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韃靼部』的戰陣之法
在場的眾人早已聽聞乃蠻部騎兵的兇悍之名,
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僅是一個簡單的『殺』字,便足以讓王庭精心挑選的戰兵陣腳大亂,
若此時還稱讚王庭軍卒悍勇,未免顯得自欺欺人。
烏薩爾汗端坐於半敞的帳篷內,目睹此景,眼神透出一絲黯然。
軍卒衰弱,這本就是早就應該預料到的事情才對,
直至今日演武,揭開了王庭竭力遮掩的遮羞布,
烏薩爾汗這才感到,這等現實難以接受。
深吸了一口氣,烏薩爾汗心中湧出一絲慶幸,
抬頭看向地保奴,眼中飽含期待。
他輕輕揮了揮手,淡淡開口:
「散去吧,如此軍卒,丟的是我王庭的臉面。」
地保奴聞言微微鞠躬,面色凝重,但眼中難掩一絲喜色,
王庭軍卒的表現越顯不足,
他練兵的提議便越容易獲得支持。
他微不可察地掃視著可汗王妃以及一眾朝臣的臉色,
發現他們大多面色陰沉晦暗,眼神中充斥著不滿,
越是如此,地保奴心中的喜色越是濃郁。
他輕輕一揮手,傳令兵迅速將命令傳遍各處,
那些剛剛上前的軍卒開始緩緩後退,而原本準備上場的也止步不前。
事已至此,再行演武之事只是徒增笑話。
就在這時,北元台吉天寶上前一步,微微行禮,繼而說道:
「可汗,韃靼部的騎兵,目前正於兒臣帳下休整,
既然是演武,不如讓他部之人操練一二,也讓王庭的勇士們平緩驕橫之心。」
烏薩爾汗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輕輕瞥了一眼地保奴,
但見他臉色平靜,烏薩爾汗也沒有追究的意思,沉聲開口:
「演練一番,讓王庭那些自負強悍的軍卒見識一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天寶奴微微一笑,繼而說道:
「兒臣另有一個不情之請,
欲請阿日斯楞殿下與韃靼部騎兵相互切磋,以開我軍卒之眼界。」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眾人面面相覷。
不少大人覺得不妥,然而地保奴眼中卻掠過一抹喜色,
他先前正在困惑如何讓兩部人馬合情合理地廝殺在一起。
如今天寶奴主動提出,地保奴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面露沉重,向前一步,
朝著烏薩爾汗與王妃微微彎腰,面露恭敬:
「可汗,韃靼部的勇士昨夜才歸營,
難免有所疲憊,考慮到兩部邦交友好,
兒臣覺得,演武可以,但需要使用木刀,如此才不會傷了和氣。
而且阿日斯楞殿下與博爾朮將軍共同經歷過明軍戰陣,友誼深厚,
若讓其刀兵相間,倒是顯得我王庭小氣了。」
天寶奴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在他記憶中,地保奴還是第一次如此附和他之所言。
烏薩爾汗想了想,緩緩搖頭:
「若要讓王庭勇士看清自身,
便安排博爾朮與阿日斯楞分別與王庭軍卒較量,勝者方可一較高下。」
說到這,烏薩爾汗笑了笑:
「本汗也不會白白讓勇士廝殺,勝者將會得到王庭冊封,成為我王庭將軍,
賞金百兩,牛羊百頭,奴僕百人。」
陸雲逸聽後眉頭微蹙,面露思索,王庭要比他想像的還要拮据。
「阿日斯楞,你覺得如何?」
正在思考的陸雲逸聽到烏薩爾汗的聲音後,
沒有猶豫,翻身下馬:
「阿日斯楞如今流離失所,幸得王庭庇護,方有安身之所。
對於二殿下與可汗的命令,我自當遵從不誤。」
「好!博爾朮呢?」烏薩爾汗臉上露出滿意,將視線投向天寶奴身後。
武福六倒是不像陸雲逸那般謙遜,反而面露倨傲,
他坐在戰馬上,輕輕頷首:
「韃靼與王庭世代交好,博爾朮自當遵從可汗之命。」
武福六聲音冰冷,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行事也頗為不尊敬,
但烏薩爾汗卻沒有生氣的意思,而是看向天寶奴與地保奴:
「挑選出你們麾下最精銳的百名軍卒,讓他們展現韃靼與乃蠻的勇猛。」
「是!」
兩位皇子眼中燃燒起熊熊烈火,看著對方絲毫不示弱。
雖然名為演武,實則已成為兩位皇子之間的較量,
這使得在場的許多朝臣面露異色,心中各有所思。
陸雲逸重新回到戰馬之上,將所有人的眼神收入眼底,心思一沉。
對於兩位皇子的矛盾與針鋒相對,
陸雲逸已經在心裡確定,就是烏薩爾汗故意為之,
他通過兩位皇子的爭鬥來掩蓋王庭諸多弊端,
讓在場的諸多朝臣都深陷其中,無暇他顧,同樣也互相牽制,
而烏薩爾汗則坐山觀虎鬥,維持著脆弱的北元朝廷。
從這兩日的接觸來看,烏薩爾汗無異於一位有雄心壯志的可汗,
手腕也拿得出手,更讓陸雲逸忌憚的,是其心胸。
要想一位帝王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自家軍卒不如他部,並不是一件易事。
陸雲逸一邊想一邊催動戰馬,
從地保奴身後離開,徑直來到校場邊緣,更換木刀。
對面的武福六亦是如此,二人悄無聲息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笑意。
劉黑鷹湊了上來,小聲說道:「雲兒哥,真打還是假打。」
陸雲逸聳了聳肩,開口:
「自然要全力以赴,讓他們見識我們的勇猛,
這樣我們在王庭的日子才會更順利。
至於結果,敗下陣來便是。」
聽到這番話,劉黑鷹的臉上未見失落,
反而顯露出難以抑制的興奮,眼中戰意澎湃,他輕舔唇邊:
「弟兄們都說武福六勇猛,也不見有人說我勇猛,
今日倒是要藉此機會,看看我倆誰勇猛!」
陸雲逸面露異色,心中暗忖,此言不虛,
軍中以及慶州百姓對於劉黑鷹的評價,總是『那個黑胖子』。
如今升了官,還有幾個軍卒叫他『黑大人』,氣得劉黑鷹抓耳撓腮。
不久,兩位皇子率領各自精選的軍卒緩步而來,
人數不多,約莫百人左右。
這些軍卒身穿甲冑,眼神平靜,
周身散發著歷經戰陣後的從容,這些軍卒與先前花架子明顯不同。
陸雲逸心中明悟,抬頭看向前方諸多大人,
想來是他們將壓箱底的悍卒都拿了出來。
儘管王庭再弱,這整個營帳也有將近二十萬人,挑選出兩百個悍卒還是極為容易。
這時,地保奴笑了笑,問道:
「台吉,敢問是誰先行?」
天寶奴同樣笑了笑,毫不客氣:「我是兄長,自然我先行。」
說著便揮了揮手,看著武福六,笑著開口:
「博爾朮將軍,拜託了,
若是能讓朝堂諸位大人以及可汗見到你的勇猛,那借兵一事想來不是問題。」
武福六輕輕點頭,聲音冰冷:
「還請台吉放心。」
武福六甩了甩馬韁,帶著屬下朝著校場一側行去,靜靜等在那裡。
地保奴揮了揮手,其挑選的百餘軍卒也同樣如此,走到了校場的另一邊。
在場諸位大人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臉上帶著賭徒獨有的猙獰笑容,視線不停瞥向那兩支軍卒。
地保奴突感一陣緊張,手心不自覺地滲出了細汗,帶著一絲焦慮地說道:
「阿日斯楞,這些軍卒均為諸位大人的親兵,個個勇猛,
如今我借來一用,不知能否取勝?」
陸雲逸沒有客氣,直接說道:
「殿下,單憑個人之勇不足為憑,
戰陣之勝,需賴軍卒間的默契配合,
這百餘軍卒即便再勇猛,也敵不過整建制的百人隊。」
地保奴嘆息一聲,輕輕點了點頭:
「願此戰能使王庭的諸位大人警醒。」
這時,傳令兵的一聲高喊劃破寂靜,蒼涼的號角聲響徹雲霄!
「開始!」
眾多顯貴伸長脖子,目光充滿期待,烏薩爾汗也坐直了身體。
這裡是王庭,他們還是希望自家軍卒能夠獲勝。
武福六揮舞著長刀,隨著號角的響起,
他的眼神瞬間堅定,身形如離弦之箭般迅猛衝出。
馬匹疾馳,蹄聲如雷,激起一片塵土,
他身後一張張面孔帶著堅毅而冷酷,
眼中閃爍著輕蔑與咧咧殺意,如一股黑色風暴席捲而來。
百餘人的隊伍所散發出如野獸一般的瘋狂氣息,讓在場之人臉色一變。
不一樣,韃靼部的騎兵在靜止不動時便與王庭軍卒不一樣,
如今展開衝鋒,渾身氣勢再上一層,比之剛剛又變得不一樣!
僅是百餘人的衝鋒,但在場的每個人仿佛都能看到血霧在空中瀰漫,將他們帶回了那久違的戰場。
倒是王庭騎兵,先前充滿淡然肅殺,但一經衝殺卻顯得混亂,
雖然同樣氣勢非凡,但比之韃靼部的騎兵差上了不止一籌。
「敗局已定。」
一位歷經沙場的大臣冷冷地開口,眼中掠過一絲不甘。
校場之上,百丈的距離一閃而逝,兩邊軍卒重重撞在一起!
下一刻,不止一位大人的眉頭皺了起來。
韃靼部騎兵的戰法頗為古怪,
『博爾朮』一馬當先,其身後跟著兩名軍卒,再之後是三名..四名,
百餘人的戰陣仿佛在此刻形成了一支充滿銳利的羽箭,
沒有任何阻礙的.就這麼刺入王庭百人軍陣之中!
不少人面面相覷,眉頭緊皺,場中發生的一切讓他們心中驚疑不定。
博爾朮並未如眾人所料,單憑個人之力在戰場上砍殺。
而是進行最簡單的揮砍,抵擋自前方襲來的長刀!
但慢慢地,所有人都看出了其中端倪,不由得面露驚駭!
『博爾朮』擋開長刀之後,
其身後的兩名軍卒馬上會補上來,
若是還有長刀揮砍下,那便出刀抵擋。
若是沒有則會將長刀砍向先前被『博爾朮』擋開長刀的軍卒。
其身後軍卒亦是如此,在叮叮噹噹中,
韃靼部的軍卒就如羽箭刺入血肉般勢如破竹,輕而易舉地衝殺而過!
所帶來的戰果亦是斐然,王庭軍卒已經有十餘人倒在地上,
或捂著胸口,或捂著腹部,
他們被不止一把長刀揮砍而過,
即便是木刀,也讓他們渾身劇痛,氣血翻湧。
更讓在場之人吃驚的是,那『羽箭』穿身而過之後,
他們並未停下腳步,而是在前方劃出一個大圈,
重新整隊,再次發起衝鋒,不給人喘息時間。
剛剛發生的事情眨眼間便再次發生,
『羽箭』再一次穿過了停在原地的軍陣,
這一次,讓至少三十人倒在地上。
而那『博爾朮』所率領的軍卒,沒有哪怕一人倒下!
到了如此地步勝負就連不懂兵事的文官都看得真切,
再進行一次衝殺,這支百餘人的王庭軍卒便會全軍覆沒。
敗了,敗得太過乾脆,
以至於讓不少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簡簡單單的兩次衝殺,前後不過一盞茶的時間,
若是在戰場之上,甚至可能還要簡單,
第一次衝殺之後,遍地屍體就能讓軍卒沒有敢戰之心。
校場之上,武福六臉不紅心不跳地勒緊馬韁,一點點停了下來了,
頗有些冷漠地掃視那些倒地軍卒,
又看了看手中木刀,暗暗可惜。
很快,他帶著軍卒離開校場,回到一側,
朝著天寶奴與烏薩爾汗拱了拱手,不作言語,倨傲之情不加掩飾。
不過,在場的諸多軍卒以及各位大人已經沒了剛剛的不滿,反而暗暗佩服。
在草原上就是如此,強者恆強。
地保奴此刻也反應了過來,
側頭看向一臉輕鬆的『阿日斯楞』,
只覺得嘴唇乾澀,喉嚨上下涌動。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個人勇武不值一提』,
「阿日斯楞,你..你能贏嗎?」
見到『博爾朮』的勇猛,先前信心百倍的地保奴心中也有些嘀咕,不由得發問。
陸雲逸神情凝重,嘆了口氣:
「盡力而為!」
見地保奴一臉忌憚,陸雲逸決定再透露給他一些,便說道:
「二殿下,如今你看到的只是百餘人的戰陣配合,
一旦將人數擴充到千人,戰陣將更為複雜,尤其是明人戰陣。
小旗、總旗、百人隊、千人隊,層層遞進,作戰任務詳細到每一個軍卒,
他們相互配合,形成一個個整體,
衝殺起來雜亂不堪,但每一個百人隊都有其任務,
一次衝殺,十個百人隊只要有五個完成了既定軍務,這場仗便勝了。」
地保奴臉上忌憚更深,呼吸一點點凝重,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陸雲逸,鄭重說道:
「阿日斯楞,你與明軍交過手,知道其厲害,
你要幫我,幫我將王庭的軍卒嚴加操練,
至少能加以抵擋,不至於一接觸便潰敗。」
陸雲逸面露嚴肅之色,微微頷首,隨後策馬前行,直奔校場而去,
沒過多久他回過頭,露出笑臉:
「二殿下,且先看我戰過一番。」
地保奴心中沒來由地湧現出一股自信,
臉上綻放出笑容,眼神堅定,狠狠點了點頭!
但見到『阿日斯楞』孤零零的五十餘人,沒來由地湧出一陣擔心,踮著腳問道:
「還是補到百人吧。」
陸雲逸沒有回答,而是背著身將手抬了起來,輕輕揮了揮。
騎兵戰陣廝殺,尤為注重整體,
摻雜進一些草原軍卒,人數會變多,但戰力會減弱。
有了韃靼部騎兵珠玉在前,
在場的諸多草原人已經沒了心中憧憬,只求輸得不要太難看。
更有甚者,一些大人已經在就韃靼部與乃蠻部的騎兵演武暗暗下注,
至於場上的百餘名軍卒在他們眼中已經是敗軍之將。
站在校場之上,陸雲逸眺望前方軍卒,
敏銳地察覺到他們身上的一些懼意,
輕輕搖頭,隨即向著天寶奴高聲挑釁:
「台吉殿下,你的這些軍卒要嚇尿褲子了。」
天寶奴額頭青筋直跳,拳頭不由得緊緊攥住,
可惡!!
見他如此模樣,陸雲逸眼中掠過一抹寒光,透露出隱隱的殺機,
他斜視著手中木刀,冷笑一聲,轉向劉黑鷹:
「黑鷹啊,你說這木刀能否殺人?」
劉黑鷹認真想了想:「能,但要用力一些。」
陸雲逸十分滿意,點了點頭,
輕輕將手中木刀一個翻轉,露出其寬厚的刀面,說道:
「你帶著人用刀面收拾他們,記住要用全力,打在大腿之上。」
劉黑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卻見雲兒哥將刀面拍在他的大腿之上,解釋道:
「就是這裡,拍擊胸腔可能會讓他們五臟移位破裂,
可能會當場慘死,這樣不體面。
拍擊這裡更加隱秘,他們可能會一個時辰甚至數個時辰後才會死,
記住要用巧勁,打裡面。」
劉黑鷹雖然不懂為什麼,但記下了,對他來說這很簡單。
陸雲逸想了想,覺得還是解釋一二:
「大腿里有人最重要的經絡血脈,在大腿內側,
一旦這裡破了,神仙難救,
同樣地,外側也遍布了不知多少經絡血脈,
若是能一擊將其破碎,那就會造成大面積皮下出血,
若是不及時診治,人就會死。」
說著,陸雲逸笑了笑:
「可能在半個時辰後又或者一個時辰後,
總之要全力而為,先為死去的弟兄們收點利息。」
劉黑鷹不大的眼睛一眯,其內閃過冰冷寒霜,用力點了點頭。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