白天下?」
杜預:「···」
賈玉,好慘一男的。
「倒是你。」
林星河羞澀而溫柔,看著杜預:「老大一人了,有挺有名氣,為了女人怎麼說哭就哭?一點都不嚴肅莊重,不像個大人物。」
杜預仰天長嘆道:「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
溫山眼前一亮,拍案叫絕:「好個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杜解元隨口一說,便是警世恆言、千古名句,令人叫絕。」
王異也深有同感,深深無力感。
別的詩人作詩,「吟安一個字,拈斷數莖須」,若三年之內能寫出一首鳴州詩,便欣喜若狂。
而杜預這個變/態?
他隨口一說,就是千古名句。
信手拈來,便是警世恆言。
小嘴一張,就是金句頻出。
你讓其他人怎麼活?
杜預這首詩,意思是對子女沒有感情的人不一定是真的豪傑,憐愛孩子怎見得就不是大丈夫呢?知不知道在山林里興風狂嘯的老虎,還時時回過頭來看顧小老虎呢。
他以此來表達自己對感情的觀點——感情與事業並不矛盾,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好!」
田洪鳳看到林星河死而復生,一塊大石頭落地,欣然讚嘆:「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杜預這首詩,真是好啊。」
林星河甜蜜地依偎在杜預肩頭:「杜預哥哥,方才我死了,整個人渾渾噩噩,記不起自己是誰,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被一股不可抗拒之力裹挾,吸到地下,隨波逐流,一魂渺渺赴九泉。」
「不多時,我走到了一條大河邊,只見大河奔流,浩浩蕩蕩,壯麗奔放,又抑鬱沉怨,一座橋連接大河對岸,一座雄關如鐵,數之不盡的新鬼排著長隊,波譎雲詭,又瑰奇浩瀚···」
眾人聽著,汗毛倒豎。這分明是鬼門關啊。
紅娘嚇得緊緊抓住杜預的手:「小姐,你,你這是去了鬼門關前走一遭啊?」
田洪鳳嘆道:「你見的大河,一定是奈河,又稱葬頭河、忘川。傳說,「三途河」是生界與死界的分界線。因為水流會根據死者生前的行為,而分成緩慢、普通和急速三種,故被稱「三途」。」
「人死後,應渡奈河。所謂二七亡人渡奈河,千群萬隊涉江波,無衣寒苦逼自身,翁鬼惡眼出利牙。」
「你一旦從奈何橋,度過奈河,那就真無可奈何了。」
田洪鳳搖頭道:「只怕,大羅金仙也難以再救回來你。」
杜預默然。
想到林星河假死已到奈河,只差一步就度過奈河,他也感到陣陣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