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前有常徐,後有沐藍

  第51章 前有常徐,後有沐藍

  「屬下拜見定遠侯爺。」陸雲逸繼而躬身行禮,面露恭敬。

  王弼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而是將視線再次投向沙盤。

  長興侯耿炳文空洞沙啞的聲音在這時候響起,還伴隨著兩聲乾笑:

  「這大半夜的,匆匆趕來有何事?」

  見陸雲逸視線在王弼身上停留,長興侯坦然一笑:

  「直說無妨。」

  陸雲逸點了點頭,沉澱思緒,定氣凝神,從懷中拿出一本小冊子快步走到近前,遞了過去:

  「長興侯爺,屬下在前日突然得知慶州中衛近些年來有軍卒失蹤之案件,

  其中牽扯屬下部下軍卒,所以貿然查案,還請長興侯恕罪。」

  見他沒有說話,陸雲逸再次開口:

  「經過多方探查,加之府衙幫忙,屬下已經初步探明真相,還請長興侯爺過目。」

  長興侯耿炳文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將茶杯緩緩放下,接過冊子,

  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番陸雲逸,輕笑一聲再打開查看。

  越看他的臉色越是凝重,其上面記錄了軍卒在這些年來的死傷,以及初步探明的死因,

  最後還記錄了他們因何而死。

  長興侯耿炳文臉色凝重,眼中閃過怒容,冷哼一聲將冊子向桌子上用力一拍:

  「吃裡扒外,該殺!」

  舒緩了片刻,他問道:「兇手呢?造成這些軍卒死傷的兇手呢?為何沒有寫明?總不能是丁先智一人所為。」

  陸雲逸頓了頓,嘆息一聲,沉聲開口:

  「回稟長興侯爺,兇手並非一人,有的人已經伏誅,有的人還在軍中,屬下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些死傷的軍卒是發現了運糧車隊中的貓膩,想去告發,從而被殺害?」長興侯耿炳文目光深邃。

  「回稟侯爺,慶州中衛的糧草運送乃是由中千戶所負責,

  那些軍卒在得知此事後,不敢向軍中告發,

  所以將此事告知了慶州府衙,但.」

  陸雲逸臉上出現一抹複雜,深吸了好幾口氣平復呼吸,繼而開口:

  「但前任知州沙守福與軍中之人狼狽為奸,

  轉而將告發之人的訊息透露給慶州中千戶所,讓其解決告發之人,

  而這沙守福在去年大軍北征中,因為督糧不力,已經被全家抄斬,具體證據也無從查起。」

  長興侯耿炳文氣息浩瀚,就那麼默默坐在那裡,蒼老的臉龐讓整個軍帳都氣氛凝重,

  過了許久,他的聲音才緩緩傳來:

  陸雲逸嘴唇緊抿,沉聲開口:

  「慶州指揮使丁先智已被抓獲,對其罪證供認不諱,至於其他兇手.還請長興侯爺恕罪,下官不知該如何是好。」

  「為何?」

  「兇手太多了。」

  「是誰?」

  「慶州中千戶所。」

  此話一出,石破天驚。

  長興侯耿炳文眼神一凝,站在一側的定遠侯王弼輕輕直起腰,將視線投了過來。

  劉黑鷹與郭銓臉色大變,連忙低下腦袋,噤若寒蟬,

  二人悄無聲息對視一眼,眼中全是驚駭。

  他們不是傻子,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死的都是忠義之士,活下來的都是和光同塵之輩。

  都參與了陳糧換舊糧的買賣,

  所以.這麼些年來慶州中衛才鐵板一塊,沒有人能揭開真相。

  試圖揭開真相的忠義之士早已被黑暗包裹,被那一雙雙充滿骯髒殺意的眼睛盯上。

  軍帳內的氣氛越來越凝重,昏黃的燭火輕輕搖曳,將幾人的身影在軍帳邊緣映襯出來,一片黑暗。

  過了許久,長興侯耿炳文的聲音才緩緩傳來:

  「你還查出些什麼?」

  陸雲逸身體一僵,瞳孔驟然收縮,

  這與他預料的不一樣,此時真兇已經被流放,只剩下一些小魚小蝦,只需要順手處理掉便可。

  但如今長興侯似乎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

  陸雲逸念頭飛轉,額頭出現一絲冷汗,

  雖然知道此事在大人物眼中心知肚明,但由他這個小人物說出口,還是讓他倍感緊張。

  「有屁快放,磨磨唧唧算個什麼勁啊。」

  一旁的王弼罵了一聲,也來到陸雲逸身前坐下,黝黑的臉龐中透露著凝重。

  陸雲逸微微躬身,朝著兩位侯爺輕輕一拜,沉聲道:

  「還請兩位侯爺屏退左右。」

  長興侯面色如常,輕輕揮了揮手:「你們先出去吧。」

  聽到這個命令,劉黑鷹與郭銓二人沒有聽不到案件的疑惑,

  反而長出了一口氣,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越身不由己。

  只是劉黑鷹在離開時,隱晦地撇向四周,眼中多了一抹擔憂。

  待到軍帳內只剩下三人,陸雲逸這才覺得身上的巨石輕鬆許多,他朗聲開口:

  「回稟兩位侯爺,屬下探查得知,

  丁先智從洪武十五年到洪武二十年間利用指揮使的職務之便,

  在運糧車隊中做了一些手腳,用陳糧換新糧,以此賺取銀錢,

  根據城內軍卒以及滿春樓的當家所說,慶州中衛的軍卒平日裡出手極為闊綽,

  以其軍餉賞銀,還不夠支撐如此花費,

  所以屬下推斷,慶州中衛所有軍卒都參與其中,一旦有人不合群,就會遭到眾人聯手斬殺。」

  「還有呢?」長興侯不帶一絲波瀾的聲音再次響起,讓這軍帳內多了一分寒冷。

  陸雲逸面容凜然,到了這一步還不肯罷休?

  陸雲逸心中暗嘆一聲,看來這一次必須做人手中之刀了。

  「屬下心中還有一猜測,但這是一家之言,並無實證,還請兩位侯爺謹慎視之。」

  「說來聽聽。」長興侯冷冷地開口。

  「屬下懷疑,丁先智勾結納哈出,販賣軍糧。」陸雲逸索性也不再掩飾,鏗鏘有力開口。

  長興侯耿炳文神情晦暗,定遠侯王弼倒是一臉輕鬆,打量著陸雲逸輕輕點頭,

  「說說看,如何推測的。」

  「回稟兩位侯爺,新糧與陳糧其中獲利至多五成,

  但若要將糧草賣入草原,獲利十倍有餘,

  而在去年納哈出兵敗之後,慶州中衛中千戶所便再沒有軍卒死傷,所以屬下推斷.

  丁先智賣糧之人是納哈出或者其麾下草原貴族。」

  長興侯與定遠侯悄然對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長興侯道:「此事本侯知曉了,你下去吧,此事記你一功。」

  直到此刻,陸雲逸才長出了一口氣,拱手道:

  「多謝長興侯爺,屬下告退。」

  陸雲逸慢慢轉身離去,定遠侯王弼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的背影,輕笑一聲:

  「如軍戶冊上寫的一般無二啊,機心太重。」

  一旁的長興侯耿秉文也沒有了先前的凝重,轉而乾笑兩聲,

  倒了一杯茶遞給王弼,自己也慢悠悠喝了起來。

  「聰明人做事會考慮其中利弊,行事會瞻前顧後。

  這些銀兩對一個慶州出身的軍卒來說,還是太多了一些,害怕也算情有可原。

  不過此人也有幾分膽量,我原本以為他只會探查軍卒死傷一事,

  對於軍糧一事絲毫不提,現在看倒是我小覷了他。」

  一側的王弼冷哼一聲,瞥了他一眼:

  「舊事重提,有何意思?人已經被懲處了,還揪著不放作甚?

  無外乎是一個三品指揮使,隨意找個理由拿下便是,何至於大費周章。」

  長興侯耿炳文臉上出現一絲莫名,緩緩搖了搖頭:

  「京中傳來消息,太子殿下對於此事的處理並不滿意,陛下亦是如此,

  常茂可能會被奪爵,並不是我們所想的那般

  出去躲個幾年再回來,所以還是將事情辦得乾淨一些吧,這條線上的人都要清理掉。」

  定遠侯王弼臉上出現一絲動容,隨即湧現出不可思議:

  「已經嚴峻到了如此地步了嗎?」

  長興侯耿炳文嘆息一聲:

  「有過之而無不及,皇后薨逝,陛下的心思便越來越難以捉摸,

  對於我們這些老兄弟,也苛責了許多,常茂奪爵之事.已是板上釘釘。」

  「不至於此吧,陛下還是念及舊情的。」定遠侯王弼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就是陛下太念及舊情了,才讓常茂行如此膽大妄為之舉,

  家中錢財茫茫多,還做如此勾當,

  做了也就罷了,還如此粗糙,明眼人一看就能發現其中端倪,我看他就是仗著陛下念及舊情!」

  長興侯耿炳文輕輕搖了搖頭,面露感慨:

  「這人吶,就怕比對,

  去年九月都督府得到消息,麓川的思倫發有異動,

  可能會在今年動兵,行叛逆之舉,

  沐英察覺後即刻備戰,在年前上了一道摺子,

  準備在年初就進兵麓川,算算時間.此刻應當已經動身了,

  若是他此戰大獲全勝,那常茂被奪爵,就板上釘釘,

  同為二世,這差距怎麼就這麼大?」

  長興侯耿炳文忽然有些提不起性質,蒼老的臉龐上儘是遺憾,

  他早年跟隨常遇春南征北戰,感情深厚,常茂是其子侄,

  若有可能,他也不願意看到故人之子被奪爵。

  一旁的定遠侯王弼輕輕搖頭:

  「沐將軍只是年輕,哪裡是二世,他的本領比我們絲毫不差,

  洪武十一年,那時我與大將軍共同追隨沐將軍討伐朵甘諸酋和西番十八族,

  那時沐將軍堪堪年過三十,其戰陣之道,深得已故寧河王與陛下之精髓,看得我感嘆不已。

  至於常茂,身懷開平王家學,本事倒是沒學幾分,囂張跋扈的勁倒是絲毫不差,

  聽說在京中還有人叫他茂太爺?不知天高地厚。」

  頓了頓,王弼有些感慨地嘆了口氣:

  「倒是可惜了開平王一身本領,不過好在有大將軍能將開平王的戰陣之道發揚光大。

  我來時見到這左右營寨,竟產生了剎那恍惚,還以為重新回到了開平王帳下」

  大概是說到了陳年舊事,軍帳內的氣氛緩和了一些、

  長興侯笑著點了點頭:

  「世人都傳常徐乃我大明雙璧,如今兩位早早逝去,

  卻又出現了沐藍二壁,有這二人一南一北,

  就算是我們這些老傢伙都死了,大明也南北無憂啊。」

  王弼也面露感慨,輕輕點了點頭:

  「我們這些老傢伙死得死傷的傷,也到時候退出了,

  待到此戰平定北元,軍中一些事都要交給他們了,我看陛下的意思亦是如此。

  只是不知大將軍對於常茂一事,有何想法,畢竟大將軍是他舅舅。」

  長興侯耿炳文搖了搖頭:「不知。」

  「不知?」

  耿炳文無奈一笑,又重重點了點頭:

  「就是不知,這段日子他忙碌的都是北征之事,

  對於京中的往來公文即便是徹夜不眠也要儘速處理,

  但對於那些信件.則置之不理,上次我去看時,已經積攢了不下百封。

  那陸雲逸在慶州查案一事,他定然知道,

  但他不阻攔、不贊同、不反對,看不清其心中所想。」

  不知為何,定遠侯王弼忽然生出了一次慶幸,感慨道:

  「幸虧大將軍不插手此事,要不然以大將軍的性子,定然將此事鬧得十分難堪。」

  耿秉文不知想到了什麼趣事大聲一笑:

  「哈哈哈,常茂一事就不再糾纏了,有太子殿下在,這爵位跑不了,至多便宜那常升了。」

  「如此甚好,這肉再怎麼爛也要爛在一鍋里,不能便宜了旁人。」

  離開中央軍帳的陸雲逸,一臉凝重地返回前軍斥候營地,

  進入軍帳後,他不作言語,而是就那麼默默坐在那裡,

  引得劉黑鷹與郭銓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最後還是劉黑鷹想了想,試探著問道:

  「雲兒哥,這事兒就這麼算了?」

  陸雲逸臉色凝重,緩緩搖了搖頭:

  「有些事不上稱沒四兩重,上稱了一千斤也打不住,

  勾結外敵販賣糧草這事兒竟然拿上了台面,無論如何也不會就這麼算了,

  只是如今牽扯頗多,我還沒想明白,兩位侯爺對中千戶所那些人會如何處置?」

  劉黑鷹不禁打了個哆嗦,千餘人的大案,對於慶州來說,足以稱得上是驚世駭俗。

  但郭銓卻對此不以為意,他在京城見過的陣仗要比這大許多,只是聳了聳肩:

  「大人,我想您是多慮了,不過千餘人而已,該如何處理便如何處理,大不了盡數殺了便是。」

  「說得輕巧,如今是在打仗,殺人先不說士氣如何,這事兒傳出去也不好聽。」

  劉黑鷹勃然大怒,伸出胳膊懟了懟郭銓。

  郭銓這才默不作聲,畢竟劉黑鷹現在升官了,是他上官的上官.

  陸雲逸眉頭緊皺,面露深思,

  不多時他抬起頭看向郭銓吩咐道:

  「你現在就去大獄,若是丁先智已經死了,那就將此事如實稟報給長興侯爺,

  若是丁先智沒死.那就等明日再去查看,

  他什麼時候死,你什麼時候去稟告侯爺。」

  郭銓愣了愣神,眼睛輕輕眨動,不一會兒就想明白了,連忙發出驚呼:

  「有人要殺他?」

  陸雲逸緩緩搖頭:「是自盡,到了如今這一地步,再查下去牽扯的人就太多了,

  長興侯也有到此為止的意思,所以他必須死,快去。」

  郭銓為之一振又想明白了一些事,連連點頭:

  「我知道了,大人,我現在就去。」

  待到郭銓走後,劉黑鷹湊近了一些:

  「這事兒就這麼算了?那幾百萬兩銀子去向何方.我們還沒查呢。」

  陸雲逸坐在桌案旁,輕輕抬起腦袋一側的燭火,將他的臉色映襯得忽明忽暗:

  「此事到此為止,至於那銀子去向,你還是不知道為好,死一個指揮使,也能對陳景義有些交代了。」

  看著陸雲逸諱莫如深的模樣,劉黑鷹也有些膽寒,

  但不知為何,他還是莫名其妙說了一句:

  「可雲兒哥,死了那麼多人,就這麼算了?真兇.不懲處了?還有.他到底是誰?」

  陸雲逸輕輕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兇已經伏法,待到事情徹底過去,他就會死,你.真想知道?」

  不知為何,劉黑鷹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腦門,

  像是有冰冷的蛇在其脊背來回蜿蜒,他連連搖頭:

  「不不不不.不想知道了,我還想多活幾年。」

  陸雲逸點點頭:「明日休沐結束軍卒重新開始操練,

  吩咐文書以及軍紀官,讓他們不要盯得那麼死,

  快過年了,軍卒們開開小差也理所應當,不要過分苛責,行軍打仗要張弛有度。

  對了,臨到過年軍中會發一筆銀子,

  到時用這銀子採買一些吃穿用度給軍卒們發放,

  告訴你爹,要買一些容易存放的事物,

  軍卒們自己可能捨不得吃,會將其留起來,待到戰事結束後再帶回家。」

  「要我爹去採買?」劉黑鷹愣了愣,這可是個肥差啊。

  陸雲逸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前這事兒咱們做不了主,現在升官了,這點事兒還不用稟告上官。」

  就在這時,淡淡的腳步聲在軍帳外響起:

  「陸大人在嗎?」

  陸雲逸眼中露出一絲詫異,眉頭一皺走了出去,見到兩名軍卒站在軍帳前。

  「何事?」

  「大將軍讓陸大人去中央軍帳議事。」

  「我這便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