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復活過來也未必識得我,因我為你喪妻之痛,已悲傷過度,兩鬢白髮,早生華髮,都不認識了。
至此,這首江城子已然出三州。
附近金陵、廬州、荊州等地,也同樣響徹天地。
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
天地之間,迴蕩著杜預痛徹心扉的心聲。
天地同泣,萬人同悲。
無數大唐人泣不成聲、肝腸寸斷、哭天喊地、捶胸頓足。
「好感人。」
「杜解元為何作此悲聲?」
「難不成,杜解元的未婚妻,亡故了?」
「不會吧?之前杜解元與未婚妻琴瑟和鳴、詩詞應和,羨煞旁人,被譽為大唐第一神仙眷侶?為何突然陰陽相隔?」
「聽說,杜解元與未婚妻雖有婚約,卻被岳父林如海所不容。只怕他從中作梗,才導致這悲劇。」
「林如海,畜生不如!」
杜預的詞抱璞泣⾎、聲聲悲切、黯然銷/魂、肝腸寸斷。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突然夢中回到了老家,看見你正在小窗前對鏡梳妝。
杜預一句吟誦完,滁州人都蚌埠住了。
這句話,大唐破大防!
「嗚嗚···」一個女孩大哭起來。
「唉···」一個老翁也暗暗抹淚。
簡直比任何言語,都更勝一籌、更加悲痛欲絕。
杜預突然寫自己在夢中,忽然回到了時常懷念的故鄉,在那個兩人曾共度甜蜜歲月的地方相聚、重逢。
「小軒窗,正梳妝。」那小室,親切而又熟悉,林星河情態容貌,依稀當年少女,正在梳妝打扮。這常見而難忘的場景,恰好是愛侶在自己心中永恆的印象。
「·嗚嗚嗚··」
紅娘突然撲倒在地,哭得肝腸寸斷:「小姐!我的小姐啊。」
林如海老淚縱橫,跪地大哭:「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杜預抬頭淚眼,徐徐道:「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於無聲處聽驚雷!
此時無聲勝有聲!
田洪鳳深深嘆息一聲:「這正是杜預筆力奇崛之處,妙絕千古。」
「此時無聲勝有聲」,無聲之勝,全在於此。
別後種種從何說起,只有任憑淚水傾落。一個夢,把過去拉了回來,但當年美好情景,並不存在。
這是把現實的感受溶入了夢中,使這個夢也令人感到無限淒涼,催人淚下。
才氣,鎮國!
眾人石化、震驚。
杜預硬生生將這首悼念亡妻之詩詞,寫成了鎮國詩。
陳煒眼中失神:「鎮國?連悼亡詩都能鎮國?」
這太顛覆他們的三觀、顛覆概念了。
因鎮國詩一般只產生在王朝、戰爭、興衰、氣運、神人等宏大敘事詩詞題材中,卿卿我我、兒女情長的情詩、悼亡詩,很少能打動天地、晉升鎮國詩。
但一切的規則、規律,仿佛都用來給杜預打破的。
杜預這首哀傷至極、痛徹心扉的詞,自然也傳到了大明宮。
皇帝仰頭看天,震怒。
「杜預的未婚妻,死了?」
「朕派人去賜婚,可不是去賜死!」
「溫山,幹什麼的?」
范相等老臣面面相覷,心中大罵杜預。
區區一個秀才,這麼麻煩?
事真多!
賜婚都不行,他未婚妻還死了?
關鍵,旁人出了事根本無法上達天聽,這些老臣有的是辦法將事情按下不報。
但杜預卻是例外中的例外。
人家動輒就詩成鎮國!直接上達天聽!
不光上達天聽,還要讓大唐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捂住耳朵想不聽都不行。
你服不服?
范相一臉苦相:「陛下,這···人固有一死,只怕這女子福薄命淺,受不得如此恩寵?也是沒有辦法···」
「放屁!」
年輕皇帝一句話就懟回來,大罵道:「你沒長耳朵?杜預這大放悲聲,一首【江城子】,已然詩成鎮國!」
「物不平則鳴。」
「要是沒有貓膩,好好一個姑娘怎麼會死?杜預又怎麼會做鎮國悼亡詩?」
「朕好好一場賜婚,竟然變成了如此模樣?這不是打朕的臉?不是當面抽朕耳光?」
「給朕查!狠狠查!讓溫山據實回奏,定要查出水落石出!」
皇帝暴怒。
范相只好苦瓜臉點頭稱是,退了下去。
皇帝嚴令調查,結果自然很快。
朝廷有的是秘密手段,以聖箋八百里加急。
遠在滁州的欽差溫山、千牛衛密探,立即上奏回報。
片刻功夫,范相就端著溫山秘折,小心翼翼呈給皇帝。
皇帝看了兩眼,就怒極反笑。
「哦,原來是林如海這天殺的狗才。」
「他是愛慕虛榮,嫌貧愛富,定要將女兒待價而沽、準備賣個好人家、好價錢。相中了榮國公府嫡孫賈玉啊?」
「杜預本有婚約,他非要棒打鴛鴦、拆散人家,給杜預約法三章,沒想到杜預鄉試一鳴驚人,穩中解元,他又出爾反爾,硬要將女兒綁走嫁給賈府?」
「林星河也是剛烈女子,當場自殺?」
皇帝猛然一拍龍案,暴怒:「林如海這等背信棄義的狗奴才,豈有此理?誰提拔的他?」
范相嘴巴發苦。
因提拔林如海,是賈府的幕後主推,批准點頭的是太后,但直接辦理的是他這宰相。
范相咳嗽:「皇上···」
「此人,絕不可用!」
「杜預悼念亡妻、詩成鎮國,便是上天對我大唐的警兆!」
皇帝一臉激動,猛然站起來,仰頭看天:「背信棄義、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小人,重用之,乃是逆天而行,天必厭之。我大唐小人夠多了!朕不想再看到他,聽到他名字!」
范相默默點頭。
雖然林如海送他重禮賄賂,雖然賈府也在推波助瀾,但皇帝這句「小人」批語,落在林如海頭上,就意味著他政/治生命終結、仕途到頭了。
就算不被罷官,也要貶官流放,以後再想更進一步,絕無可能。
只要皇帝還活著,沒有改朝換代,就毫無希望。
朝中大臣,人人都默默在林如海的名字下,畫了個大大的叉。
此人,完了。
「還有賈府!」
皇帝賜婚卻被打臉,余怒未消,又遷怒賈府:「賈府明知道此女有婚約,卻仗勢欺人,強取豪奪,分明是沒把王法看在眼裡。賈玉是不是仗著榮國公嫡孫身份、仗著貴妃姐姐賈元春,就橫行不法?欺男霸女?給朕一併嚴查!」
「是,是···」
范相心中哀嘆。
得。
不光是林如海,連賈府也受到牽連,在皇帝心中形象一落千丈。
不光賈玉要接受調查,賈府灰頭土臉,貴妃賈元春都要遭受池魚之秧,被皇帝恨屋及烏。
換成別人,以賈府權勢滔天、以賈元春貴妃地位,根本沒辦法告御狀、讓皇帝如此震怒。
甚至范相都聽說,賈府仗著貴妃、國公地位,欺男霸女、橫行不法之事很多,絕非個例。賈玉迎娶林星河,反而是最乾淨、最收斂的一次。
這下拔出蘿蔔帶出泥,為與杜預爭未婚妻,賈府也要吃瓜落、遭大重。
此時,傳來了杜預黯然銷/魂的最後一句:「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料想長眠地下愛侶林星河,在以後年年傷逝的這個日子,為了眷戀人世、難捨親人而柔腸寸斷。明月當空,她的芳魂會在什麼地方期盼等待呢?在短松岡這個安葬她孤墳之處啊。
大殿之上,人人打了個寒顫。
鬼氣,襲人。
痛徹,心肺。
皇帝也眼圈一紅,潸然淚下。
「推己至人,若朕是杜預,想到亡妻今後一個人,只能在淒冷幽獨明月之夜、芳魂不散、縈繞不去的悽苦,也是黯然魂消、心碎如麻。」
「杜預此詞最後三句,意深,痛巨,餘音裊裊,特別是「明月夜,短松岡」二句,淒清幽獨,黯然魂銷。」
「這番痴情苦心實可感天動地!」
皇帝拍案而起,龍目一紅:「林如海、賈府,形同殺人,罪大惡極!朕,絕不輕饒!散朝!」
他憤怒至極,轉身而去。
只留下一殿堂重臣,面面相覷。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范相哀嘆一聲,轉身要走。
一個大臣陰陽怪氣道:「那杜預還沒考上舉人,只是死了個老婆,就隨便一張嘴能詩成鎮國,上達天聽,逼得皇上給他做主。將來要是入朝為官,受了點委屈,還不知道怎麼編排您呢?范相?」
赤果果挑撥離間、煽風點火。
范相眼波一閃,卻冷哼道:「是是非非,早有聖意。杜預受了委屈,做悼亡詩,誰也沒規定不許人家說話作詩吧?詩成鎮國,是他的本事。老夫以為,此事杜預受了委屈,錯在林如海和賈府。」
他大踏步而去,眼神卻多了一絲陰冷。
杜預作【江城子】,杜鵑泣⾎,聲聲碎魂,熱淚也滾滾而下。
落在了林星河的臉上。
滁州城,鴉雀無聲,人人哭泣。
捶胸頓足者有之,嚎天喊地者有之,潸然淚下者有之,黯然銷/魂者有之···
乃至有人拿起鋤頭、菜刀,就要喊打喊殺,被人攔下。
文淵閣出現,司馬半聖面色哀戚,道:「大唐士子杜預做/愛妻悼亡詩【江城子】,詩成鎮國,天地同悲,萬民哀悼。」
「文淵閣降下文寶、聖箋,以悼之。」
林如海面若死灰。
杜預這首【江城子】,將他心理防線徹底擊碎,也被永久釘在恥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