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撒謊!
在地保奴的帶領下,
陸雲逸不久便望見了位於營寨核心的王帳。
外觀高大雄偉,呈圓錐形,頂部尖銳如矛,
帳身由數層堅韌的獸皮和絲綢交織而成,
外層覆蓋著金色的裝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閃爍著耀眼光芒。
帳身四周繡有精美的圖案,龍、鳳、鷹等神禽異獸在雲層中翱翔。
陸雲逸眉頭挑了挑,實在無法將這一幕與剛入營寨時的破落場景聯繫到一起。
王帳入口處,一扇巨大的金色門帘低垂,上面鑲嵌著寶石和珍珠,光彩奪目。
門帘兩側,兩根高聳的旗杆直插雲霄,
旗杆上懸掛著巨大的旗幟,上面繡有代表北元王庭的巨狼,銳利的眸子盯著前來的每一個人!
在被仔細搜身之後,陸雲逸跟隨二殿下進入其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巨大的金色寶座,寶座上鑲嵌著各種寶石和玉石,璀璨奪目。
在一旁的長桌上擺放著大明的瓷器、書畫、玉器,
陸雲逸是識貨的,每一樣都是出自官窯。
在另外一側,擺放著各類武器戰甲,
不似先前見到的半甲,而是全甲,反射著陰森寒光,像是有無頭之人站在那裡。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氣,王帳中氣氛肅穆沉重,略顯壓抑。
地保奴站在前方,輕輕提醒他:
「可汗與王妃馬上就來,你要表現得尊敬一些。」
陸雲逸面容凝重,朝著他微微躬身:
「乃蠻部為北元所屬,見到可汗,自然要恭敬有加。」
地保奴對於陸雲逸的回答極為滿意,輕輕點了點頭:
「大印一事我會幫你要回來,但你知道該怎麼做。」
陸雲逸心中怪異,覺得這些草原人行事粗糙,
人都已經來到這王帳之中了,才開始大聲密謀。
「二殿下盡可寬心,我與天寶奴之間的仇怨,不共戴天。」
地保奴滿意一笑,回過頭去,就那麼靜靜站在那裡。
隨著時間的推移,王帳中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多為三四十歲的壯年男子。
據陸雲逸觀察,他們中大部分人手中有繭,
肩膀高高隆起,一看就是常年身穿甲冑手拿戰刀之人,
然而此刻,他們身著常服,
與陸雲逸和地保奴一般,從內至外散發出一股大明氣質。
地保奴沒有解釋這是做什麼,陸雲逸也沒有問,
只是對那一雙雙投過來的好奇眸子輕輕點頭,面容含笑。
很快,天寶奴也來到了此地,
見到二人後冷哼一聲便不作言語,徑直走到二人對面坐下。
兩位皇子分列左右,彰顯了他們尊貴的地位。
終於,那一張張小桌之上都坐滿了人,
淡淡的腳步聲才從大帳後方傳了過來,
所有人肅然起敬,陸雲逸倒是將視線隱晦瞥向了前方小桌的邊緣凸起,
若事情不妙,這東西也能做武器,若
是能與烏薩爾汗同歸於盡,也算不虛此行。
大帳後的帷幕緩緩拉開,烏薩爾汗一身戎裝,
身材高大,肌肉線條分明,臉龐剛毅深邃,鼻樑高挺,嘴唇緊閉,銳利的眼睛掃過所有人,
他的頭髮被束在腦後,露出寬闊的額頭,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兇狠。
北元王妃面容清麗,皮膚少有的細膩,雙眸明亮如星,閃爍著智慧與溫柔,嘴角還掛著淡淡笑意。
長發被精心編織成辮子,垂落在腰際,隨風輕輕飄動,更增添了幾分柔美。
華麗長袍繡著精緻的草原圖騰,色彩斑斕,一舉一動都帶著優雅。
陸雲逸只是輕輕掃了一眼便連忙低下腦袋,
心中不禁浮現出大將軍藍玉粗獷的相貌.
他不得不承認,至少在相貌上,大將軍要比這烏薩爾汗好上許多。
畢竟大將軍眼中儘是智慧,
而這烏薩爾汗眼中全是兇狠,如同草原上的餓狼在捕食獵物。
「拜見可汗!」隨著一聲低沉的輕呼,所有人再次低下腦袋,重複此句。
陸雲逸年紀不大,聲音中還帶著幾分少年稚氣,在聲音中尤為明顯,
烏薩爾汗與王妃都將眸子投了過來,
瞥見他年輕的面容,眼中多了幾分凝重。
乃蠻部如今雖然沒落,但終究是綿延數百年的大部,
此等底蘊深厚的部落,只要出幾個英雄人物,便能迅速崛起。
而他們已經從兩位皇子口中聽到了事情原委,
他們驚訝的是,這『阿日斯楞』居然如此年輕,
讓他們有些懷疑,那勇猛表現是不是此人做出。
當所有人抬起腦袋後,烏薩爾汗輕輕揮手,頓時有侍者從四面八方向中央匯聚,
所有人手中都有用木質餐盤托著的食物,
當保暖的青銅蓋子掀開,
一股肉香夾雜著孜然香味,頓時在王帳中瀰漫開來。
鼻子微微聳動,陸雲逸面露怪異,孜然在如今十分昂貴,
慶州的酒樓中也沒有多少,
並且價格昂貴,如今在王庭居然能見到此物。
這更讓陸雲逸確定,北元朝廷兩極分化已經到了不可緩解的地步。
底層人是奴僕,再之上便是貴族,
沒有中間階層,這對北元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
就算是大明不發兵攻伐,北元朝廷也可能分崩離析,只不過是在貴族主導下的分崩離析。
那些奴僕一心一意想著贖罪,想讓他們奮起反抗,難如登天。
這時,坐於上首的烏薩爾汗將視線投了過來,問道:
「地保奴,他就是乃蠻部的台吉?」
地保奴面露沉穩,眸子古井無波:
「回可汗,正是乃蠻部台吉阿日斯楞。」
此話吸引了王帳內不少人的注視,
乃蠻部與克烈部在草原漫長的歷史中都能占據一席之地。
烏薩爾汗輕輕點了點頭,而後看向天寶奴:
「天寶奴,你說他不是乃蠻部的台吉?」
天寶奴臉色難看,連忙說道:
「回稟可汗,的確如此,乃蠻部距離此地何止千里,怎麼會出現在此地?」
地保奴剛要說話,烏薩爾汗就輕輕抬起手,制止了他,而後看向陸雲逸,問道:
「你是乃蠻部的台吉阿日斯楞?」
陸雲逸站起身,微微躬身:「回稟可汗,是。」
烏薩爾汗微微頷首,手輕撫鬍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在撒謊。」
倒吸涼氣的聲音頓時響起,在場之人紛紛面露警惕,
地保奴只是身體一僵,便停止了動作,眼神也一點點平靜。
而天寶奴眼中則閃過一抹喜色,不禁握緊拳頭。
陸雲逸瞳孔微縮,卻仍保持著鎮定,他再次躬身,語氣堅定:
「可汗,我沒有撒謊。」
「乃蠻部的台吉是哈爾巴拉,
他誕生之時,本汗還在西北之地,還曾賜下賞賜,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烏薩爾汗面容含笑,只是眼中的凶厲不曾消退。
這話令地保奴身形一僵,他無法繼續保持先前的從容,
側身微退,目光警惕地審視著陸雲逸。
陸雲逸面容平靜,眸子中閃過一絲無奈,輕嘆一聲躬身道:
「可汗英明,您說得對,我不是台吉。」
話音落下,在場之人再也坐不住了,天寶奴更是發出一聲大喝:
「保衛可汗,將其拿下!」
陸雲逸不作反抗,就那麼靜靜站在那裡,出乎意料的是,烏薩爾汗輕輕擺手:
「莫要對客人無禮,都退下。」
所有人面面相覷,軍卒們也滿臉驚愕,一點點退去。
烏薩爾汗從懷中掏出了一枚大印,靜靜在大手裡把玩,輕輕一笑:
「能與本汗說說,你是誰嗎?
你的身份是假的,但太陽汗大印卻是真的。」
說著,他又從懷中掏出了一枚大印,
上面同樣有兩隻草原狼狂嘯,烏薩爾汗解釋道:
「這是不欲魯汗大印,是成吉思合罕在天下歸一後命宮中匠人打造,比不得你這一枚,
可否與本汗說說,你這一枚是如何而來?」
乃蠻部有兩位大汗,一位是太陽汗,一位就是不欲魯汗,都敗在元軍手中。
陸雲逸心思一點點鎮定,臉上適時露出一抹悲憤,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
「回稟可汗,我這一枚大印乃從兄長掠奪而來!」
掠奪?
兄長?
地保奴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又稍稍靠近了些。
「荒謬之極,可汗,我看他分明是明軍派來的細作!
懇請可汗立刻將其處以絞刑!」天寶奴感到形勢急轉直下,急忙高聲指控。
但烏薩爾汗卻輕輕一笑,淡淡道:
「若是明人,那更是我朝貴客,如何能吊死?
更何況.此人之勇武,只有我草原兒郎能生來有之,
我們草原人生來便吃肉,與狼為伍,生而強壯,
本汗已經聽地保奴說了,
他率領八十騎就打得你千餘騎狼狽不堪,只能躲藏,此舉有損你台吉的名聲。」
天寶奴臉色一僵,不禁將拳頭握起,不知該如何是好。
烏薩爾汗輕輕擺了擺手,而後看向陸雲逸:
「繼續說。」
陸雲逸面露悲憤,憤而開口:
「不敢欺瞞可汗,我乃首領之弟,
也是乃蠻部第一勇士,我們乃蠻部被瓦剌與明軍圍追堵截,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可兄長在戰與不戰之間猶豫不決,
我曾提議讓部落遷移,至少要遠離明軍,
不論是投奔可汗,又或者納哈出都是好去處。
但.兄長捨不得富貴,寧願在族地戰死,也不願保留火種,東山再起,
於是我便帶著族中一千勇士搶了大印,投奔納哈出。」
烏薩爾汗面露思索,輕輕點了點頭:
「他是這樣的人,多年前我曾派人去過乃蠻部,讓其歸順朝廷,但他不願,本汗也不強求。
而納哈出在去年被明軍剿滅了,
而你的名字.時常出現在往來信件中,
他不止一次向我誇讚你的勇猛.曾言你才是乃蠻部的未來。」
陸雲逸身體一僵,眼眶發紅,瞳孔劇烈顫抖,似是再也繃不住心中情緒,掩面嗚咽
「我對不起兄長.
跟隨我謀出路的千餘人也死傷殆盡,
如今只有我們幾十人,東躲西藏,逃了出來」
烏薩爾汗輕輕嘆了口氣,抬頭掃向王帳,一些人也面露不忍.
他們也是如此,經歷了一番爭鬥後,死了好些人,才能得以成功東遷。
眼前這乃蠻部第一勇士,其身手已經在不久前得到證實,如今卻大庭廣眾之下痛哭,
讓許多軍伍之人有些感同身受,
身為勇士,卻不能阻攔族群衰落。
就連北元王妃臉上都出現一絲動容,眼神中充滿慈祥,
終歸,他只是個希望部族強盛的孩子。
雙手掩面的陸雲逸很快的時間就停止了嗚咽,
將雙手猛地抽開,只是眼睛紅彤彤的,其內布滿血絲,渾身上下又恢復了剛剛那般堅毅。
他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
「可汗,我阿日斯愣是乃蠻部第一勇士,
但卻不是台吉,我欺騙了可汗,罪該萬死,
但還請可汗念在往日恩情的份上,繞過我那僅剩的六十餘兄弟,
他們驍勇善戰,與明軍進行過多次廝殺,乃敢戰敢死之人,還請可汗饒過他們!
罪責,阿日斯楞一力承擔!」
烏薩爾汗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目光緊緊鎖定陸雲逸,沉思片刻後,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你真心愿意承擔這一切嗎?」
「罪在阿日斯楞一人。」
烏薩爾汗輕輕一揮手,立刻有侍者上前,面帶恭敬之色。
隨即,他將太陽汗大印親手遞了出去。
侍者心領神會,將那大印呈送到陸雲逸身前。
「這.」陸雲逸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冒充台吉是乃蠻部的私事,本汗管不了。
但太陽汗大印所在即為乃蠻部正統,
本王將其賜給你,冊封你為乃蠻部台吉,
至於你要不要回去與哈爾巴拉爭奪王位,全憑你自己。」
陸雲逸一時間感到手足無措,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烏薩爾汗見此模樣輕輕一笑:
「不論你是乃蠻部的何人,只要你能將信件帶回來,那就是我王庭的貴客。」
在場之人面面相覷,在此事之後,與韃靼部合作之事也無法隱瞞,
在場之人都知道此事,同時心中暗暗慶幸。
若沒有信件到達,說不定他們就要準備北行了。
烏薩爾汗輕輕揮手,臉上露出笑容:
「來人,上酒。」
不多時,一尊尊烈酒被遞了上來,烏薩爾汗與王妃將手中酒杯舉起,
烏薩爾汗大聲道:
「為我們的遠方朋友帶來的好消息,干一杯。」
說完,他便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鬍子上沾染上了滴滴酒水,但也不能阻礙他的心情愉悅,
只見他笑著說道:
「韃靼已經答應在開春之時出兵,牽制明軍,我等終於能安穩一段日子了。」
站在下首的天寶奴面露慶幸,端起酒杯,連連說道:
「恭喜可汗,這是一個好消息,
那明人不厭其煩,四處探查我等蹤跡,
也讓他們與韃靼部的騎兵廝殺一二,
待到冰雪融化,孩兒便馬上開展練兵一事,
定然讓朝廷多上許多勇士,讓我等能與大明一戰!」
聽到這話的烏薩爾汗開懷大笑,再次端起酒杯:
「來,為我們即將到來的大勝干一杯。」
陸雲逸臉上掠過一絲異色,迅速舉起酒杯。
然而,當他仰頭飲酒後,不禁皺起了眉頭。
將杯中之酒喝完,陸雲逸低頭看了看酒中的殘渣,心緒微動,
酒體渾濁,度數不高,採用的糧食極少,應該在其中摻了不少水,
由此可見,北元朝廷的糧食不多,這也是一個重大發現。
同時,即便到了生死存亡之地步,還大肆飲酒,損耗糧食,
說明其北元朝廷對未來沒有相應的規劃,
由小見大,若沒有大明如此機制糾錯,
其政令流轉與軍中事務也會受到影響。
其直接後果便是上下割裂,軍卒戰力萎靡。
而這兩點,他在來時都看了個乾淨。
這時,地保奴面露笑容看向可汗,朗聲道:
「可汗,阿日斯楞乃王庭貴客,本不應如此操勞,
但.我觀其戰陣廝殺尤為悍勇,頗有章法,
不如請阿日斯楞台吉與王庭軍卒合練,也互相學習一二。」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眼光閃爍,
互相學習是假,偷師是真。
草原軍卒的戰力,已經讓不少將領苦不堪言。
烏薩爾汗沒有說話,而是將眸子投了過來。
陸雲逸面露難色,似乎有難言之隱,但很快他便狠狠一咬牙:
「既然我受二殿下恩惠,苟且於此,戰陣之法定然不吝賜教!」
「好!!為我們的貴客到來,干一杯。」烏薩爾汗再次舉起酒杯,將其一飲而盡!
當他將酒水一飲而盡後,便大笑一聲:
「酒過三巡,你們自己喝吧,也讓本汗歇上一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