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他是替身
風吹起的水波紋撞擊著脆弱的蘆葦葉, 她們翠綠的身子跟著左搖右擺,但沒有倒下去。
阮胭整個人此刻是迷茫的, 不知所措的。
因此, 周遭所有細微的變化都被放大了無數倍。
她能看到周子絕的嘴唇在蠕動,說出來的聲音和水紋一起往她身上撲:
「你挺可悲的,真的, 正的得不到, 就去撿西貝貨。
撿來撿去,撿到陸柏良的侄子頭上。」
黝亮的水紋往她身上搖啊晃啊。
她怔怔地看著周子絕。
「以前討厭你, 是因為間接地毀了陸柏良。
你不殺伯仁, 伯仁卻因你而死;後來討厭你, 是一想到憑什麼, 我妹妹拿命去換的人, 要被你這麼對待?
真的, 你連我妹妹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你真的愛陸柏良嗎?
愛一個人會去找替身嗎?」
阮胭張了張口,想說不是這樣的,可是就是哽在了喉嚨里, 她什麼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她終於不得不承認, 是啊, 就是這樣的。
她就是好壞了。
阮胭握著周子絕繩索的手, 忽然就沒了力氣。
她放任他和自己一起在水中漸漸往下沉。
周子絕瞳孔猛地睜大——
「阮胭, 你想幹什麼?
你瘋了,快把我鬆開!」
話還沒說完, 他就又被嗆了一口水。
阮胭把他的手給綁住了, 他動不了手, 只能拼命地蹬腳,讓自己盡力浮出水面。
阮胭卻沒有阻止他, 她好像什麼都不關心了。
她的四肢連動都沒有動一下,任憑自己往水下墜落。
水裡的世界很安靜很安靜,周子絕的聲音漸漸變小,她的耳邊只有遠處的蘆葦葉子跟著水紋一起晃動的聲音。
……
沈勁幾乎想也沒想就跳進水裡,朝阮胭游過去。
他們兩個人在湖中心,沈勁用盡全力往他們身邊游,他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等他游過去的時候,他只看到阮胭整個人沉入水底,周子絕在旁邊瘋狂掙扎。
沈勁立刻跟著她潛入水中。
他睜著眼,湖水渾濁,渾得他有些看不清,他找到已經雙眼緊閉的阮胭,游過去。
他死死地扣緊她的腰,摟著她,湊近她的臉,用牙齒撬開她的雙唇,用力吻住她。
「阮胭。」
他輕輕地在她的唇邊喊她的名字。
可是一張口,就是一串湖水的氣泡。
他只能咬牙托著她,用力往上浮——
新鮮的空氣驟然襲來,沈勁摟著阮胭,拖著她換了個姿勢,為了防止她被水嗆到,他托著她的雙腋下,帶著她往旁邊的木舟浮去。
她現在整個人都陷入了昏迷中,沒醒,但沈勁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求生的本能讓周子絕已經掙脫了繩子。
沈勁看著他,冷冷剜去一眼:「你對她做了什麼。」
周子絕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你看我這樣子,究竟是我對她做了什麼,還是她對我做了什麼!」
說完他又看了沈勁一眼,罵了句:「傻逼,傻逼男人被阮胭玩得來迴轉。」
沈勁眼神一暗。
周子絕驀地想到他那天在醫院裡打人時不要命的狠勁兒,又往後遊了幾米。
見沈勁沒有追上來的意思,他連忙又往後遊了幾米,最後開始瘋狂往岸邊游。
沈勁根本不想去理他,這個垃圾,後面他自然會收拾。
他伸出手在阮胭胸膛上用力往下按壓,想幫她把胸腔里的積水按出來,按了幾下,她還是沒有反應。
他直接俯身,貼到她冰涼的唇上,給她做人工呼吸。
然而,才觸及她柔軟的雙唇,阮胭忽地睜開了雙眼。
她皺了皺眉,沈勁的臉近在咫尺。
他的臉被放大,纖長濃密的睫毛還觸在她的雙頰,溫熱的呼吸在她的唇上和鼻間糾纏。
「你。」
阮胭張了張口。
沈勁克制住繼續吻下去的衝動,他直起身子,從她唇上離開。
「阮胭。」
他黑眸動了下,問她,「你剛剛是不是想去死。」
阮胭愣住,她以為,他會問她究竟對周子絕做了什麼,或者繼續問她陸柏良的事情,或者問她別的問題。
但她沒想到,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我沒有。」
阮胭說,「我只是什麼都不想做了,我需要思考清楚一些事情。」
「思考什麼事情讓你把自己埋進水裡?」
阮胭抿唇不語。
沈勁看著她蒼白的小臉,柔弱的樣子又讓他心底的怒氣無處宣洩,他只有無奈地說:
「阮胭,你想思考清楚什麼,告訴我,我可以幫你,我……」
「對不起。」
她打斷他。
阮胭認真注視著他的眼睛,這是她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不帶任何與陸柏良有關的情感色彩,去看沈勁:
「對不起,我利用了你整整兩年多。
我對你好,對你順從,對你關心,以及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配合,都是源於我自己內心那些陰暗的想法。
我把你當成陸柏良的替身,我利用你去填補我內心的情感空缺,從某方面來講,我比你更過分,我無數次利用你的愧疚、心軟,如果不是陸柏良回來,我甚至打算利用你這種心理一輩子,為自己在圈內的事業借一份保駕。
對不起。
我為我過去做的一切向你道歉。」
「真的對不起,沈勁。」
她說。
天色暗淡下來,夜色已黑。
她的聲音在這空氣里散開,語調不再是往日裡的毫無波瀾,她話里拼命壓抑的難過,他都能聽出來。
沈勁的手指動了動,他想伸手去抱她,但又只有背到身後,默默摁住這種衝動。
在長久的沉默後,他終於開口道,
「可是阮胭,我喜歡你。」
阮胭怔住,她沒想到他會猝不及防地說出這四個字。
而且是,在這樣一種場景之下,在她說出那樣一番話之後。
「以前周牧玄問過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甚至我自己也懷疑過這究竟是不是只是習慣而已。
直到後來我在家裡,你走了,我連根煙都不敢在家抽。
因為我怕抽了,就把你的味道蓋住了。
這兩個月我終於想清楚了,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可能是從每一天的朝夕相對里,可能是從你搬過來以後一聲一聲依賴一樣的哥哥里,雖然我現在知道了,那他媽根本就不是對我喊的。」
他自嘲地笑笑。
「還有可能是從你去拍戲時,穿著白大褂,利落地在片場檢查那些藥品,那麼認真;還有可能是你遇到事,把腳使勁往那人身上踹,我當時頭一次覺得,你他媽怎麼能打起人來都那麼好看。」
沈勁看著她,他知道自己今晚喝了很多酒,但這些酒意已經在剛才為阮胭無止境的提心弔膽里悉數散去了,現在,促使他說出這麼多話的原因,只有源於心中那股無法言說的衝動。
「阮胭,我喜歡你,不是因為我們相處了兩年,而是因為,你是阮胭。
被你吸引,實在是一件過分自然的事情。
因為你,太好了。」
他說完,阮胭有片刻的怔忪,她不敢相信這是沈勁說出口的話。
她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麼,她想拒絕他,他說:
「你不用對我說對不起,是我不對,聞益陽說得很對,我和你朝夕相處了七百多天,我自私,我傲慢,我不懂得尊重人,除了揮霍你對我的好,幾乎什麼都沒做過。」
「但是阮胭,我會改,我也在改了。
阮胭,你,可不可以看看我。」
「看看我,別把我當做陸柏良的替身那樣看看我。」
夕陽,蘆葦,湖水,都一一消失,只剩下他們共同所處的這葉小小扁舟,在水紋里搖擺。
阮胭看著他,他卑微得像個要糖的孩子一樣。
她突然就陷入了更深更廣的迷茫中。
最後,她還是搖了搖頭。
她不想再傷害他,於是她對他說:「對不起,沈勁,我現在沒辦法喜歡上你。」
沈勁沒說話,甚至猜到了她會是這個回答。
他知道她在自己的世界裡畫了個圓,小時候失去了父母,長大後寄人籬下,沒有什麼親密的朋友,在最迷茫困頓的時候遇到陸柏良。
陸柏良帶著她去看外面的世界,讓她復讀,指引她方向,救她性命……他不怪她,在看完向舟找的她的資料後,她所有的無奈與不易,他都明白了。
「阮胭,我想重新追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
另一邊,臨江療養院。
這裡依靠著臨江第二大的自然公園建造,環境清幽。
在三樓最裡面的療養室里,護工像往常一樣,為躺在病床上的少女擦著身子。
護工已經照顧了她五年,她知道這位女孩,是臨江沈家特地下命令保住的。
這個床上的女人似乎是位很重要的人物。
沈家一直都花著高昂的醫療費為她治療。
每年都會有很多醫學專家過來為她看診。
但聽說已經昏迷了十五年,醒來的可能性十分渺茫。
但也是因為這種精心的護理,導致她的肌肉萎縮並不是十分嚴重。
護工每天都會幫她按摩。
植物人也會生長發育,按年齡來算,她今年應該已經快三十了。
護工有時候也會想,真是可惜,錯過了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十五年。
但轉念一想,大多數植物人到最後,都會自然死亡,只要不醒來,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也不會有什麼遺憾。
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人。
高,瘦,整個人有種溫和的氣質。
護工跟他熟稔地打招呼:「陸醫生,又來了啊。」
「嗯,今天還是沒有什麼反應嗎?」
陸柏良問道。
護工搖搖頭。
醫院最近在實驗一種新的方法,是陸柏良去法國做博後的師兄和他導師一起研發的。
他們在周思柔的胸腔里植入了一台能刺激其迷走神經的設備,他們試圖通過用神經刺激的方法,來喚醒周思柔。
但已經兩周過去了,依舊沒有什麼顯著的變化。
「沒關係,辛苦你了。
你繼續給她按吧,我開一下收音機。」
陸柏良摁下了收音機的按鈕。
他在放周思柔小時候最喜歡的音樂,都是些二胡曲子。
因為老瞎子以前經常拉的二胡。
老瞎子是個很好很溫和的人,是個老知識分子,可惜生不逢時,在最飄搖的六十年代裡被人弄瞎了眼睛,一輩子都毀了,後來的幾十年裡,起起伏伏,跟隨著時代,經歷了很多很多事,最後還是落得一個一無所有、孤病纏身的下場。
他喜歡在大院裡拉二胡,大多數時候都是拉些很喜慶的曲子,因為周思柔喜歡熱鬧。
一拉就是十年。
後來他老得拉不動了,死了,老瞎子的遺物被大院裡其他人都燒了,周思柔偷偷摸摸還去把他的二胡藏起來放在家裡,結果被她爸媽發現了,他們覺得不吉利,把她罵了好久……
安靜的病房裡,只有收音機里的二胡曲子放著,還是那種歡快的小調子。
很熱鬧。
陸柏良問護工:「最近周子絕有來看她嗎?」
「有。
他上周還來過,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護工嘆口氣,小聲說,「陸醫生,我覺得他的狀態很不對,可能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了,您勸勸他。」
陸柏良頓了頓,說,「好。」
幾首曲子放完,陸柏良坐了一會,就站起來,對護工說:「我去和王主任聊聊,接下來還要繼續辛苦你了。」
「沒事,是我應該做的。」
陸柏良起身,把門關上,出去的時候,護工忽然叫住他:
「陸醫生,那,那是什麼!」
陸柏良轉身回頭。
一直用來監控周思柔後大腦中後部腦連接的屏幕上,突然間聚集起一團又一團的紅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