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客滿棧又遇故人

  旻一長老臥床休整了幾日,終又起身著手於青丘事務。

  雖然旻一派去詰問的靈衛無訊而返,卻同樣沒報出魔界的任何動靜。對青丘來說,怎麼都不算是一樁壞事。

  此次派兵排布魔界密林,旻一也是想讓九方宿看到青丘之決心。青丘眾人至此,還皆以為靈十六失蹤是九方宿所為,為此,一直窮追不捨。

  當然除此之外,旻一此舉也是另妖界眾部倍感吃驚。都以為旻一此次被魔界整得心緒不寧,此後恐就臥床不起了。

  哪知他還有此番勇氣,直敢正面九方宿。這可是神仙二界都要退一步小心思量的事。

  故而,眾妖部本上下不定的一顆心,終於還是暫落在了旻一這頭。

  至於紫墟的成和長老那邊,還暫未傳出什麼動靜。成和也一直未參與眾妖部的議會,稱是犬子抱恙,不好抽身。

  可旻一看得清楚,不過是他成和懷著鬼胎,不敢直面自己罷了。

  如今靈虛殿上,旻一捋著鬍鬚,望向一邊的靈七,語氣里少些平日的威嚴,倒多了幾分父與子之間的溫情。

  「十六之事,可還有望?」

  靈七輕輕嘆了口氣,有幾分皺著眉頭,看著旻一如實應著:「只是暫無蹤跡,還不能報以無望。」

  旻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輕喃著:「十六究竟身在何處,竟幾探無所知……若精元不存於魔界,便不可能是——」

  旻一緊皺的眉頭忽而舒展開來,語氣較以往更為有力,「十六莫非,進了渡劫之門?」

  「渡劫?」

  靈七猛地一下被他的話給點醒。

  渡劫之關,受於妖者登仙,仙者成神。少數,也受於凡人勤修而能飛升上仙。

  劫數也非單一而論,靈姻當年飛升上仙,所受的是天雷劫;而靈七,則受的是獄火劫。

  渡一劫,或長或久,或深或淺——皆取決於六界之道。

  有劫存於可見之處,有劫存於無視之野。一或尚無人能闖入之地界,一或尚未察覺之身邊。

  一人渡劫之時,或許天知地曉,又或許草木無知。一旦她進入了渡劫之門,一切,便要由她自己所掌控。

  成了,混虛便多一良將;若敗了,或是重傷,或是彌留,更甚者,則會拿命作償。

  「若十六真進了渡劫之門,一切便也說得通了。可十六——不是才修煉至第六重嗎?」

  旻一眉頭微皺,似在沉思。

  「我們暫且不知十六在冬留宮發生了什麼。若九方宿為了奪取緣生石之力而對十六做了什麼,也敢。」

  「除此之外,怕是再無什麼解釋了。」

  旻一忽將目光放至窗外。

  窗外鶯啼鳥囀,四季如春的靈山——靈十六平日裡最愛去的地方,正迎來最繁茂的季節。

  ——

  阿水帶著從狐半腰撿來的村民的錢,一人,一褥,一弓,一箭,如此遊蕩在大街上。

  路過的人看著她,有著伴的人不禁埋下頭竊竊私語著;無伴之人,便皺起了眉頭,避之不及。

  一切的一切,也被阿水看在眼裡。

  因此阿水並未勞煩誰去,而是靠著自己的琢磨,終於找到了附近的一家客棧——客滿棧。

  客棧外頭招搖著幾面「宿」字彩旗,在告訴過往路人,客滿棧客未滿,旅者自行入主。阿水識得幾個字,也覺好笑起來。

  進來時,掌柜的看她一副乞丐傻愣模樣,本想大手一揮叫她出去,哪知稍後就被她手中拿出的一串銅錢,給趕緊憋回了這話。

  轉而一雙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兒,雙手踹在腹前,笑聲呵呵,「姑娘要住幾個晚上?」

  阿水看著店家,轉而又環視了一圈客棧,沉思了會。她一時半會還真沒想到自己要住幾個晚上呢。

  她來這大泗,本想著昭昭大土,因著君主崇道思想的薰陶,定也有著一大批能降妖除魔的能人術士。

  阿水的確是想再次拜師,卻較上次漲了經驗,再不是因為好奇,而是信念驅使。

  而在這種種之前,她還消在這大泗都城安定下來。

  或許給某家打雜,又或當個醫館某先生的小童,專為他們打下手。

  思量一番後,阿水終於給出了個答案:「我先住著幾日,還不定。」

  掌柜的一看阿水這樣子便是第一次來住客棧。小姑娘家家的,一人外出可不知外界險惡吶!

  於是他訕笑道:「姑娘先給二百銅板,一日的錢。隔日姑娘再付就是。」

  阿水沒住過客棧,當也不知他計數之法,乖乖將手中銅錢交到他的手上。

  而那掌柜的見她如此實誠,還特意給阿水留了一串銅板下來,說著:「這是余的。」

  阿水點點頭,「謝謝。」

  隨後,她便被領著去了二樓的一間客房,內中陳設還是不錯的,況還添了一個浴桶,正迎合了阿水的心之所想。

  阿水方才來時,碰見一個貨攤上有人吆喝著賣衣服,她瞧著幾件好看,便從中挑了兩件出來,正好今日洗了身子換上。

  水溫溫的,泡著舒服。

  阿水身上幾乎什麼污漬都有,還是來自各處各地的。有水漬,泥漬,還有不堪的血漬……

  阿水將它們一一洗淨。連同自己的髮髻,回憶,哀怨,失望……一一洗刷進這無言的溫水裡。

  等到水的餘溫散盡,阿水才有些不舍地從水裡探出身來,面上儘是溫存的紅暈,「舒服了……」

  她剛想從木架上取來締巾子,忽而聽到屏風後面傳來的一聲動靜。

  「是誰!」

  阿水妄圖昭示自己的存在,趕緊將締巾子扯來裹住自己的上身。語氣強硬,心上,卻緊張得要擰出血來。

  空氣中再無動靜傳來,阿水又試探性地喊了聲:「掌柜的就在下面,我若喊一聲,他定會聽見的!」

  仍是一片沉寂。只聽得她濕潤的髮絲往下滴著水的聲音。

  阿水想著不能幹站著,於是緩緩邁出了步子。她披了衣物,右手持著木簪子,叩著屏風就往前走去。

  直至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她眼前,阿水拿著木簪子的手竟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人還是用一往的語氣說著:「好久不見。」

  阿水害怕地後退了兩步,腦中恍然浮現那日萬莫山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不禁僵硬了步子,只能定在一處。

  聲音發了顫,目光卻還定定不離他,「你在這兒做什麼?」

  阿水這並不是問話,更像是一種命令——他不應該在這兒,也不能在這。

  那日她沒多加注意,一直以為九方宿將他給——

  「你莫非以為在下死了?」

  遲綏的話有趣。彼時,他竟站起了身,將那頂無比礙眼的斗笠給摘了下來。

  那一眼,阿水的目光似乎被什麼力量給狠狠吸引住了似的,久沒能從他那雙異瞳上移開。

  一隻涼得透徹心扉,另一隻,暗得蝕人心魄。

  阿水這下才看清遲綏的真面目。面罩之下,是一張大約二十歲的面龐,眉眼似劍,薄唇微抿,只是並不紅潤。配上他的一整張臉來看,只覺毫無生氣,似乎風吹——即倒。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