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明其來意

  阿水的問題多了去。

  遲綏怎麼知道自己在這?他為何要來找自己?他怎會生著一雙異瞳?他分明已經除了一隻狐妖,為何後來會有妖狐成群,血洗了狐半腰!

  而遲綏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面對她的無言,率先開了口。

  「你的救世主沒將我趕盡殺絕,抑或是粗心大意。至於我怎麼逃的,你若想弄清楚我也可一一告訴你。你大概也猜到了我找你的緣由,至於為何一定是你——」

  遲綏看著她一副求知又害怕的眼神,似感無奈,微垂了眸子,又繼續道:「在下的異瞳與生俱來,至於為何,興許是祖輩做了什麼善事。」

  又或是詛咒夢魘,無非,就是能將他圈禁在一個永世無法脫逃的命定劫數里的東西。是好是壞,現在由他也分不清了。

  遲綏的話在此落畢,卻始終沒解她心底最大的一個疑惑,又可謂——能否將他視為仇人的判定之一。

  「你還未說狐半腰發生的事。」

  阿水不得再次一提。這幾日她借著奔波勞累,好容易將那段記憶塞進深處了,今日,卻又有人逼她回憶起。

  這無疑,是將她的心根狠狠抽出,待血滴得差不多了,再裝作柔情地將它給插回去。還叫續什麼命呢。

  遲綏從未聽她如此說過話。

  面前女子還是幾日前的模樣,又哪處看來,更為堅毅一些。

  是里外都透著一股狠勁的眼神嗎?抑或是那奮力逼著自己平靜,卻慍氣易顯的鏗鏘語氣?

  或是盡數。

  「我路過它,不見有人。」

  遲綏的毫不在意令阿水心上徒增了一股氣,那股氣血卻好不乖的,竄上了眼珠子,火氣漸退,徒留一些無用的淚珠。

  「你分明知道妖狐未除盡,又為何不提醒村人?」

  「在下只答應為你們除去殺害齊硯的那隻妖狐,大千世界物種稀奇,在下又怎能將其除盡?」

  「而至於提醒——事先,在下並不知道妖狐會再擾狐半腰,並將村人……」

  遲綏撒了謊。

  遲綏的確是路過,卻不見任何生息。他也早該料到的,自己屠妖取血這麼多年,無人發覺,卻早已在妖怪那積久聞名。

  說來也好笑。

  遲綏早該料到狐妖不同於其他的野妖,他本可叫狐半腰的幾百人連夜撤離,然而只哪怕一句暗示——他都未露。

  因為在遲綏的眼裡,從來就不存在什麼無辜的生靈。他生的一副天生異瞳,卻從來不是用來判定一人,或一族之好壞的。

  那日他好容易逃出九方宿的虎口,靠丹藥儘快恢復了氣息,後腳便追上了阿水的蹤跡。

  遲綏還需要阿水,又怎能自報家門。

  如今怕是自己將所知盡道,阿水就會用她手上那看似圓鈍的木簪狠狠朝自己的脖頸插上一刀,兩刀……直至自己血盡而亡。

  「你……你口口聲聲的一句不知,隨之陪葬的,可是數百條人命!」

  阿水幾乎是吼出來的。她的雙手顫抖著,原先的恐懼轉為悲憤,最終壓抑不住內心的無助。她一隻手撐著一旁的圓柱,無力地順著它滑倒在地上,髒了新換的蘿裙。

  阿水緊攥著木簪子,此刻她有多少憤怒,就有多少成份的哀慟。二者誰也抵不過誰,最終還是扳倒了這個柔弱女子。

  「天道如此,無人能篡改過去,你又何必執著。」

  遲綏的面色沒有一絲波瀾,只是靜靜看著眼前哭得不成聲的女子,說得平淡。

  哪知阿水卻輕笑了一聲,雜糅著不停的啜泣,令聽者心生一凜。

  何必執著?又怎麼能不執著?

  許久,阿水將掩著的面抽了出來,看著遲綏緩緩道:「你尚未與我道明為何尾隨我至此地,莫非還想拿我的命不成?」

  遲綏看著阿水一改方才恐懼,有些驚異,隨後緩笑道:「這麼說,你不害怕?」

  「怕。」

  阿水答得乾脆。

  遲綏輕勾了唇角,而後找了方凳子坐下,主人似的就在此地飲起茶來。

  阿水見他這副隨行模樣不禁心生疑惑,將木簪子緩收入袖裡,扶著柱子站了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飲茶。」

  阿水咬了咬牙,轉身就要推門出去,望尋個人來。

  「若此刻遣了我走,想必你的宏圖偉業——怕是完不成了吧?」

  觸及門面之際,阿水忽被他的話頓住了動作。轉過頭來,只見遲綏正手捏著一茶盞,往嘴裡送著,實是悠閒。

  「我哪有什麼宏圖偉業?」

  阿水在問他,似乎也是在問自己。她不過是想替村人洗卻冤屈,不過是不願再見另一個狐半腰沒入窮途罷了。

  「你想求師。」

  「宏宏大泗,向你這類的除妖術士,可不是俯拾皆是?」

  阿水側了眸子看他,一副謹慎模樣。

  遲綏似有意地點點頭,捏著茶盞的手又重將其叩了兩下,語氣長長,「但你也想知道自己的過去,不是?」

  說著,遲綏將目光放向了她,同樣冰冷深邃,仿佛能將她的一切洞悉。

  阿水怔了怔,先前扶著門面的手也緩緩摩挲著下來,有些遲鈍地貼在了腿上。

  遲綏的一番話,是令阿水沒有想到的。此時沒有,在以往,卻是能日日浮現她的腦海。

  她究竟是誰?來自哪兒?怎又怎會丟了記憶?她的家,她的娘,她的父兄,又在哪兒?

  阿水時時不解,而總有人在一旁提醒著自己忘卻過去,珍惜當下。

  而那當下,放在如今卻也成了泡沫幻影,成了揮之不散卻又朦朧可期的陰霾。

  阿水當然想知道。

  於是她將身子側過,正對了遲綏,語氣里更添方才的疑惑,「你知道些什麼?」

  遲綏勾了勾唇,仿佛意料到她的一番舉動似的。

  他輕放下了茶盞,「恕在下暫不可言。不過往後,也許能跟你道上一二。」

  「何來往後?」

  「你想求師,在下便是一位良師;你想知曉過去,在下,也能為你答辯疑惑。」

  阿水聽他的話,不禁微皺起眉頭,「可你想取我的命。」

  「士別三日,即當刮目相待。幾日前在下確實是想取你的命;而現如今,在下更無此想法。」

  「那你又圖什麼?」

  「不可說。」

  阿水的拳頭莫名握緊,看著眼前一臉淡然的遲綏,竟一點摸不透他的心思。

  只能訕訕笑著:「既然如此,你在明,我在暗,何來平等交易?」

  「而這世上又何來平等之說?譬如在下之前傷了你,而你還在這兒與我談話,難道不是拿我沒法,卻又想從在下這獲取些什麼嗎?」

  遲綏似乎將她的一舉一動都給拿捏住了,對待一個涉世未深的丫頭,他遲綏還是有些能耐的。

  阿水被他堵得無話可說。只能默默咬著牙,聽遲綏講完他的一番話。

  「在下可以助你修為,並嘗試破除你的身世之謎;而這之外,你只消擯棄以往,接納我這個師父便可。」

  「怎會如此容易?恐怕你一計之外,還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計謀吧?」

  阿水輕聲笑他。而好笑之中,卻又實在夾雜著一些將信將疑。

  遲綏沒有正面跟自己講述他的過去。而他既然鎖定了自己作為血源,必定是知曉自己的一些身世。

  對他,阿水確實不能輕易撒手。

  「不似以往糊塗了,」遲綏忽而站起身,重新叩上了那頂斗笠,掠過了阿水就往門口走去。

  「若想好了,便到朱卿祠左側門一聚。」

  阿水看他掩了門出去,心緒像麻線一樣雜糅在了一塊。

  她有些疲乏地側臥在了床邊,看著明晃晃的閣間,眼前卻是黑乎乎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