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他是替身
「所以就這兩支破鋼筆值六位數?」
顧兆野指著桌上那放在盒子裡的兩支鋼筆感嘆道。
他不是覺得這玩意兒貴, 而是因為他就不是個愛讀書的人,覺得這東西一千塊錢能買一打。
說實話, 就他們這撥人里, 最聰明的是周牧玄,小時候壞事幹了一籮筐,全是顧兆野幫忙背鍋, 江標是個說風涼話的, 從幼兒園起就滿心滿眼裡只有他的小媳婦謝彎彎。
只有沈勁,為人最赤誠, 成績好就是好, 也不像周牧玄那死學婊還要藏著掖著, 做了壞事也自個兒頭一個認, 有時候還順帶把顧兆野那頓罵給一起領了。
所以他雖然性子有時候看起來冷, 但實際上卻是大家最服氣的, 幾個人都喊他一聲哥。
「可別埋汰人了,人向舟找了好些收藏家才找到的。」
周牧玄輕輕踢了顧兆野一腳。
沈勁懶得和他們多說,他端了杯酒自己灌自己。
「愁啥, 這不是筆都找到了嗎, 送出去不就得了?」
周牧玄說。
「送不出去。」
沈勁又灌了一口, 他苦笑道, 「她連和我在一個房間裡多待一會都不願意。」
「啊?」
「江標天天給謝彎彎洗衣做飯伺候著, 我想起以前和她在一起兩年,就給她餵過兩次藥, 卻還為此沾沾自喜, 我就想, 做頓面給她吃。」
顧兆野和周牧玄對視一眼,默契地搖搖頭, 這是真栽進去了。
「光是打雞蛋,我都練習了七八個,手被油濺了都是小事,可她連一碗麵的工夫都不願意多等,說都不說一聲,就走了……後來張曉蘭說不好吃,我居然還在慶幸,還好最後沒給阮胭吃……」
沈勁越喝越多。
他向來不是個話多的人,甚至極少在周牧玄他們面前流露出這種無奈的情緒。
周牧玄意識到不對,即使是酒精的刺激,也不該像這樣。
他又踢了顧二一腳。
顧兆野咳嗽一聲,故技重施,想逗樂他:「別怕,勁哥,你讓嫂子把你當替身替回來就是。」
沈勁原本還轉著杯子,顧兆野這話一說完,他直接冷笑一聲。
下一秒,他把杯子一捏,整個全部摔到地上,玻璃碎了一地,在燈下折射出冷光。
「替身,我他媽給她阮胭當了兩年的替身!」
說完,他的胸膛開始劇烈的起伏,已經握成拳青筋盡顯的手被他握緊又鬆開,然後他想找杯酒喝,讓自己冷靜下來,看到地上碎掉的杯子,整個人又怔住,仿佛要從這恍惚里醒過來似的。
顧兆野沒敢出聲,連周牧玄也沉默了很久,才重新找了個杯子給沈勁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
沈勁一口飲下。
「怎麼回事?」
周牧玄問他。
沈勁森森地看顧兆野一眼,想起顧兆野先前說的話,他冷嘲道:「顧二一語成讖,她把我當成陸柏良的替身。」
顧兆野眼睛瞬間不可思議低瞪大,一時間他竟不知道是該懷疑是自己今天的耳朵出了問題,還是先前的嘴巴開過光……
周牧玄也沒想到這層,他也愣住了。
這,這他媽誰攤上過這種事兒。
他尋思著,上次罵沈勁的那頓話是不是也可以順便往阮胭身上罵一頓。
而且說實話,他覺得阮胭這人比沈勁還絕,沈勁是渣得明明白白,阮胭還擱那兒藏著掖著背地裡渣,中途還順道借著宋葉眉和沈崇禮這倆渣渣,又把沈勁這貨的愧疚心與同情心利用了一把。
說難聽點,這,這得是茶中之王吧……
周牧玄收回心思,問他:「那你現在是什麼打算?」
然而問完他就想收回來了,就這副卑微的樣子,都上趕著幫人煮麵條了。
沈勁半晌沒說話,咬肌繃得緊緊的,最後他閉上眼說,「我當時有想過直接把阮胭封殺,把阮胭的事業全部切斷,把她的腿打斷,讓她哪裡也去不了,甚至想過要不要和沈崇禮聯手,把陸柏良弄死……」
「可是我都做不到。」
無力,真的,無力到對所有都失去控制。
「我一看到她,我就沒轍了。」
周牧玄故意說了句:「怎麼一看到她就下不了手了,是因為她頂著宋葉眉那張臉嗎?」
「你,」沈勁想罵回去,轉瞬又明白過來,他是在提醒自己,他最初也不過是把阮胭當個替身而已,沒有誰對不起誰。
他長長吸一口氣,一種悶意在胸中堆積,無處宣洩。
顧兆野始終不敢吱聲,經過了這事兒他真的懷疑自己的嘴巴是不是開過光。
他低頭拿著手機慢吞吞地刷微博,手指卻驟然頓住,他連忙把手機遞給沈勁:「臥槽勁哥,嫂子他們劇組出事了!」
沈勁瞥過去,周子絕被下了禁拍令,就連阮胭所在的劇組也全線停拍。
沈勁把手機拿過去,自己慢慢劃著名翻看,越發眉頭擰得越緊。
看到那些被高清修復的視頻,瞬間就明白過來了。
操,聞益陽這個狗崽子原來是幫阮胭做了這檔子事。
劇組停拍,禁拍八年,周子絕現在整個人在崩潰的邊緣,阮胭還在劇組裡,不知道她現在……
他趕緊拿出手機,給方白髮了個微信,問他們那邊情況怎麼樣了。
微信提示了一個紅色感嘆號,他才想起來他早就被人拉黑了。
又只有給邢清打電話,邢清接起來就是一句:「阮胭不見了。」
那一刻,沈勁甚至覺得耳朵旁邊傳來了不明晰的嗡嗡轟鳴聲。
「你說什麼。」
「阮胭不見了,周子絕也不見了,劇組裡有人看見,周子絕下午把阮胭拖走了,現在所有人都找他們找瘋了。」
「好,我知道了。」
沈勁死死捏著手機,「你把他們劇組的具體地址發給我。」
掛掉電話後,邢清迅速地就把地址發了過來。
沈勁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就要走。
周牧玄攔住他:「你搞什麼,你才喝完酒。」
「我找代駕。」
沈勁說完,又覺得不行,那個地方開車過去走高速也要將近兩個小時。
他連忙掏出手機打個電話,讓人把直升飛機調出來。
周牧玄嗤他一聲:「我看你真是瘋了。」
「我他媽也覺得我被她搞瘋了。」
沈勁的動作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拿起桌上的鋼筆盒,大步走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停住腳說:「今天我跟你們坦白,就是想告訴你們。」
「之前的兩年裡,阮胭沒有你們想的那樣卑微,我不過也是個她的替身。」
他擰住門把手的手頓住,「以後,別讓人在背後說她了。」
說完,他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大步走了出去。
掛鐘上,指著「7」的時針以微妙的速度移動著。
*
把指著「7」的時針往前回撥三個小時,指著「4」的時針以微妙的速度移動著。
「阮胭,我今天我不弄死你!」
周子絕抓住阮胭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拖——
阮胭的左腿無力地垂在地上,她想掙扎,卻掙扎不過,她只能用右手扶著拐杖,讓自己不倒下去。
「周子絕,你要幹什麼?」
「收拾你這個女人!你他媽把我全部的可能都毀了,你知不知道!」
周子絕的理智已經幾近崩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他只知道,他要弄死這個女人。
阮胭死死捏著拐杖,這是根鋁製的拐杖,不重,她攥得手指都發白。
周子絕看了她這副弱雞樣子一眼,鉗著她的手腕,他冷笑道,「垃圾,連我妹妹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阮胭被他拉到車上,上車之前,她對著副導演的背影喊了聲——「李副導!」
然而,李副導聽到了聲音,回過頭時,車子已經開遠了。
他怔在原地,有點沒反應過來。
阮胭用力按車門,周子絕把車門鎖得死死的。
「你要帶我去哪裡、做什麼?」
阮胭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問他。
周子絕說:「說實話,我也還不知道。」
隔了會,他又說:「不過現在知道了,我聽組裡的人說過,你很怕水是不是?
因為家庭原因,有過應激障礙。」
周子絕握著方向盤說,
「那就去我們那天晚上去過的蘆葦盪吧。」
阮胭:「你要幹什麼。」
「想讓你也感受一下,死了又生,生了又瀕臨死的感覺。」
周子絕聲音冰冷。
車子猛地剎住。
依舊是上周他們來過的這片蘆葦盪——
高大的蘆葦包圍著一片湖,風吹過,湖水漾起黝亮而細碎的水紋,有兩葉木舟浮在上面。
周子絕鉗著阮胭的手腕,把阮胭推搡著下車。
「太弱了。」
他說。
阮胭抿著下巴,「你依靠所謂的男性的力量優勢,來壓制一名女性,不覺得羞恥嗎?」
「對付你這種狠毒的女人,怎麼都不為過。」
周子絕看著她一瘸一拐的腿。
湖面平靜。
他說:「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為了這部戲付出了多少。
十五歲,我得到人生中第一台膠片機,我瘋狂地研究那些迷人的影像;十八歲,我考上首電,身邊的人都笑我窮,說我不配玩電影,呵那群垃圾,電影是用來『玩』的嗎?
「最後,一整個班,一整個學院,只有我背水一戰,跑去做了獨立電影人,劇本,燈光,錄音,全他媽是我一個人做的,最後我靠著那部電影給我們院捧回一個又一個獎。
「二十三歲,為了拍一個礦難題材的電影,我在礦井下和工人整整住了一年,洗澡水都是黑的;二十五歲,我被禁拍電影兩年,我就自己回去做地下電影,最後熬了兩年,送出去,那些自高自大的美國佬,哪個不誇我拍得好?
「為了這部醫療題材,光是劇本我就磨了五十五稿。
阮胭,你膽子好大啊,你的心可真他媽黑啊,那輛車,我他媽都沒想把你撞死,你是直接把我往死里整啊。」
周子絕整個人已經失去理智,他伸手,一步一步逼近阮胭。
「你真的沒想撞死我?
周子絕別騙你自己了。
那個車手,即使在你說的地方停下,我也會被撞到!不是殘,就是半殘。」
阮胭冷冷地看著他,「是,全天下就你不容易,別人都很容易。
我小心翼翼、千挑萬選選了你這個所謂的『低調實力派』導演,沒想到給自己選了條毒蛇。
你選我進組,不就是想著把我招進組,要不就折磨我,要不就逼我停拍付那筆天價的違約金嗎?
我告訴你,現在這筆錢,得要你來出了,氣不氣?」
周子絕整張臉已經徹底青下來,他死死地盯著阮胭,最後猛地拖住她的身子把她往水裡一推——
沒想到,阮胭卻死死地拖著周子絕,拽著他一起往水裡栽進去。
原本一直一瘸一拐的柔弱的阮胭,在此刻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在水裡的動作靈活得如同一條魚一樣。
她死死地拽住周子絕不放,周子絕根本沒料到她一直都在裝瘸,猝不及防被嗆了好些水,而阮胭卻一點影響都沒有,仿佛她天生就是生活在這水裡。
他的男性力量優勢在水裡喪失無幾,阮胭把周子絕死命往水裡拽,然後迅速地直接用拐杖的三角形握柄,死死套住他的脖子。
她拖著他往湖中心游,在那裡,停著兩葉木舟。
水越來越深,阮胭游得卻越來越快。
周子絕的口鼻在水裡被一上一下的波紋瘋狂嗆著。
阮胭游到木舟旁邊,拿出她早就放在那裡的繩子。
中途周子絕一瘋狂掙扎,阮胭直接就拖著人一起往水裡按,他在水裡憋不了多久的氣。
而她卻可以憋很久很久,這是她幼時和船上練出來的,海她都潛過了,她還會怕這個小小的湖?
阮胭把已經臉色蒼白的周子絕用繩子綁起來,最後借著浮力,拖著他,半浮出水面,看著他。
「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介紹你和宋葉眉認識認識,兩個不把別人生命當一回事的人,噁心的程度真是不相上下。」
周子絕被她用拐杖死死往水裡按。
急促的喘息里,只能聽到她說了句跟沈勁一樣的話:
「垃圾。」
在她放他浮出水面的片刻,他恨恨道:「你不也是個垃圾嗎?」
「沒辦法和陸柏良在一起,就去睡人家的侄子。
阮胭,我是真的討厭你,以前討厭你,是因為你間接性地毀了陸柏良的一生,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後來討厭你,是因為你的做派。
你比不上我妹妹,完全比不上。
因為愧疚無處可發泄就找替身?
你真的愛過陸柏良嗎?」
「垃圾。」
空曠安靜的世界裡,他說出這兩個字。
阮胭的頭髮濕漉漉地貼在她額上,她和已經無力的周子絕一同浮在空曠的湖面上。
是啊。
他說的對。
她究竟幹了些什麼。
接近聞益陽……
和沈勁在一起……
她好像大腦有一瞬間的宕機一樣。
風吹過,蘆葦盪的蘆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種史無前例的空曠與茫然感將她包圍……
直到空中傳來轟鳴的直升機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近,最後它緩緩停下,停在不遠處的岸邊。
而一個穿著黑色襯衫的男人,撥開一叢又一叢的蘆葦,朝她急切地跑過來——
「阮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