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預料之外的發展
與『阿日斯楞』告別後,地保奴面色沉鬱,眼中蘊藏著難以言表的憤怒。
他快步回到王帳,稟告侍衛,見到了一臉怒容的烏薩爾汗。
他端坐於上首,手握茶杯,面色沉如墨,
就算是地保奴前來,他也只是輕輕一撇:
「何事?」
地保奴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心中怒容,沉聲說道:
「可汗,瓦剌已有不臣之心,
瓦剌所在之地如今被也速迭爾牢牢掌控,
他一直在明里暗裡地爭奪草原正統,
兒臣初聽瓦剌出兵,驚喜萬分,但如今細細想來..
這未嘗不是一個陷阱,一個將我們拖在這裡的陷阱。」
王帳的氣氛猛地壓抑起來,烏薩爾汗眼中閃過一絲讚賞,緩緩開口:
「你能想到這一點,本汗很欣慰。
幸而本汗聯繫了韃靼,而韃靼也答應出兵,
否則到時瓦剌之兵消失得無影無蹤,那王庭可就坐蠟了。」
地保奴臉色凝重,繼續說道:
「可汗,瓦剌不可信,韃靼亦不可全信,
也速迭爾野心勃勃,一直在與韃靼部接觸,兒臣還得知
也速迭爾將不少明人的糧食精鐵賣與韃靼,他們早晚要攪和到一起。」
地保奴的聲音緩緩迴蕩,烏薩爾汗的臉色一點點凝重:
「不錯,我們雖同根生自草原,行事風格卻有天壤之別,
韃靼傳承悠久,在突厥時就已與唐接觸,
懂一些禮數,行事也有跡可循。
可這瓦剌一直躲在山溝里,
直到被成吉思合罕詔安,這才跑了出來,
短短不過兩百年,行事如同北山野人,冥頑不靈,不知禮數。
如今當著我等的面,一個百夫長就想殺韃靼的將軍,真是可笑至極!!」
烏薩爾汗一邊說,一面露出憤怒,手掌用力拍向桌案,發出一聲巨響。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臉色才一點點平靜下來,嘆息一聲:
「王庭的興衰不能靠別人,要靠我們自己,
待到入秋,我們便離開這裡,
繼續北進,與那北山野人結伴為鄰。」
地保奴猛地抬起頭,眼中露出震驚:
「可汗,如此倉促?我們才來到此地不過半年,
族人們還未休養生息..這.」
烏薩爾汗又嘆了口氣,緩緩擺了擺手:
「若未見此瓦剌之人,本汗心中尚存一線幻想,
認為我等都為草原子民,他們會念及舊情。
但如今.」
烏薩爾汗緩緩抬起頭,透過厚厚的王帳,似乎看到了那隱藏於陰雲之中的太陽,
「瓦剌之輩.恐怕會將我們的行蹤泄露給明人。」
「可汗,這.不可能吧。」地保奴面露震驚,瞳孔劇烈搖晃。
此舉通敵賣國,為人所不齒。
「沒什麼不可能的,瓦剌不知禮數,那也速迭爾更是野蠻,
你有所不知,他一直來信讓我將王帳遷至他所統御之地,
由他來做這王庭可汗,
若是明人來襲,王庭破滅,他樂見其成。」
「那」地保奴瞪大眼睛,眼中閃過一絲懊悔,
去信瓦剌與韃靼之事是由可汗、王妃、他與天寶奴,還有知院丞相共同決定。
現在看.反而招惹大禍。
見到他如此模樣,烏薩爾汗輕輕擺了擺手:
「此事你不用懊悔,是我等高估了瓦剌的操守,
我們雖然同屬草原,但他們與我們不是一類人。」
地保奴臉色一點點怪異,扎那長相矮小,不似王庭的身材高大,
同樣性格暴戾,也不似王庭之人這般懂禮數,
他忽地一笑,坦然說道:
「可汗,也怪不得一路行來.那些小部之人議論紛紛,
說王庭越來越像明人,規矩繁多,說話拐彎抹角。」
烏薩爾汗一愣,忽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真有此事?」
「不敢欺瞞可汗,是兒臣與他們飲酒,他們喝醉後,口吐真言。」地保奴微微一笑。
「那你覺得這是好是壞?」烏薩爾汗問道。
「懂禮數,有規矩,自然是好事。」地保奴微微躬身。
「哈哈哈,好好啊!!你很好!」
烏薩爾汗大笑起來,只覺得心中陰鬱一掃而空,整個變得暢快,
他的目光逐漸變得空洞,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自我登上汗位起,
我愈發理解為何歷代先祖都致力於學習漢人,
歷任合罕,包括早些年的北魏孝文帝,
他們都推崇漢學,穿漢服,行漢禮,
按照漢人的規矩辦事,仁義禮智孝到處都是。
就連朝廷官職,都是學那漢人。」
頓了頓,他見地保奴探著頭,求知若渴的模樣,
烏薩爾汗露出一些笑容,繼續說道:
「後來本汗讀了《孟子》這才有些明悟,書中說,
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
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
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漢人有史書可鑑,所以懂規矩,
而我草原人沒有史書,只能口口相傳,規矩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地保奴臉色凝重,皺眉深思.
烏薩爾汗又說道:
「唯有遵循規矩,王朝方能長治久安,
即便一時衰落,亦有復興之機。
若是按我草原人行事,再強大的王朝也將敗壞一空,
他們行事任性妄為,視子民生命如草芥,與野蠻之人無異。」
他臉上出現一絲自嘲,怔怔地看著地保奴:
「明國老皇帝能得天下,是因為我們失去了民心,
他輕輕一招手,百姓便揭竿而起,不要命了一般殺我草原人。
本汗懂了這個道理之後,便漸漸醒悟,
想要讓王庭變得強大,必須興漢學,讓族人們懂規矩,
如此各部才能團結起來,共渡難關。
你.做得不錯,比天寶奴做得要好。」
地保奴原本沉浸在深思中,聽到此言後突然一怔,
隨即迅速低下頭,試圖隱藏眼中難以抑制的喜悅,
他甚至能聽到心臟的怦怦直跳,無法自控。
緊接著,地保奴那帶著一些激動的聲音響起:
「兒臣只願王庭千秋萬代,族人永享豐衣足食。」
烏薩爾汗輕輕一笑:
「一步一步來,急不得,
你要等.做好準備,等待時機,
等明國老皇帝死,等」
烏薩爾汗面露深邃,輕嘆一聲:「扎那.死了嗎?」
地保奴眼神猛地變得複雜,頓了頓輕聲說道:
「可汗,阿日斯楞力大無比,
又與博爾朮將軍乃生死之交,情急之下下手稍重,
扎那已經死了,還請可汗體諒其救人心切,恕其罪過。」
烏薩爾汗輕輕點頭,神情莫名:
「阿日斯楞何罪之有?扎那是死於明人之手。
你要派兵外出探查,找到明人的蹤跡,
若是被其探查到王庭所在,那留給我們的時間可不多了。」
地保奴輕輕彎腰,恭敬說道:
「是,可汗。」
「下去吧,本汗累了.處置好瓦剌部之人。」
「是,兒臣遵命。」
離開王帳的地保奴面容冷峻,渾身散發著凜冽殺意,
他輕輕一揮手,站在一側等待的鄂爾泰走了過來。
「殿下..」
地保奴想了想,吩咐道:
「帶上三百親信,跟我來。」
「是!」
半個時辰後,營寨西北角,
這裡是原本安置傷員的地方,
但那瓦剌之人來後便四處嚷嚷,渾身疼,
無奈之下,便將他們安排在此處。
此刻,三百名披堅執銳的軍卒,肆無忌憚地沖了進來,
手拿弓弩長刀以及長槍,將這周圍帳篷牢牢包圍。
附近的王庭之人見狀瞪大眼睛,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一臉凝重的地保奴背負著雙手走了過來,那些王庭百姓見狀紛紛行禮,
地保奴只是輕輕一揮手,吩咐道:
「離開此地。」
那些百姓就如見了蝗蟲一般四散而逃,很快便沒了蹤跡。
一時間,這裡安靜下來,只能隱隱聽到軍帳內那些瓦剌軍卒的歡笑聲。
地保奴冷哼一聲,緩緩搖頭,輕輕揮了揮手,冷聲下令:
「一個不留。」
三百名軍卒迅速分成數個小隊,將周圍十餘座軍帳嚴密包圍,
隨後,手持長弓弩箭的軍卒上前,
下一刻,弩箭激射而出,
射穿了軍帳的麻布,刺中了瓦剌軍卒的身軀,
剎那間,哀嚎聲與叫罵聲紛紛響起,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血腥。
軍帳的簾幕被粗暴掀開,瓦剌軍卒手提長刀沖了出來。
但迎接他們的卻是長槍突刺,長刀揮砍,哀嚎聲再次響起
站在一側的地保奴眉頭微皺,
不再看眼前的悽慘場景,轉而在這營地內四處亂轉。
很快聽著耳旁的哀嚎聲,他來到一頂帳篷前,眉頭微皺,
其中也有哀嚎之聲,只不過壓抑低沉.
地保奴輕手輕腳地拔出長刀,小心翼翼地掀開帳幕,帳篷內的情景瞬間映入眼帘,
讓地保奴一愣,眉頭隨之緊皺。
在寬敞的帳篷內,二十多名軍卒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
儘管外面天氣寒冷,這些軍卒卻一絲不掛,
就那麼躺在床上發出哀嚎,
其中一些人已經臉色鐵青,沒了聲息。
更令地保奴震驚的是,這些軍卒的雙腿多數呈現出深紫色的淤青,
深紫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藤蔓一般擴散,顯得格外駭人。
還有一些軍卒,胸前與後背的肌膚都一片鐵青,臉色慘白,
瞪大眼睛呆呆望著帳頂,儼然是不行了。
這時,地保奴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迅速上前,仔細審視著每個人的面容。
等在抬起頭時,他臉上已經掛著難以言喻的驚駭
這些軍卒正是之前與阿日斯楞較量的那些人,
當時離開練兵場時還安然無恙,現在卻落得這般田地。
軍帳之內二十餘人能發出哀嚎的只有那麼寥寥六七人,
其他的.要麼早死,要麼陷入昏迷。
「這這是怎麼回事?」地保奴的眼睛剎那間眯了起來,
他首先懷疑的是天保奴故意加害這些軍卒,嫁禍於人。
但這念頭很快被他否定,他輕輕搖頭,摒棄了這個猜測。
慢慢地,軍帳外的哀嚎與喊殺聲慢慢停歇,他眼中也生出一絲明悟。
「這些人在離開校場時已然痛苦不堪,忍不住發出呻吟,
想來那時候就已身受重傷,
那這是阿日斯楞乾的?」
地保奴面露震驚,但很快他又想到了那日在野外見到阿日斯楞時的場景,
他正帶著部下軍卒衝殺天保奴部,還死了一些人,
在那時,二人的仇怨已然結下.
越想地保奴越是怪異,
那阿日斯楞看起來如翩翩君子,行事頗有禮數,很招王庭姑娘們喜歡,
但沒想到居然是個心狠手辣之人
不過轉念一想,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也不會搶奪兄長大印
地保奴瞥了一眼那些哀嚎中的軍卒,輕輕一笑,自顧自地轉身離開
走出營帳,撲面而來的血腥氣讓他眉頭微皺,只見前方已經一片血泊,
百餘名瓦剌軍卒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鮮血汩汩而流。
鄂爾泰跑了過來,恭敬開口:
「殿下,已經解決了。」
「做得不錯,命人來打掃一番。」
「是!」
武福六所在軍帳之內,諸多御醫忙前忙後,進進出出,
血跡斑斑的布巾一條接一條地被拿出,
這讓陸雲逸不禁皺起了眉頭,
但.那匕首是武福六自己刺入,應當有所掌控,
但這一盆一盆的血水,也太誇張了些。
不久,御醫緩步走出,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來到天寶奴身前,面露恭敬:
「稟告台吉,博爾朮將軍已無大礙,只需要多加休養,等待傷口癒合即可。」
天寶奴這才如釋重負,輕聲道:「你做得很好,退下吧。」
他輕輕揮了揮手,待到御醫離開後,
瞥了一眼陸雲逸,輕哼一聲,徑直走入軍帳。
陸雲逸眨動眼睛,也不進去,就在營寨外靜靜等候。
大約一刻鐘之後,天寶奴嘴角掛著笑容走了出來,見到陸雲逸微微頓了頓身子,笑道:
「阿日斯楞,我想我們之前可能有些誤會。」
陸雲逸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
「阿日斯楞乃喪家之犬,不敢與台吉有什麼誤會。」
天寶奴眼睛眯起,渾身散發著冷意,
笑容一點點收斂,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陸雲逸目送他離去,臉上的寒意隨之消散,恢復了他那翩翩公子的風度。
他邁步上前,徑直進入軍帳,
裡面的血腥味更加濃郁,讓他眉頭微皺,轉身將帷幕掛在一側。
這時,一清秀女子感受到冷風,快步跑了過來,
見是『阿日斯楞』,臉上帶著拘謹,支支吾吾地開口:
「阿日斯楞殿下,博爾朮將軍受了傷,不能見風。」
陸雲逸聳了聳鼻子,察覺到屋內的血腥味消散了一些,這才將簾幕拉下,說道:
「他受了傷,軍帳要時常通氣,否則人會憋壞的。」
陸雲逸沒有試圖給她解釋若不通風,會滋生細菌,
而是快步走入後帳,見到了臉色蒼白的武福六。
「怎麼搞成這個樣子?」陸雲逸有些狐疑.
武福六瞥了一眼跟過來的女子,吩咐道:
「你去給我準備一些吃食,要粥。」
「是」
待到那女子走後,武福六才長嘆一口氣,面露苦澀:
「這王庭的大夫.一言難盡,沒被匕首刺死,也會被他們放血放死!」
陸雲逸面露怪異,沒想到這種治療法子,如今還有,便寬慰道:
「他們也是怕匕首上有髒物,這才放血清理傷口。」
武福六就這麼掀開麻布,露出傷口,一個淺淺的血窟窿浮現出來。
陸雲逸踮著腳看了看,輕輕點了點頭:
「果然是庸醫啊,要是治得慢些,傷口都癒合了。」
武福六嘆了口氣,將傷口蓋上,面露好奇:
「大人.到底發生了何事,我怎麼一時間有些看不明白。」
「不明白就對了。」
陸雲逸隨即將地保奴告訴他之事轉告武福六,聽得他面露怪異,
「這這瓦剌之人,如此不知禮數?」
陸雲逸點了點頭:
「他們先前就是山裡的野人,是被成吉思皇帝帶出來的,
行事粗鄙,比不得草原大部。
不過也幸虧『扎那』如此,要不然我們還要費盡心力解釋。」
「那他.?」武福六露出一絲問詢。
陸雲逸寬慰一笑:「放心,人沒死,不過再也醒不過來了,
人的後腦遭到重創後會陷入昏迷,後脖頸遭到重創後則全身癱瘓,
他挨了我一拳一掌,已成廢人,
以他做的那些事,元庭會讓他儘快死的。」
直到此時,武福六才徹底放下心來,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不可抑制地露出笑容:
「那太好了.那現在.咱們安全了?」
陸雲逸點點頭:
「那是自然,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要時刻謹慎。」
這時,軍帳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是鄂爾泰。
「阿日斯楞殿下,您在嗎?」
陸雲逸面露異色,朝武福六吩咐道:
「你好好養傷,我去看看。」
「好,大人您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