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元庭要跑!

  第42章 元庭要跑!

  終究還是留下了活口,

  千餘人的軍卒剩了不到兩百,

  他們被粗糙的繩索捆綁著,手腕被凍得通紅,皮膚上結著冰晶,

  以往和煦的微風也變得寒風凜冽,如刀割般刺骨

  他們戰戰兢兢跪在地上,頭顱緊緊低下,

  只有身旁有人走過時,才會一激靈,輕輕將腦袋抬起,瞄一眼後便連忙低下。

  不少軍卒將視線都投向了那在戰場上閒逛的年輕人,眼中帶著一絲隱藏極深的畏懼。

  此人看起來溫文爾雅,如同讀書人,但發起狂來.讓人膽寒。

  此刻戰場上到處都是殘肢斷臂,

  屍體冒著熱騰騰的白霧,血液一點點流出身體在大地上匯聚,

  白色積雪都被染成了紅色的冰沙,

  腳踩在上面,發出摩擦聲,顯得尤為黏稠,

  不一會兒鞋底就沾染了厚厚一層。

  陸雲逸不厭其煩地蹭掉腳底擠壓的紅雪,

  他穿的是軍靴,有一定保暖功能,

  大多軍卒穿的就是普通棉鞋,

  此刻踩在血泊里,風一吹過腳上變得沉重不說,還會從里涼到外。

  「厚底防滑的鞋..要用橡膠」

  陸雲逸眼中就閃過一絲無奈,不再去想鞋的事,而是拿著長刀在戰場上來回走動,

  手臂不時抬起,一刀一刀刺入元人身體,

  碩大戰場上還有一些軍卒同樣如此,拿著長矛一下一下刺入。

  就在陸雲逸走到兩個軍卒堆迭在一起的屍堆時,

  一道人影發出大喊,猛地躥了起來,長刀高舉過頭頂,向著陸雲逸重重劈下!

  「大人小心!」

  一旁的兩名軍卒瞪大眼睛,連忙撲了過來。

  但此時,一道璀璨刀光自上而下划過,

  那撲起元人頓覺得身體一軟,似乎沒有了力氣,低頭一看.

  長刀自腹部劃入,自胸前衝出,此刻肚子像是咧開的行囊,不停地向下掉著東西。

  一陣酥軟感傳來,那軍卒癱倒在地..

  陸雲逸來到他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輕輕一笑:

  「到死才這般勇敢,早幹什麼去了?」

  帶著一絲嘲諷的話語自高空飄落,

  進入到軍卒心田,他面露不甘,陷入永恆的黑暗。

  戰場上裝死是最不可取的行為,裝死者百不存一。

  從北到南,陸雲逸將戰場都走了一遍,他不是為了親力親為的補刀,

  而是看元人以及明人的屍體分布,

  這能看出戰場的薄弱點,以及人員安排得妥當與否,

  另外還能看出元人在防線中的疏漏與弱點,

  這樣一幅屍體形成的風景在陸雲逸腦海里一點點構建,事無巨細。

  直到將所有位置都大概記下,他的臉色卻越來越凝重,朝著一旁來回奔走的軍中文書招手:

  「傷亡統計好了嗎?」

  那文書聽到聲音邁動步子跑了過來:

  「回稟大人,已經粗略統計完成,屬下再進行第三遍篩查。」

  陸雲逸點點頭:「如何?」

  那文書抿了抿嘴,將小冊子向前翻,鄭重說道:

  「大人,此戰我方共傷亡三百一十人,

  其中六十七人身死,三十一人重傷,十七人身殘,一百九十五人輕傷。」

  陸雲逸雙手叉腰,深吸了一口氣,眉宇中露出一絲怒容,

  「雪中襲營還死了將近一百?開什麼玩笑!」

  三十一人重傷,此刻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能活下來幾個就已經算是萬幸。

  那文書眨了眨眼睛,以為小陸大人剛來前軍不懂,連忙說道:

  「大人,在以往襲營戰事中,若以弱擊強,死傷應當在敵半數。」

  陸雲逸猛地轉過頭,眸子銳利如鷹,散發著陣陣寒意:

  「怎麼?還要死傷六七百?」

  「不不..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將寧充與廖心遠叫過來,本官倒是要看看,攻殺不停有何難?」

  說完,陸雲逸拂袖而去,徑直前往營帳。

  留下那傳令兵面面相覷,盯著冊子仔細查看,眼睛一點點瞪大,

  的確是第二次衝殺的寧充部與廖心遠部死傷最大,可他還沒說啊

  不多時,臉色陰沉充滿忐忑的寧充與廖心遠來到了營寨,

  二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大漢,此刻卻顯得有些拘謹,步子都邁小了一些。

  「還要我請你們進來嗎?」軍帳內傳來了陸雲逸的聲音。

  二人對視一眼,哼哼一咬牙,邁進軍帳。

  「坐。」陸雲逸指著一側的凳子說道。

  「下官還是不坐了」寧充低著腦袋,支支吾吾地開口。

  陸雲逸嗤笑一聲,「還算有點自知之明,按照原本的計劃,

  劉黑鷹與武福六分割戰場,在馬大可與錢宏衝殺前軍,

  而你們要進行二次衝殺,對敵展開傷亡打擊。

  但你們為何沒有及時展開第二次衝殺,致使敵人重新合流,恢復建制。

  待到你們衝殺之時,無異於再重新衝殺一次,致使軍卒損傷慘重,這是為何?」

  軍帳內原本就陰冷的環境似乎變得更為陰冷,使得二人心中壓了一塊大石。

  寧充膽子大,他率先說道:

  「大人..我部軍卒死傷並不多.不過十餘人而已。」

  嘭!

  陸雲逸手掌拍在簡易方桌之上,使得方桌發出了艱難滯澀的「吱呀」聲,搖搖欲墜。

  「此戰我部共死軍卒六十,你二人就占了一半,這還不多?難不成要全部占了才算多嗎?

  你二人所行之事乃戰場收尾,輔佐之事,

  若讓你們在前沖陣,指不定要死多少!」

  寧充有些不服氣,嚷嚷道:

  「大人.我部兩百人衝殺將近五百人,此等死傷很少了。」

  嘭!

  簡易桌子再也無力支撐,緩緩倒地。

  陸雲逸緩緩站了起來,在他們身上來回打量:

  「說得輕巧啊,人命在這冊子上只是一筆一畫,點點墨跡,

  莫不是你們以為我大明軍伍已經多到可以不計較六十人的生死?

  實話告訴你們,本官曾率領五十人深入草原,

  走的比這還遠,遭遇千人圍殺,這才死了三十餘,

  本官知道這草原人是什麼德性,他們不是我明軍的對手,可你們還是死了這麼多人。

  他們在這裡是軍卒,為國廝殺的悍勇之士,

  在家中是父親、丈夫、兒子,家中頂樑柱,

  如今說死便死了,我大明軍伍難道說一聲死傷不算重,他只是倒霉便結了嗎?

  你來告訴本官,若有一日你死在戰場上,

  我與你的妻兒老小說一句此行損傷不算重,我明軍大獲全勝,

  只是你們當家的倒霉,回不來了,他們會如何想?」

  陸雲逸聲音冰冷,繼續說道:

  「諸葛武侯曾在《心書》中言,

  道之以德,齊之以禮,知其饑寒,察其勞苦,此謂之仁將,

  為將者若不體恤軍卒,視軍卒性命於無物,他們如何會捨生忘死的拼殺?

  若按計劃行事,大可不必有此損傷,

  多倒下一名軍卒,就有一家之禍,

  你來告訴本官,什麼是損傷不大。」

  陸雲逸看向一直未曾說話的廖心遠:

  「你來說,為何會出現衝殺不及之現象。」

  廖心遠此刻滿頭大汗,眼神中不可抑制地出現慌張,支支吾吾地說道:

  「大人.那時一陣風雪吹過,我等我等被風雪迷了眼,有些分辨不清行進路線。」

  聽到這話的陸雲逸身形產生了剎那間的停滯,心中頓感荒謬。

  「戰場就在前方,還會分不清前進方向?」

  「風雪.太大了。」

  「所以你們就在原地等候?」

  「不不.我們跑錯了,

  等再返回之時,元人已經重新組織戰陣,

  但..但那戰陣也搖搖欲墜,所以我二人便繼續衝殺

  戰陣雖然衝破了,但也死了一些軍卒。」

  「真是笑話,真是笑話啊!!

  風雪中行進了十餘日都沒有走丟,敵就在眼前都無法找尋,

  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

  陸雲逸呼吸略微急促,千餘人的隊伍他也是第一次帶,

  千人千面,不能如臂指使是應當的,

  但如此低劣的錯誤還是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陸雲逸不想再多說,輕輕擺了擺手:

  「軍令不達,此事記錄在冊,你二人降為普通軍卒,由總旗遞補。」

  此話一出,二人原本低垂的腦袋猛地抬起頭,一臉不可思議

  「需要本官將兵律給你們誦讀一二?

  大明律定有『失覺查』罪,

  失察或違反軍令而導致軍隊失敗或重大損失,受罰金、革職、貶職、鞭刑斬首等。

  爾等遵從軍令,本官遵從大明律令,誰做不到就要受懲處。

  好了,下去吧。」

  陸雲逸不耐煩地擺擺手,

  二人呼吸急促,面露不甘,帶著一些哀求,希望上官能再給一次機會。

  但陸雲逸卻再也沒抬頭,

  戰陣之上,行嚴苛律事,不可懈怠。

  半個時辰後,陸雲逸來到了一旁早已搭建好的營寨中,

  這裡是風最小的地方,也是安放傷員的地方。

  陸雲逸站在軍帳前,沒有掀開簾幕走進去,

  而是就站在門口,聽著其內有些壓抑的低吟,心緒複雜。

  戰場上總歸是要死人的,

  在他看來,身受重傷不如直截了當地死了,還免受病痛之苦。

  他們深處雪原,傷員只能進行簡易包紮,只是等死罷了。

  深吸了一口氣,陸雲逸勾起手指,輕輕將簾幕掀開一個縫隙,視線投了進去。

  到處都是血紅色,血腥味撲面而來,

  一塊又一塊麻布包裹著大小不一的傷口,沒有了以往顏色,反而被血液浸成暗紅,

  軍卒們臉色慘白,雙目空洞地躺在那裡,怔怔看著軍帳頂端,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時傳來一聲痛苦低吟,但很快便隱於無聲。

  視線中,已經有幾名軍卒面色紅潤,嘴角帶著笑意,眼眸微閉,輕輕顫抖,

  思緒似乎遠離戰場,回到了大明,回到了他們朝思暮想的家。

  陸雲逸沉默以對,最後還是沒有鼓起勇氣走進去。

  陸雲逸在營寨中兜兜轉轉,很快來到關押俘虜的地方,

  此刻有幾位軍中文書在俘虜中不停徘徊,身旁還跟著幾名凶神惡煞的軍卒,

  文書不停蹲下身問詢各種問題,給出滿意答覆後才可免於刑罰,

  又或者說一些他們所能熟知的事,被文書記載,如此也可活命。

  文書們見陸雲逸來了,連忙站起身,喊了一聲「大人。」

  陸雲逸點點頭,伸出手接過遞來的冊子仔細查看,

  越看他的眉頭愈發緊皺,疑惑也越來越多。

  「這上面記載的都為真?」

  那文書輕輕點頭:「回稟大人,上面記載的都是我等歸納梳理後的訊息,

  至少經過十餘人相互論證,雖不能確保為真,但至少有八九成。」

  陸雲逸凝重地點了點頭,視線快速在冊子上來回掃過,將其上的內容記下,

  又接過另一冊子繼續如此,越看他的臉色越是凝重。

  不論是捕魚兒海的兵員配置,還是輪換時間,又或者來自元庭的調令以及軍令,

  以及那時時刻刻收整軍卒的行為來說,

  這一切,以他對於戰陣的理解來說,無不在指向一個答案!

  元庭要跑!

  但事實卻又如這大相逕庭,元庭在捕魚兒海附近是他所知道不爭的事實,也會在這裡戰敗。

  截然不同的兩種思緒在心中來回折騰,讓他以時間有些迷茫,心中疑惑加劇。

  他拿著文書記錄的小冊子回到軍帳,

  見到了早就在此等候的劉黑鷹,他此刻右手綁著麻布,正牛飲一般喝著水。

  見陸雲逸回來,他連忙湊了過來,露出憨厚:

  「雲兒哥,寧充與廖心遠咋了?弟兄們讓我向你打聽打聽,你跟我說說,我好跟他們說。」

  「你是傳旨太監嗎?」陸雲逸瞥了他一眼,徑直坐了下來,將小冊子丟在一側。

  「二人不聽軍令,延誤戰機,致使二十餘名軍卒殞命,所以被降職。」

  劉黑鷹聽後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徑直坐下,拿起小冊子翻開,

  慢慢地,他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對勁,最後發出一聲驚呼:

  「我草,雲兒哥,這狗的元庭要跑?」

  「你也這麼覺得?」

  「你看看這,收整軍卒,將生病殘疾的牲畜宰殺做成肉乾,

  四處搜尋老鼠扒皮,派出大軍向北探索,這不是要跑是什麼,

  那些牲畜平日裡都當是寶貝,要不是抓緊跑路,他們才不捨得殺呢。」

  劉黑鷹開始大呼小叫,聲音中帶著一些著急。

  陸雲逸點點頭表示贊同,

  這些牲畜是草原重要的生產資料,不論是糞便皮毛又或者羊奶牛奶都是支撐他們生活的關鍵,

  但若殺了,那就只剩下吃肉一種用途了,太不划算。

  只要能安生過日子,就算是那些生病殘缺的牛羊他們也會養著,不捨得殺,

  一旦開殺,就是輕裝簡行,跑路的前兆。

  只是,這與陸雲逸所知道的,大相逕庭。

  「雲兒哥,我們怎麼辦?還去不去?」

  「你我千把人去了有何用?

  抓緊回程,將此事稟告大將軍,

  若是讓王庭跑了,那你我的大功可就沒有了。」陸雲逸瞥了他一眼,聲音有些急促。

  「對對對,我們要快點將消息帶回去,將那些俘虜也帶回去,省得大將軍不信。

  只是有些可惜,翻過前面的山頭,就到捕魚兒海了,我還想去祭奠一番兄弟們呢。」

  陸雲逸知道他所說的是誰,

  慶州後千戶所,年前與他們一同來捕魚兒海的軍卒,

  大多都死在了那,被他們找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

  陸雲逸臉上也露出幾分回憶,罵道:

  「莫要廢話,等擊敗了元庭,捕魚兒海就是我大明疆域,他們也算是回家了。」

  劉黑鷹一愣,似是觸及了知識盲區,想了片刻才點點頭

  「雲兒哥說得有道理,那我先去安排弟兄們下葬,他們離得近一些,也早點回家。」

  「去吧,另外傳令全軍,將敵軍屍體好好掩埋,戰場痕跡好好清理,

  莫要露出端倪被元庭發現,能拖一天是一天。」陸雲逸叮囑道。

  「知道了雲兒哥,放心吧。」

  待到劉黑鷹走後,陸雲逸想了想,徑直站起身,

  毫不猶豫地推開一旁營帳的帷幕,依舊是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味,

  一些重傷軍卒聽到聲音,就眼睛微微張了開來,

  見到人影后,頓時有些激動,掙扎著要站起身,

  「大人.大人」

  陸雲逸連忙將其按在床榻上:

  「莫要說話。」

  眼前的軍卒是一二十餘歲的年輕人,只是鬍子拉碴的,看起來年紀有些大,

  此刻眼神中布滿血絲,身體在微微顫抖。

  「大人.有點疼。」

  「忍著,計劃有變,明日我們便返程回慶州,

  這次我們不用在路上廝殺,會全速前進,日夜兼程,

  你們要堅持住,只要回到慶州,本官會讓最好的大夫給你們醫治,定然讓你們活下來。」

  話音落下,一些重傷軍卒眼中的黯淡一點點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不可置信的希冀,顫聲問道:

  「真真的嗎?大人。」

  陸雲逸桀驁一笑:

  「當然是真的,本官從不騙人。

  現在你們要時時刻刻注意傷口,

  一旦有潰散跡象,快些說,軍醫會幫你們包紮診治。」

  「多多謝大人。」斷斷續續的聲音自各方響起,其內帶著一絲壓抑的激動。

  原本一片死寂昏黃的軍帳中似乎多了一線生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