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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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未亡人

  慶州城外,陰雲低垂,仿佛觸手可及,壓抑沉重,

  千餘騎兵如同黑色洪流,緩緩向著慶州涌動,

  隨著騎兵隊伍的行進,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強烈,仿佛連周圍的空氣都在為之顫抖。

  當騎兵隊伍逐漸接近城池時,城牆上的守軍終於看清來人,挑戰喊著招手。

  城門緩緩打開,百餘名軍卒頓時跑了出來,一名守城將領模樣的中年人跑在最前方。

  可當他看到立於前方那道身影后,臉色不由變得怪異。

  陸雲逸也看清了來人,正是前一陣子他返程時遇到的守城將領,

  那時他還不認識,被盤問了一番。

  只見那人小跑著上前,喊道:

  「將軍何部?」

  聲音平淡,但臉上的怪異如何也止不住,

  陸雲逸這個名字在慶州太過響亮,

  以至於男女老少都知道,如今成了前軍斥候千總,更是聲名大噪。

  陸雲逸笑著翻身下馬:

  「將軍,我等是前軍斥候部,剛剛從草原返回。」

  「使不得使不得,下官就是個小小百戶,陸大人莫要折煞我了。」

  見他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陸雲逸也笑了笑,頗有些時過境遷之感。

  「那我部可以入城?」

  「自然可以,此乃南歸勇士,我等如何能攔?」

  「那就多謝了。」陸雲逸朝他點了點頭,就站在原地用力一揮手:

  「入城,歸營!」

  馬蹄聲再一次響起,朝著城內衝出。

  陸雲逸就站在一側,笑呵呵地看著軍卒們露出的笑臉,終於回家了。

  那守城將領看到隊伍中摻雜的一些草原人,眼裡帶著羨慕,

  「看來陸大人此行斬獲頗豐啊,讓下官羨慕不已。」

  陸雲逸聲音空洞:「我倒是希望少打一些仗啊。」

  清韻胭脂鋪。

  作為慶州唯一的胭脂鋪,以往這裡不論是颳風下雨,還是用兵打仗,

  都有一些軍卒和女子來這裡買一些胭脂。

  但如今,城內的軍卒越來越多,

  但清韻胭脂鋪的生意卻越來越不好,門可羅雀。

  只因在其店門前坐著幾名彪形大漢,

  即便凍得臉色漲紅,不停打哆嗦,也不肯離開。

  屋內更是如此,被擠得滿滿當當,原本狹窄的鋪子變得更加擁擠。

  一些百姓路過門前,對其指指點點,小聲議論著什麼。

  「這寧馨啊真是個苦命的,又不知招惹誰了。」

  「哎,寡婦門前是非多,被哪位軍爺看上了唄,

  你看看他們,五大三粗的樣子,只有軍營里才有這些孬種。」

  門口的幾人聽到這些婆姨的小聲嘀咕,頓時瞪了過去。

  那二人也不甘示弱,同樣瞪了過去,聲音更加不掩飾:

  「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就知道欺負人家寡婦,也沒見你們砍死幾個蠻子,窩囊廢。」

  慶州是邊陲之地,能在這裡安家的,大多都是軍屬,要不都與軍中沾親帶故。

  他們欺負寧馨孤身一人還有些膽子,惹慶州這些本地人,他們萬萬不敢。

  屋內,聽到外邊吵鬧聲的寧馨放下手中活計,

  微微側身伸長脖子向外看去,抿嘴一笑,

  視屋內大漢如無物。

  其中一人冷哼一聲,瓮聲瓮氣說道:

  「寧夫人,您夫婿的撫恤也有許多,為何要出來拋頭露面?」

  寧馨忙活著手中的胭脂盒,淡淡說道:

  「婦道人家拋頭露面的確不好,但撫恤總有花完的一天,我一個弱女子,只好另謀生計。」

  寧馨輕輕一笑:「我那夫君是個短命的,從軍一年也賺不了多少銀子,還不如我這胭脂鋪,

  但說來.我這胭脂鋪能撐起來,

  還是城內大人與鄉里鄉親看在我夫婿為大明盡忠的份上,

  說到底啊,這錢還是我夫婿用命換的,我可沒有什麼本事。」

  那大漢嘴角微微抽搐,臉上有些難堪,

  這些日子來,他們幾乎每日都會被如此冷嘲熱諷一番,每天都不重樣。

  果不其然,寧馨嘆息一聲:

  「只是如今小人當道,安生日子都不讓人過,

  也不知我夫婿在九泉之下該如何想,

  若是再來一次,不知還會不會為大明盡忠。」

  寧馨的聲音幽怨,配上其身上一身素衣,還有那略顯蒼白的肌膚,倒是有幾分悽美。

  屋內的幾人頓時覺得坐立不安,內心中充滿忐忑,此話要是傳出去,他們定然無法安生。

  為首的大漢深吸一口氣:

  「寧夫人,女人拋頭露面總歸是不好,我看寧夫人年事已高,

  不如早日尋求一安身之地,誕下子嗣,安享晚年。」

  寧馨推開眼前胭脂盒,手指緊緊蜷曲在一起,形成一個堅硬拳頭,淡淡道:

  「高皇后三十餘誕下寧國公主,尚風華正茂,春秋鼎盛,

  我如今不過二十有六,何來的年事已高?莫非爾等對高皇后出言不遜?

  我看大軍也不用去草原上殺逆賊,應當來我這胭脂鋪中,能將你們抓個正著。」

  「你!!」那大漢自知理虧,怒不可遏,用力拍向桌案,大聲道:

  「寧馨,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殘花敗柳之身,能得大人寵幸,

  乃是天大的福分,莫要不知足!」

  寧馨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將胭脂盒拉了過來,淡淡道:

  「殘花敗柳也比那不知多少房的小妾要好,馬上就要打仗了,你要不要去戰場?」

  「自然要開赴前線。」

  「那你快些死,好讓你的婆娘享福,別耽擱了人家。」

  「你!!!」大漢怒不可遏,猛地站起身,蹬蹬蹬來到台前!

  寧馨毫不示弱瞪了回去,只是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住墜子,讓她手上的肌膚更顯白皙。

  就在這時,地面開始緩緩震動,門外的青石板上響起劇烈的馬蹄聲,還伴隨著高呼:

  「軍卒還營,讓道讓道!!」

  此等場景,慶州的百姓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兩月自從大軍來後,幾乎每日都有軍卒歸城。

  只是隨著時間流逝,戰馬似乎無窮無盡,一直從城外蜂擁而進!

  使得不少百姓駐足查看,當他們看到軍營里有一些熟悉身影時,臉上頓時迸發出喜色。

  「你看那胖子,不是劉掌柜家的黑鷹嗎。」

  「哎喲,好像還真是,去了這麼些天,這麼不見瘦啊。」

  行進間的劉黑鷹聽到這話後頓時瞪大眼睛,喊道:

  「方嬸,明日我就帶你相公去青樓!」

  「愺你個劉黑鷹,我這就去打你爹!!」

  二人的罵聲傳出去好遠,引得百姓們哄堂大笑,

  慶州很小,這些孩子都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如今看著尤為親切。

  寧馨聽到劉黑鷹的名字眼睛一亮,拳頭不禁又攥緊了一些,

  連忙站起身,側著身走向門口,看向那往來軍卒。

  當他看到墜在最後,與幾輛板車並行的年輕身影后,眉宇中閃過一絲喜色,連忙招了招手:

  「逸兒。」

  陸雲逸此刻坐在戰馬之上,應付來自父老鄉親的問候,臉都笑累了。

  猛地聽到這一聲音,打了一個激靈,

  視線在四周來回掃視,找尋著娘親的身影。

  可找了半天,也未見人影,正當陸雲逸疑惑之際,又一聲響了起來:

  「逸兒!」

  陸雲逸這才找到聲音來源,眼神猛地一凝,視線之中闖入一道熟悉身影。

  正是他的鄰居寧夫人。

  啊?

  正當他驚愕之際,

  他看到了圍在胭脂鋪前的十餘名壯漢,同樣看到了寧夫人眉宇間的一絲急迫,眉頭微皺。

  便對架著板車的軍卒吩咐道:

  「我已經讓劉黑鷹去找大夫,務必將他們完好地送到軍營。」

  「屬下遵命。」

  「多謝大人.我.屬下不知該說何.」

  板車搭箭的簡易馬車上,一個蒼白的腦袋鑽了出來,眼中飽含熱淚.

  他曾在無數個日夜想過,自己就這麼死在草原上了。

  直到今日回到慶州,便再也壓制不住自身情緒,大哭出來。

  陸雲逸面露溫和,笑了笑:

  「好好養傷,撫恤待本官回營便發放,等傷養好,

  我再給你們找個營生,總之好好活著,別被人家看扁了!」

  「是,是!!日後大人有何吩咐,我胡奎絕不眨眼!」

  陸雲逸甩了甩手:「去吧,好好養傷。」

  視線送別了軍卒,他這才轉過身,駕著馬匹來到清韻胭脂鋪前,縱身一躍翻身下馬,

  「寧姨,這.是?」

  陸雲逸單手握長刀,指了指門口的那些大漢,略帶疑問。

  那幾名大漢頓時噤若寒蟬,渾身繃緊。

  可寧馨卻笑了笑,緩聲說道:

  「他們都是亡夫的同僚,最近城裡不安生,特意來看看。」

  「是是.我們來看看,來看看,既然陸大人回來了,我們便先走了。」

  說完,他們忙不迭地跑路,

  陸雲逸眉頭一皺,冷聲喝道:

  「站住!」

  那十餘人連忙定在原地,不敢回頭。

  寧馨這時湊了上來,輕輕搖了搖頭。

  陸雲逸眉頭皺得更深了,沒有理會寧馨,喝問道:

  「你們是哪一部的?白日擅離軍營?」

  「我們..我們是閻三大人麾下,奉命來探望寧夫人。」

  「閻三?我怎麼沒見過你們?」陸雲逸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繼續發問。

  「我們是慶州中千戶所的,剛剛調到閻大人麾下。」

  那人側著身子,連忙解釋,額頭已經出現一絲冷汗。

  陸雲逸慢慢轉過頭,看向寧馨:

  「寧姨,他們」

  「哎呀,真的是亡夫同僚」

  寧馨聲音中帶上了一絲哀求,雪白的肌膚在烏雲遮擋下依舊散發著冷光。

  陸雲逸這才揮了揮手:「走吧。」

  那幾人連忙落荒而逃,寧馨這才鬆了口氣,看向陸雲逸:

  「多謝陸大人解圍,剛剛我出言不遜,還請陸大人莫要見怪。」

  「寧姨,怎麼今日如此客氣。」

  寧馨也沒有心情與陸雲逸開玩笑,嘆息一聲:

  「是那丁先智的人,想讓我做他小妾,這些日子派人來堵門,讓我做不成生意。」

  「怪不得,那為何要放他們走啊。」陸雲逸點了點頭,

  丁先智是慶州指揮使,出了名的色痞,去青樓妓館從來不給錢,名聲在慶州已經臭不可聞。

  「他們還算規矩,只是堵著門,

  若是你將他們抓了,雖然能解今日之禍,

  但明日呢,後日呢,我不能總靠你吧。」

  寧馨瞥了他一眼,淡然說道,只是眼角的仇怨不似她表現出來那般輕鬆。

  陸雲逸輕輕點頭,看了看她這胭脂鋪:

  「那你這生意不能總不做吧,麻煩還是早日解決得好。」

  「此事不麻煩陸公子了,你等我一下。」

  說完,寧馨便快速邁動步子,回到胭脂鋪內,

  沒過一會兒她拿了一精巧盒子出來,遞給陸雲逸:

  「拿著,這時我托劉掌柜從北平帶回來的上好胭脂,幫我交給你娘。」

  陸雲逸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寧夫人為何不自己去,娘親應當在家。」

  「我是喪夫之人,不能老是走街串巷,會被人說閒話,

  此物就當是你今日為我解圍的報答。」

  寧馨抿嘴一笑,表情有些拘謹。

  陸雲逸想了想,接過胭脂盒,笑著說道:

  「寧夫人,那就多謝了,我還有軍務在身,就先走了。」

  「陸公子慢走,當心一些。」

  陸雲逸擺了擺手,徑直躍上馬背,揚長而去。

  寧馨看著他英姿颯爽的模樣漸漸遠去,

  輕輕抿了抿嘴,又看向那些軍卒離去的方向,

  嘆息一聲,默默回到胭脂鋪。

  慶州大營,陸雲逸追上了正在前方擠著進入大營的軍卒,

  也看到了從不知一處開始向這匯聚的軍卒,

  他們的視線在前軍斥候身上來回打量,帶著審視,

  見前軍斥候一眾軍卒身形狼狽,身上帶著肅殺,毫不示弱地瞪回來後,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他們看到藏匿在隊伍中,躲躲閃閃的草原人的時候,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心中閃過一個想法,這新軍斥候還不錯,至少能活捉元人。

  對於大營軍卒來說,前軍斥候的勇猛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後續戰事的難易。

  他們都是久經戰陣的悍卒,知道有一支精銳斥候輔助,對局部廝殺有多麼重要。

  所以他們見到前軍斥候如此,不禁滿意地點點頭,還算沒有辜負他們每日在營寨里嚷嚷。

  陸雲逸將所有軍卒帶回營寨,

  又安排了軍醫以及慶州的大夫來為輕傷重傷的軍卒診治後,就馬不停蹄地前往中軍大帳。

  一刻鐘後,他在中軍大帳見到了許久未見的石正玉,還不等他靠近,

  石正玉臉上便露出笑臉,笑著迎了過來:

  「陸兄弟這番回城可是聲勢浩大啊。」

  陸雲逸嘿嘿一笑:「石大哥,此番去北疆探查,獲得了重要訊息,這才馬不停蹄地趕回。」

  石正玉一聽這話,臉色頓時凝重起來,連忙讓開道路,伸出手:

  「陸兄弟快快請進,大將軍早就吩咐過了,你來了不必通報。」

  陸雲逸眼中閃過一抹異色,笑著點了點頭:

  「那就多謝石大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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