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他是替身
聞益陽是一個很有分寸感的人。
即使貼得這麼近, 他也會抬手,用手背微微隔開自己的唇, 防止他的熱氣噴到她耳邊, 冒犯到她。
也正式因為他無意中的這份紳士,阮胭沒有推開他。
「姐姐說的這個視頻,如果百分之八十都是用膠片拍攝的話, 想要修復, 就不僅僅是簡單的數字中間片技術,還要用到圖像實驗室里的大機器……」
聞益陽慢條斯理地給她一一解釋, 儘可能地深入淺出告訴她。
阮胭怕他這個姿勢俯身俯得太累了, 就讓他坐下。
他搖頭:「不用, 這裡面涉及到一些保密的東西, 坐下來不方便說。」
「那你坐我旁邊說吧。」
阮胭手伸進包里, 摸到那支冰涼的鋼筆後, 頓了頓,掏出另一支簽字筆和一本筆記本。
她把東西放到桌上,對聞益陽說, 「你簡單寫在紙上吧, 我不用太詳細的解釋, 我只用知道這個原理就好了, 然後我判斷一下這個計劃的可行性。」
「計劃?」
聞益陽順勢坐在她的身側, 拿起筆在紙上一邊寫上一些簡單的基礎名詞,一邊問她, 「我一直沒問姐姐, 這究竟是個什麼視頻, 你想拿它去做什麼。」
既然都找上門了,阮胭也沒有打算瞞他:「這視頻都是周子絕的電影。」
「嗯, 為什麼要修復?」
聞益陽很淡定,沒有表現出驚訝。
「因為都是他被禁掉的電影。」
阮胭看著聞益陽,認真地說,「我這段時間在於百合,還有劇組的一些工作人員那裡打聽到,周子絕有個習慣,他拍電影,有時候,一個情節會拍多個版本,裡面有應對公眾的、應對投資商的、還有應對審查的……」
她從醫院回來,一進組就給後勤組送水,絕不單單是為了拉攏人員。
劇組是個小型生態。
演員可以用新人,但支持部門導演絕對是偏好於用合作多年的老人。
而關於周子絕的這種種習慣,都是她從這些與周子絕合作多年的人們口中聊天聊過來的。
「尤其是他早年間,剛出道拍的地下電影,目前流傳在外的、哪怕是所謂的『無刪改原版』,其實都已經是他改過好幾次的。
真正的無刪改,只有周子絕和少數人有。」
聞益陽雙眸微動,聽她繼續說。
「而這些,就是方白在他房間裡找到的。
大部分都由於年代過久,還有他自己的人為破壞,導致視頻殘缺或者圖像極度模糊,尤其是除了膠片拍攝的部分外,還有他早年用DV拍攝的影片。
你可以幫我修復好嗎?」
聞益陽看著她放到桌上的小小的U盤。
他這次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樣平靜,「所以姐姐你想拿它們做什麼。」
「報復周子絕。」
阮胭下巴微抬,「他害我,我就要還回去。」
聞益陽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審視。
她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片刻後,他說了四個字:「好,我幫你。」
說完,他把U盤收起來。
「謝謝你,益陽。」
她說。
「不,我很開心你遇到困難願意向我尋求幫助,真的,姐姐。」
聞益陽認真地看著她。
阮胭張了張口,想說什麼,聞益陽打斷她:「就當是我對你以前資助我的報答,還有對以前我做過的錯事的歉疚,別再對我說謝謝了。」
阮胭輕輕嘆口氣,不再說話。
她收拾好東西,起身準備離開。
外面的小雨微微濛濛的,聞益陽問她:「姐姐帶傘了嗎?」
阮胭搖頭。
聞益陽從背包里拿出一把格子傘,撐開,「我送你出去吧。」
阮胭點點頭。
傘不大,聞益陽舉著,傘面總是往阮胭那頭傾斜,以至於阮胭走在裡面,兩個人不能隔得太遠,不然,聞益陽就得被淋濕。
阮胭拄著拐杖,走了兩步,忽然開口:「益陽,你什麼時候找個女朋友吧。」
聞益陽握著傘柄的手指白了一瞬,他溫聲道,「好,有合適的我會試著去找的。」
「我看他是該找個女朋友了。」
一道聲音冷不丁響起。
阮胭抬頭,沈勁就站在前面幾步旁邊的一棵梧桐樹下,陰惻惻地看著他們。
他人高,挺拔地站在樹下,白色襯衣壓進黑色長褲中,唇線抿直,一張臉清冷微寒。
「沈勁?」
阮胭喊了聲。
聞益陽的傘面壓得低低的,沈勁人高,一路走來,她也是這才看到他。
「小聞博士需不需要我幫你介紹幾位合適的女同學?」
沈勁看著聞益陽,語氣不善。
聞益陽淡笑:「不用,我喜歡自己出手。」
沈勁無言。
「倒是沈總,」聞益陽頓了頓,目光在他頭上停留半秒,「站在樹下,映得頭上一片綠光啊。」
沈勁:「……」
阮胭難得地看見沈勁被噎得話都說不出來的場面,她努力地把笑意稍稍壓了壓,問他:「沈勁你來首都大學幹什麼?」
「來找聞益陽談點事情。
沒想到你也在這裡。」
阮胭說:「這樣啊,那我先走,你們倆慢聊。」
「姐姐,我先送你。」
聞益陽撐著傘。
「不用,阮胭有傘。」
沈勁往前站一步,想微微隔開他們,他看著阮胭,「你以前的傘在我車上沒帶走,我還留著,你過來拿吧。」
阮胭想說不用,轉念想到不然還得和聞益陽撐一把傘,也不太舒服。
她還是轉身跟聞益陽道了別,和沈勁一起去他車上取傘。
兩個人並肩走過去的一截路上沒有撐傘,小雨霏霏飄在衣服上。
沈勁先開口問她:「你那天怎麼突然走了,都沒見到張曉蘭……」
「臨時有事。」
其實不是,她只是不太想和沈勁再獨處一室了。
沈勁說了聲「哦」,語氣里有絲若有若無的落寞。
阮胭又問他:「那天你長壽麵最後做完了嗎?」
「做完了。」
「那張曉蘭吃了嗎?」
「吃了。」
沈勁停頓半秒,說,「她很感動,說那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面。」
「是嗎?」
阮胭不大信,張曉蘭做飯那麼好吃,她不信她會誇讚一個連煎雞蛋都不會做的人做出來的面好吃。
「嗯。」
沈勁面不改色道,「你不懂,她主要是因為有我這麼一個好老闆而感動。」
阮胭:「……」
阮胭不和他再多說,拿了以前的傘,撐開就要離開。
沈勁叫住她:「等一下,還有樣東西給你。」
他從車上拿出一盒香水,遞給阮胭。
阮胭接過來。
打開蓋子,一股熟悉的很舒服的氣息撲面而來。
有點像沈勁身上的木質香氣,但又不一樣。
「我看你黑眼圈有點重,不知道你這段時間是不是睡得不好。」
沈勁停了下,說,「放心,我沒有送你我的香水,不會唐突你。
我只是找張曉蘭把以前家裡經常用的家用香水要到了。
你到了你現在的家裡,你噴一些,可能會更適應,晚上就能睡得安穩些了。」
阮胭沒有推辭,因為的確如他所說的那樣。
搬出來後,她大部分時候都是在酒店裡,往往還能入睡,而每當獨居在家的時候,她必須得把被子掖得死死的,就像沈勁以前裹著她一樣。
有種莫名的充實感與安全感。
「謝謝。」
阮胭看了眼他垂下的裹著紗布的右手,出聲提醒道,「手儘量收一下,別沾雨水。」
沈勁的手瞬間僵住,收到左腿外側的西褲縫處,微微貼著。
他說了聲好,然後目送她轉身離開。
雖然到了最後,她還是像在醫院裡一樣,沒有回過一次頭。
「別看了,人早走遠了。
沈總。」
聞益陽走過來,跟看戲一樣。
沈勁冷冷睨他一眼,「她來找你什麼事?」
聞益陽好笑似地看著他:「她求助的是我,又不是你,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沈勁再次被哽住。
他理了理袖子,算了,聞益陽不說,他可以自己查。
他今天來還有別的事情。
「我聽說,你和陸柏良要把耀豐醫療的語音修復系統做出來了?」
「還沒有,仍在試驗階段。」
聞益陽挑眉看他,「怎麼,沈總想來插一腳?」
說話間,原本迷濛的小雨漸漸轉大。
沈勁從車裡拿出另一把大黑傘,他砰地撐開,雨水噼啪砸在塑封的傘面上,他聲音磁沉:
「不是來插一腳,是來幫你們。」
*
阮胭回了家,臨江市大,城南城北的雨下得都不一樣,她這邊仍是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地上,很安靜的樣子。
她像往常一樣,有些失眠。
對面江標夫婦依舊給她留了小餛飩,她一口口吃完,身上暖和起來後,回臥室休息。
想了下,她從抽屜里拿出幾張照片,是她和陸柏良大學時的合照。
這還是沈勁托醫院的小護士轉交給她的。
沈勁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奶油似的燈光下,把人照著,她和陸柏良並肩站在一起,她笑,陸柏良的臉溫和如舊。
只是片刻的恍惚里,另一張相似的、凌厲的五官卻猛然出現在她的腦海里。
阮胭晃了晃腦袋,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她把沈勁給的香水找出來,在房間裡噴上。
最後,在這熟悉的味道里,掖緊被子,踏踏實實睡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阮胭也什麼都沒做,天天窩在家裡看老電影,現在所有人都以為阮胭的腿傷得很嚴重,邢清也沒有給她安排通告。
直到一周後的清晨,聞益陽在微信上發給她一個文件。
——是修復好的視頻。
阮胭點開,解壓,打開投影儀,在臥室里慢慢看了起來。
有血腥的畫面,有淫穢的情節,甚至還有一些與主流意識徹底相悖的片段……
她一直從清晨看到午後,才將所有電影全部看完。
果然,幾乎每一部,都與網上流傳的版本有所出入。
阮胭把投影儀關掉,拿出手機,把這個文件轉發給了邢清。
兩個小時後。
邢清:「!!臥槽你哪裡來的?
!」
阮胭回她:「你別管,我就問你,這東西要是傳出去,周子絕會不會垮。」
邢清:「會,而且是垮得徹徹底底的那種!這些片子,部部都踩線,並且沒有一部是有放映許可證的,他前年就是因為這裡面的一部被禁拍了兩年,沒想到原版居然還要刺激……」
阮胭:「好。」
邢清:「我們現在是要聯繫媒體把這些視頻全部都發到網上搞垮周子絕嗎?」
阮胭和她解釋不太清楚,直接打電話過去,「不,我們不發。」
「我們不發誰發?」
邢清愣住。
「這些視頻,周子絕都不敢發的,我們敢發?」
阮胭這句話一說完,邢清立刻就明白那味兒了,這他媽全是踩線的禁片,誰碰誰倒霉。
在權力和資本面前,他們柏良娛樂小得跟只螞蟻似的,這絕對絕對不是他們能觸碰的紅線。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們公司小,但是總有足夠大的公司;一家不夠大,兩家合起來總夠大;兩家不夠,三家資本合起來總不可能還不夠……」阮胭在那頭聲音平靜,「明白了嗎?」
邢清立刻轉過彎了。
周子絕這狗比導演,平時雖然低調,但裝逼的片子部部拿獎,絕對絕對動了不少人的蛋糕。
只要把這些東西,全部都打包發給周子絕的對家……
「我馬上去辦!!」
*
阮胭在把東西發給邢清後的第二天就回了片場。
她和方白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開過去的。
臨江市的雨停了,劇組那邊的雨又開始下了,還是那種不大的斜斜細雨,把天襯得灰濛濛的。
阮
「怎麼回事啊?」
有群演抱怨道。
胭拄著拐杖進組,周子絕還過來假惺惺地慰問了幾句:「怎麼腿還沒好?」
阮胭說:「傷筋動骨一百天。
我雖然要不了一百天,但估計也得到這個月月底才能好。」
周子絕淡淡點頭。
副導過來問他,下雨了是不是還要繼續拍,陰雨天的色溫和光線實在是不好把握。
周子絕卻望著天空,近乎痴迷道:「拍,繼續往下拍。」
他對畫面那種瘋狂的完美主義又上來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搭好空中防雨的塑料膜。
阮胭還是又搬了個小椅子在底下看著他們忙來忙去,等著看別人對戲。
然而,等到一切都搭好後,副導演卻陰沉著臉站出來說:「今天先收工,拍不了了。」
副導演也沒給解釋,直接就把他們片酬結了。
群演們不干,阮胭就坐在椅子上,聽到副導演對他們小聲說:「拍不下去了,出大事兒了。」
阮胭唇角浮上一絲笑,依舊坐得穩如泰山。
整個劇組都人心惶惶。
果不其然,一個小時後,整個微博都炸了!
炸得驚天動地的那種——
不知道是誰發了一段「橫掃國外大獎的禁片十八部」片段剪輯,還附帶禁片資源,全網瘋轉。
按理來說,這種文藝禁片,即使踩線了、或者過於黃暴了,平日裡也絕對絕對不會有太多人關注,可是這次就像是有預謀一樣,那些轉發、點讚、吹捧周子絕天才導演的言論就像是雨後春筍一樣齊刷刷冒出來。
微博上主要分兩撥人:一撥是把周子絕往死里捧殺,直言周子絕這樣的天才導演被埋沒完全是當局者對賢才的糟踐;另一撥是瘋狂,罵周子絕賣國賊,垃圾,夾帶私貨,甚至還隱晦地折射周子絕得到了境外資金的支持……
事情越鬧越大,微博不想攤上這種事兒,於是瘋狂壓熱搜,而周子絕的幾個對家公司好不容易抓到搞他的機會,又瘋狂買熱搜送他上去……
前排吃瓜群眾來了一大批,火上烹油:
【「周導藥丸。」
】
【「周子絕是真的慘,拍一部禁一部,部部拿獎,部部被禁。」
】
【「沒覺得他慘,他部部拿外國大獎的原因你們真的沒思考過?
要不就是靠罵國家髒水,要不就是搞魔幻現實主義,把國內的人性扭曲的薄弱一面全部展現給外國佬看,滿足他們的獵奇心理。」
】
……
事情越鬧越大,就像是被火燒了一樣!他們根本就沒有人知道,這件事的背後究竟有多少人在背後添柴加薪……
主要是那些片子實在是太邊緣了、太反社會了。
熱搜壓了又上,上了又下。
直到央視電影官微站了出來,只評了一句話:「永遠記得,拍中國人的電影。」
兩層意思:
一是,周子絕拍的電影,不是實際的國家現狀;
二是,周子絕,可能真的與境外資金有密切的往來。
這條微博還被官微配了張圖,是廣電總局處罰周子絕禁拍電影八年的通知。
……
直到下午的時候,阮胭正坐在休息室里刷著這些熱鬧的微博。
周子絕終於,再也忍不住。
木質的大門被他一腳踹開,他惡狠狠地盯著阮胭的臉,眼睛裡充滿血絲:
「我查監控了,你早就計劃好了!那天你根本就是故意把我引去蘆葦盪,好讓你助理在我房間裡偷東西是不是?」
「八年禁拍,八年!阮胭,你他媽把我全毀了!」
「全毀了!」
他吼完,整個人大步上前,抓住阮胭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拖——
「我今天我不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