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水落石出
有了父親解惑,陸雲逸沒有了來時的心情沉重,
在離去時覺得心中暢快,還與秋荷打趣一番,惹得美人連連嬌笑,含情脈脈。
風雪之中,馬蹄陣陣,陸雲逸毫無阻礙地返回軍寨,
當他進入軍帳後,劉黑鷹與郭銓早早等在這裡,
見他到來,二人連忙站起身。
以往神色輕挑的郭銓面露凝重,神情中有了一絲對上官的尊敬。
他平時里在京城所聞所見都是各公各侯,要麼就是手握權勢的朝堂大員,
一個小小指揮僉事,還不至於讓他如此。
但郭銓跟隨陸雲逸去過草原,
經歷過多場戰陣廝殺,對於這個年輕上官心裡還是有幾分佩服,
以陸雲逸所表現出來的戰陣之道,比之他之家學也絲毫不差,
更讓他佩服的是,此等兵法以及戰陣之法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傳授他人,而且讓人通俗易懂,
算他厲害。
「大人。」郭銓面露恭敬連忙開口。
陸雲逸都微微詫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副見鬼了的模樣。
不過他心中此刻沒了大石,思緒靈活許多,很快便想明白了。
這些勛貴子弟,雖然行事肆無忌憚,
但向來審時度勢,比這一些愣頭青要好相處得多。
「有查到什麼嗎?」陸雲逸輕輕點頭坐回桌案之前,一邊整理名冊,一邊問道。
郭銓定了定神,快速說道:
「回稟大人,屬下剛剛在府衙查完帳目,打算明日就將那牛三義抓起來嚴刑拷打。」
「這麼快就抓人?以什麼罪名抓,小心打草驚蛇。」
陸雲逸有些詫異,這郭銓行事也太過簡單直接,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做是最快的。
郭銓眼中閃過一絲狠辣:
「白日擅自出營,帶領軍卒在城內調戲民女,
當然屬下只是以這個名頭將他抓起來,待到進入大牢之後,那就嚴刑拷打,逼問他說出在運糧中的貓膩。」
陸雲逸眉頭微挑,嘴角露出微笑:「哦?你也覺得貓膩是在這往來糧草中?」
郭銓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
「不敢欺瞞大人,此事乃屬下向長興侯爺詢問,他認為在這邊疆之地能動手腳的只有糧草軍械。」
陸雲逸嘴巴輕微張合,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而在一側靜靜站立的劉黑鷹則瞪大眼睛,在陸雲逸身上停留許久,
眼中全是震驚,心中無聲自語:
「這是咋了.才半個時辰不見雲兒哥怎麼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從剛剛的心神緊繃,全身僵硬到如今的氣定神閒,面露坦然,
劉黑鷹作為從小到大的玩伴,自然能感覺出來。
至於造成此事的原因.他也能猜得一二。
「不糾纏此事了,我們先去見一見丁先智。」
陸雲逸站起身徑直朝著軍帳外走去,二人也連忙跟了上去。
夜色如墨,軍營內的大牢被一層朦朧的月光籠罩,顯得格外陰森。
高聳的石牆斑駁著歲月痕跡,牆角處幾株頑強的野草頑強地探出頭來,卻也顯得萎靡不振。
牢門鏽跡斑斑,發出沉重的吱嘎聲,仿佛每一次開啟都在訴說著過往的沉重。
這位於軍帳內的牢籠,此刻響起了急促而又沉重的腳步聲,
三道身影依次進入,衝散著空氣中的昏暗潮濕與那淡淡霉味兒。
在牢房的一角,一個身影靜靜地坐著。
那人身穿軍服,雖然失去了往日華麗,但依然能看到他身上帶著的絲絲威嚴。
他的面容剛毅,眉宇間透露著一股坦然,
此刻他正面容含笑地看著那陰暗拐角處,等待著那腳步聲的主人到來。
不多時,三道身影出現在牢房門口,
丁先智看向他們後,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緩緩搖頭,繼而又將腦袋低了下來。
這一幕正好被處在最前方的陸雲逸看在眼裡,眉頭微皺,來回打量著這位曾經的上官。
慶州指揮使丁先智向來深居簡出,
陸雲逸在後千戶所數年,一共也就見過那麼兩三面,
只有在逢年過節時他才會到各個千戶所巡營。
這也讓他背上了一個玩忽職守的罵名。
不等陸雲逸說話,一旁的郭銓上前一步拍了拍牢房大門,似笑非笑地說道:
「丁大人,我又來看你了,你想好了嗎?有什麼想說的?」
丁先智面算平靜,嗤笑一聲抬起頭看向在場三人,言語中帶著嘲諷:
「憑你們一個僉事一個千總一個小卒,就想查我?都督府的查案文書何在?」
郭銓勃然大怒一腳踹在牢房大門之上,咣噹噹的聲音頓時響起。
「別廢話,你都被關在牢房裡了,還放什麼大話?
問你什麼就說什麼,對你有好處。」
丁先智的視線在他們身上來回掃視,緩緩搖搖頭,不再說話。
陸雲逸見狀輕輕擺了擺手,壓制住弄虛作假的郭銓。
郭銓退後,陸雲逸面露深邃沉聲說道:
「丁大人,本官陸雲逸,為前軍指揮僉事,如今奉命查案,還請丁大人配合。」
「哼,竊位小人,安敢胡言亂語,本官有何罪?」
對於丁先智的辯解陸雲逸沒有理會,而是在懷中掏出小冊子靜靜翻看,朗聲道:
「丁大人說與不說,事實都擺在這裡,無非是多費一些功夫罷了。
若是丁大人老實交代,也能免受一些皮肉之苦。
不知丁大人與前任知州沙守福關係如何?
沙守福在洪武二十年大軍征討納哈出時督糧不利被撤職查辦,
雖然其中緣由並未具體記載,但想必與丁大人所做之事有些關聯吧。」
此話一出,不等丁先智說話,
劉黑鷹就變得滿臉怪異,他的相好李媽媽就是前任知州的外室,
去年沙守福倒台之後,他略施手段,人財兩收,
並將原本的青樓妓館改名滿春樓,一舉成為其東家。
現在怎麼和前任知州扯上關係了?
而且看丁先智的模樣,的確有幾分關係。
丁先智此刻視線低垂臉色晦暗,沒有了先前的淡然,整個人身上也瀰漫著一股灰敗氣息。
他輕笑一聲,略帶嘲諷地看著三人:
「一個小小知州罷了,還上不到台面。」
誰知此話一出,陸雲逸頓時滿臉怪異,側頭看了看身旁兩人,沉吟片刻緩聲道:
「你們二人先出去吧。」
「為什麼啊?」郭銓頓時瞪大眼睛。
一旁的劉黑鷹則已經拉住了他的手臂,面露沉穩:「走。」
見二人消失在視線盡頭,陸雲逸才看向丁先智:
「既然知州上不到台面,那鄭國公呢?」
牢房內的昏暗被一束突如其來的月光打破,猶如黎明前的最後一絲黑暗被撕裂。
丁先智獨自坐在角落,他的身影在搖曳的油燈下顯得蕭瑟,沒有了剛剛的堅毅。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這一刻被抽乾,
他的嘴角微微顫抖,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發出了微弱的喘息聲。
陸雲逸的話像是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頭,讓他險些無法呼吸。
丁先智的身體開始僵硬,他的雙手緊握成拳,青筋在皮膚上凸起,
他猛地抬起頭,視線死死,盯住陸雲逸,
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嘶吼出聲:
「你!是!誰!想要做什麼?」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加之他臉上的褶皺,倒是有幾分猙獰恐怖。
陸雲逸臉色平靜,神色如常,翻動冊子繼續開口:
「自洪武十五年你上任以來到洪武二十年,
為其謀取諸多財富,其中數目駭人聽聞,我不說想必你也知道,
但這不是本官所要探查的真相,本官想問的是那些莫名死去的軍卒,所為何事?」
丁先智沉默不語,他的眼神從震驚逐漸轉為深深地絕望,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在這一刻破滅,
「你是誰的人?」
陸雲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緩聲開口:
「朝廷的人。」
丁先智眼中已布滿血絲,儘管臉色蒼白,但還是能看出其神情中的一絲堅毅,他輕笑一聲:
「呵呵,丁某從軍二十載,廝殺無數,身具功勳忠誠,我什麼都不會說,
至於鄭國公.與此事沒有任何關聯,
是爾等奸詐小人見鄭國公落難,陷害朝廷忠良,落井下石。」
「丁大人,你的忠誠和榮譽,在權力的面前不過是一場笑話,
鄭國公流放後,你的下場便已註定,
有陸雲逸,還有馬雲逸,張雲逸,你逃不掉躲不過,只是這大刀不知何時落下罷了。
同樣以陛下的性子,鄭國公府的下場也早已註定。
但你是個忠心的,鄭國公之事你不想說便不說,我只問軍卒死傷一事。」
聽到這句話,丁先智的身體猛地一震,眼神中充滿絕望憤怒,
他掙扎地站起來,撲到牢房門口,狠狠地抓住木欄:
「你想要幹什麼?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麼!
非要抓的不放,非要讓朝堂陷入動盪?
誰是奸臣,我看你們才是奸臣!」
陸雲逸就那麼默默站在那裡,臉色平穩,淡淡開口:
「此事有多大會多大,不取決於你我,而在於朝廷,在於陛下。
鄭國公落難,朝堂對手展開攻訐,彈劾奏疏一日百封,
此刻處境已然岌岌可危,何必守著不放?」
丁先智忽然平靜下來,看向陸雲逸,悠悠開口:
「忠義生金玉,惡薄故蛆蟲,本官盡忠之時,還沒有大明朝呢。」
陸雲逸沉默以對,亂世之人,幾乎只對個人效忠,如此才可在亂世存活。
若逢國朝新立,國法與家法便開始相互扭打,怎麼看都擰巴。
陸雲逸深吸了一口氣:
「君子之道,莫大乎以忠誠為天下倡,我所查之案只是軍卒被殺一案,
至於別的事,我只是指揮僉事,無法插手。」
丁先智抓住木欄杆的手一點點鬆開,臉上出現了一些彷徨,
過了幾息功夫,他才重新恢復平靜,緩緩站起身返回雜草上坐下,聲音平淡帶著坦然:
「你問吧」
兩刻鐘後,陸雲逸拿著小冊子,雙手背負於身後,默默地走出牢房。
等在門口的劉黑鷹與郭銓二人連忙上前,面露關切。
「怎麼樣?大人。」
郭城急匆匆發問,臉上帶著焦急,有一種參與大事的激動感。
陸雲逸臉色平靜,看著愈發陰暗的天空,輕輕點頭:
「事情已經水落石出,我們去見長興侯爺吧。」
郭銓頓時瞪大眼睛,臉上露出燦爛笑容:「他交代了?」
陸雲逸點點頭:「軍卒被殺一事已經水落石出。」
二人眉頭一皺都聽出了其中意思,
但陸雲逸並沒有與他們過多解釋,而是淡淡邁開步子,在地上那薄薄積雪上輕輕踩過,向著中軍大帳而去。
不多時,三人便來到了一座簡易軍帳門前,外表與其他軍帳一般無二。
只是在他們到來後軍帳內響起腳步聲,兩名親衛神情警惕地看著他們。
視線在三人身上掃過,神情一點點舒緩,其中一人朗聲開口:
「所來何事?」
陸雲逸拱了拱手開口道:「前軍指揮僉事陸雲逸,特來求見長興侯爺。」
「侯爺正在議事,還請三位大人在此等候。」
陸雲逸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慢慢邁動步子,站到一側臉色平靜,
劉黑鷹也連忙跟了過去。
倒是郭銓站在原地輕輕撓了撓頭,湊近一些,拿手指了指指軍帳,小聲問道:
「怎麼不讓進啊,誰在裡面?」
那兩名親衛小心瞥了一眼陸雲逸,神情有些侷促,但還是側頭小聲說道:
「是定遠侯爺來了。」
郭銓連忙瞪大眼睛,悄無聲息地將脖子一縮,
腦海中浮現出一壯漢身影,眼裡閃過一絲畏懼,道了一聲謝連忙跑到劉黑鷹一側靜靜站定。
微微側頭小聲說道:「雙刀王來了。」
「雙刀王?」劉黑鷹面露疑惑,對著陸雲逸輕聲開口:
「他說雙刀王來了,是誰呀?」
「定遠侯爺。」
劉黑鷹面露震驚,顯得有些侷促。
親衛們沒有讓他們等太久,只過了大概一刻鐘,便讓三人進入其中。
進入軍帳,映入眼帘的與藍玉所在軍帳大差不差,依舊是地圖與沙盤,
只不過地圖從域外變成了境內,有著一條條藍線蔓延。
三人連忙挪開眸子,這一道道藍線,是大軍後勤補給以及調兵的各種路線,乃機密。
長興侯耿炳文坐在上首,沙盤前站著一黑臉大漢,體形魁梧,臉色黝黑,見幾人到來一雙銳利眸子掃了過來,
讓三人覺得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不過很快便挪移開來,繼續投向地圖。
郭銓與劉黑鷹連忙低下頭,陸雲逸則神情平淡,靜靜站在下方,朗聲說道:
「前軍斥候指揮僉事陸雲逸有要事稟告長興侯爺。」
聲音迴蕩,定遠侯王弼眼神一凝,視線挪開地圖,投向那年輕人,饒有興趣地打量:
「你就是陸雲逸啊,這大名我也聽過好多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