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明之謀

  第44章 大明之謀

  中央軍帳內,依舊保持著往日簡樸,

  巨大的地圖鋪展在中央沙盤上,藍玉則被堆積如山的文書軍報所包圍。

  如往常一樣,藍玉露出半個額頭,

  聽到腳步聲後,微微坐直身體,這才露出兩隻銳利眼睛。

  見到是陸雲逸,藍玉朝他點了點頭:

  「稍候片刻,待我處理完這份軍報。」

  陸雲逸沒有異議,靜靜地站在一旁,目光投向身旁的巨幅地圖。

  然而,只是匆匆一瞥,他的眉頭便緊鎖起來。

  地圖距離上一次看已經有了很大變化,

  最明顯的是從北平大同綿延出兩道細線,

  按照他上一次的構思,出居庸關,走開平英昌一線繞過銀山,行至哈喇莽來,

  但奇怪的是,細線從哈喇莽來到野馬川這一路,卻在中間戛然而止,被畫上了一個大大×。

  陸雲逸臉色微變,全軍覆沒了?

  這時,藍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帶著清冷:

  「可看出了什麼端倪?」

  陸雲逸心中一驚,剛剛所看太過專注,不知何時藍玉已經到達身邊。

  「還請大將軍恕罪,屬下看到北疆整幅地圖,難免情不自勝。」

  「無妨,你是前軍斥候,若視線只拘泥於一地,收集到的訊息便無法匯總,這地圖你能看。」

  「多謝大將軍。」陸雲逸頓了頓,上前一步,指向那大大的×,問道:

  「敢問將軍,這標記.是否指的是大同北平派出的斥候隊伍?」

  藍玉點了點頭:「沒錯,在第一次探查到野馬川有元庭大部活動的跡象後,

  北平與大同便派出了千餘人出去探查,走的就是上次你說的路。

  但.他們失敗了,

  在行進過程中他們遇到了韃靼部的精銳,被剿滅在路上,只有百餘人跑了回來。」

  陸雲逸心中一驚,這與他所想的有些不一樣,

  韃靼與瓦剌如今還隸屬於北元朝廷,

  大明朝廷為亂其政,採用大陸均勢之策扶持二部,背刺北元,使得草原內鬥。

  但如今韃靼部為何對明軍出手?

  陸雲逸眉頭愈發緊皺,索性問道:

  「敢問大將軍,朝廷對於韃靼是否有意扶持?」

  藍玉眼睛頓時眯了起來,側頭看向陸雲逸,其內帶著審視,又帶著一絲疑惑,看了許久他才緩緩點頭:

  「此事一直由晉王操持,瓦剌部由秦王操持。」

  直到此刻,陸雲逸才終於確定,

  元庭東遷是迫不得已,也是大明朝廷與草原二部有意為之。

  正所謂弱者坐失良機,強者製造時機,

  大明此刻是當之無愧的強者,一力做成了將元庭勢力向東擠壓的局面,

  陸雲逸瞳孔微縮,又猛然想到,

  去年朝廷第六次北伐戰納哈出,

  動兵二十萬,出三公五侯奪遼東,

  如今看來,是由西向東擠壓北元朝廷!

  陸雲逸呼吸一點點放緩,抬起頭視線在地圖上掃視

  若去除瓦剌占據的西北,韃靼占據的北方,以及大明占領的遼東,

  北元朝廷所在之地..只有東北與北方那一小塊狹小地帶,也就是捕魚兒海附近。

  這.

  陸雲逸眼中閃過震驚,心中最大的疑惑解開,

  若是沒有他前去探查,朝廷如何知道元庭在捕魚兒海?

  又為何早早將大軍調往慶州。

  現在看.就算是整個前軍斥候都不存在也無妨,

  只要大軍開到,向著捕魚兒海進軍,慢慢找便是。

  元庭只能在那裡。

  一旁的藍玉靜靜站在那裡,看著陸雲逸臉色來回變幻,眉頭微皺:

  「你在想什麼?」

  這時,陸雲逸才從被籠罩的莫大陰影中掙脫而出,眼中閃過一絲心悸,連忙拱手:

  「回稟大將軍,屬下確認此事後驚魂未定,

  又聯想到去年朝廷北征奪遼東之舉,一時心中感嘆朝廷之謀劃深遠,

  也為屬下探查到元庭蹤跡後的沾沾自喜而羞愧。」

  藍玉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嘴角的笑意不再掩蓋,看向陸雲逸的眼中愈發欣賞:

  「說說,你想到了什麼。」

  藍玉說了一聲便自顧自地返回桌案後坐下,將面前擺放的文書軍報推到一側。

  見狀陸雲逸也將心中所想娓娓道來。

  一刻鐘後,藍玉的笑聲不加掩蓋,甚至傳到了軍帳之外,

  「好好好啊,老子早就說過,要讓那些文人來打仗,

  他們腦袋靈光,看的事情遠,行軍打仗最為恰當,

  整日鑽研那科舉,十八小兒活得猶如六十老叟,活的有什麼意思?

  你也如此,本將提醒過你要跋扈一些,

  可你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更加謙卑恭遜,

  這就是讀書人的臭毛病,不愧是劉老兒一脈相傳。」

  藍玉的聲音不復以往那般冰冷,反而聲音極大,充滿粗獷與囂張,

  雖是罵人,但陸雲逸能聽出其中的誇獎,只得愣愣站在那裡。

  過了一會兒,藍玉滿臉笑意地看向他問道:

  「官升三級,來我帳下做僉事如何,

  軍中都是大老粗,眼界低,能看清朝廷謀劃的沒有幾個,

  沒想到在這慶州苦寒之地能碰到一個,不錯,不錯啊。」

  陸雲逸連忙說道:

  「多謝大將軍厚愛,此事乃我父所為,屬下只不過是複述罷了。」

  藍玉上下打量著他,冷哼一聲:

  「不願就不願,本將也不強求,說說吧,此行有何收穫?」

  陸雲逸長出一口氣,連忙上前,將軍報文書一併遞上,

  藍玉沒有猶豫,徑直打開查看,陸雲逸也開口道:

  「回稟大將軍,此行共拔出元庭據點十六個,斬五百餘,另發現暗探據點七個,斬百餘,

  我部還在捕魚兒海附近發現了數股百餘人騎兵游弋,最後他們形成合流,

  被我部在原有營地,依靠地勢天時滅之,斬千餘,俘兩百餘,

  從他們口中得知諸多情報,

  屬下匯總之後發現元庭有北逃的痕跡,於是星夜返程,將此事稟告大將軍。」

  陸雲逸神情凝重,又掏出了幾個小冊子遞了上去:

  「大將軍,這是拷問的諸多訊息,其中所記載訊息經過至少十人佐證,完全可信。」

  藍玉臉色凝重看完了軍報文書,又拿起小冊子仔細查看,

  不多時他點了點頭:「不錯,做事很有章法,戰陣之道也尚可,只是手腕不足。」

  陸雲逸面露詫異,藍玉繼續說道:

  「新軍當立,你為主官,又逢首戰,理當行立威建功之舉,

  建功有了,立威不足,

  這廖心遠,寧充不聽軍令,當斬,

  不過既然已經歸營,那便不多計較了,

  對於北元朝廷逃遁一事,你如何看?」

  陸雲逸想了想,朗聲道:

  「回稟大將軍,屬下認為韃靼部首鼠兩端,

  將在北境發現我大明斥候一事告知了北元朝廷,甚至從斥候嘴中探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藍玉輕輕點頭:

  「韃靼本就是草原人,他們也知唇亡齒寒的道理,將此事告知元庭情有可原,

  你在返程時將那些草原人屍首掩埋,做得很好,

  這至少能拖延一些時間,使得北元朝廷多逗留一些日子。」

  陸雲逸面露詫異,問道:

  「敢問大將軍,大軍何時開拔,屬下怕元庭北逃,又或者再次與韃靼部合流。」

  「你的勇氣可嘉,敢於直言。

  但具體行動的時間,我無法透露,必須等待所有軍卒集結完畢。

  在域外作戰,尤其是如此,寧可無功而返,也不可輕率行動,一切待年後再定。

  況且,就算是元庭北逃,也無妨,帶家底逃竄,又能逃到哪裡去?」

  藍玉冷笑一聲,在桌上來回翻找,最後將一紙文書丟了過來,

  「看看吧。」

  陸雲逸連忙接住,打開一看,頓時瞪大眼睛,

  怎麼又罰餉了?

  他調入大軍才堪堪一個月,餉銀都沒有見到一分,反而倒欠九個月?

  貸款賣命?

  「閻五堅殘害軍卒,按律當斬,

  可你非但不加懲處,反而任其回到軍營,

  此為玩忽職守,罰奉三月,以儆效尤。」

  藍玉默默說著,補充道:

  「治軍要嚴,刑罰當以雷霆手段施為,不可優柔寡斷。」

  「多謝大將軍,屬下記住了。」

  「嗯,下去吧,此行撫恤會即刻發放,軍功賞銀要等待朝廷一併封賞。」

  「多謝大將軍,屬下告辭!」

  軍帳內只剩下藍玉,透過縫隙的冷風在營帳內穿梭而過,將燭火吹得微微搖晃。

  沙啞滯澀的聲音響起:「邊疆之事乃朝廷機密,如此輕易透露,太子殿下會懲處大將軍。」

  藍玉莫不作甚,視線一直停留在軍報之上,輕哼一聲:

  「兵家詭道十二法,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但凡通讀兵書之人都知此法,朝廷在北疆的動作瞞得過百姓,瞞不過這些聰明人。

  用兵打仗代價太大,不如讓其內亂。」

  「此舉傳出去,終究不好。」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陸雲逸知分寸。」

  「哦?大將軍如此篤定?」

  藍玉嘴角勾起一絲笑容:

  「他是聰明人,會選擇最有利的法子,蔣瓛,你說他今夜會不會再來此地?」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會。」

  「那便結了。」

  陸雲逸長出一口氣,步伐沉穩地離開軍帳,

  在軍帳外與石正玉寒暄片刻,返回前軍斥候駐地。

  剛剛走到校場,他便見到劉黑鷹興沖沖地跑了過來,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興奮!

  「雲兒哥!!雲兒哥!!」

  大地似乎在微微顫抖,讓陸雲逸都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死在外面。

  只見劉黑鷹咚咚咚地衝到身前,竭力壓低聲音,但還是振聾發聵:

  「找到了,東西找到了!」

  「什麼?」陸雲逸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很快想起了太陽汗大印一事,馬上瞪大眼睛:

  「在哪?」

  「在你家裡,我爹把東西送到你家了,他剛剛托人與我說的。」

  看到他激動稚嫩模樣,陸雲逸才意識到,

  劉黑鷹不過是個孩子,此刻才是他真正的自己。

  陸雲逸臉上也露出笑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安頓好軍卒,到晚上我等一同出營,

  對了,還有一件,幫我查一查今日在寧夫人胭脂鋪內鬧事的人是誰的人?」

  「不是不管她的事嗎?」劉黑鷹直起身,有些詫異。

  在他印象里,雲兒哥是六親不認的人,從來不會多管閒事。

  陸雲逸搖搖頭:「寧夫人與母親交好,這胭脂鋪的事兒,遲早傳遍慶州城,

  母親也早晚會知道,等她來說,不如我們先查,也好應付。」

  劉黑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好,伯母是個心善的,向來見不得這些遺孀被欺負。」

  不能馬上見到大印,劉黑鷹眼裡有一些失望,但還是用力點了點頭,眼裡取而代之的是期盼。

  兩個時辰後,天色漸暗,

  陰沉的天空徹底變得漆黑,太陽悄無聲息滑落,取而代之的是只有零星月光的月亮。

  天氣也冷了起來,雪花一點點落下,

  戌時三刻,陸雲逸和劉黑鷹並肩騎乘戰馬,穿過夜色,回到了陸府。

  早就在門房等候的老張頓時笑著走了過來,接過馬韁:

  「兩位少爺,老爺與夫人已經等候多時,就等你們回來用飯了。」

  陸雲逸與劉黑鷹徑直來到正房,沉默的腳步聲在院內響起,

  這時,一個小腦袋自房門後冒了出來,正是許久不見的婢女秋荷。

  秋荷的小嘴一點點長大,喜悅之情躍然臉上,眼睛像是月亮一般彎了起來:

  「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說著便邁過門檻,快步跑向二人,最後停在陸雲逸身前來回打量。

  「看什麼呢?」陸雲逸摸了摸她的腦袋,

  秋荷頓時臉色一紅:「許久未見,秋荷想少爺了。」

  「秋荷妹妹,我呢我呢?」劉黑鷹湊了過來,連忙問道。

  「呀~」秋荷故作驚訝:

  「是劉少爺啊,多日不見更黑了,還請劉少爺莫怪,秋荷剛剛沒看到。」

  劉黑鷹臉色一黑,頓時張開嘴巴,露出白牙,懟了懟陸雲逸:

  「雲兒哥,以後我晚上就這樣走路了。」

  「甚好甚好!」

  秋荷忍不住笑出聲來,她蹦跳著跑到陸雲逸身邊,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拉著他向正房走去。

  這時,柳氏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眼中湧上了一絲關切,但臉色一版:

  「秋荷,沒大沒小的。」

  聽到這聲音,三人同時脖子一縮,

  秋荷吐了吐舌頭,最後在陸雲逸胳膊上狠狠摸了一把才鬆開,

  一側的劉黑鷹連忙將呲開的嘴閉上,跟在二人身旁,快步進入正房。

  作為一家之主的陸當家已經穩若泰山地坐在桌案旁,板著個臉。

  「父親。」

  「伯父。」

  陸當家輕輕點頭:「入座吧。」

  飯食很好,陸雲逸與劉黑鷹大快朵頤,在從軍之前,

  他們認為家中的飯菜還不如那餛飩攤,

  但自從吃過軍糧,以及感受到草原那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孤獨感之後,

  家中的飯菜便格外香。

  陸當家將見二人格外喜歡那燉肉,便只吃小菜,不時喝兩口酒。

  柳氏則滿臉慈祥,不停給二人夾著菜。

  「黑鷹啊,這是你父親送來的肉,是從草原弄來的,你要多吃一些。」

  劉黑鷹眉頭一抬,看了看陸雲逸,頓時知道了這是二人的繳獲,乃是牛肉!

  無聲無息間,二人咀嚼的動作變得更快了。

  這年頭,即便家中不缺銀錢,也不會自找麻煩去吃牛肉,

  如今難得遇到,自然要多吃一些。

  二人在軍中任職,吃飯很快,不到一刻鐘便風捲殘雲一般解決戰鬥,

  一大鍋米飯絲毫不剩,菜餚也吃得乾乾淨淨。

  柳氏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你們在軍中辛苦了,也吃不到什麼好東西,不如以後每日回家來吃?」

  一旁的陸當家臉色一板,沉聲道:

  「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即便不與軍卒同吃同住,也不能太過分。」

  「軍中吃的那些也太艱苦了些。」柳氏嘟囔了一句,問道:

  「逸兒,快過年了,年前不出征了吧。」

  陸雲逸將碗中的湯一飲而盡,鼓著腮幫點點頭,

  劉黑鷹在一側連忙說道:

  「不出征了,這一來一回要將近一月,若是再出去,就趕不上過年了。」

  柳氏凝重的臉龐頓時舒緩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盈盈笑意:

  「那太好了。」

  一側腰杆挺直,面容古板的陸當家臉上也出現了一絲柔和,又倒了一杯酒。

  酒足飯飽,柳氏帶著戀戀不捨的秋荷離開,引得她撅起了小嘴。

  陸當家站起身,走向書房,不一會兒便走了回來,

  手裡拿著一枚青銅大印,古樸滄桑的氣息撲面而來。

  陸雲逸與劉黑鷹都不由得坐直身體,瞪大眼睛。

  陸當家將大印放在桌上,道:

  「這便是那大印,這些日子我翻閱了不少古籍,

  雖然沒有太陽汗大印的具體記載,但這青牛在乃蠻部的確象徵著尊崇。」

  (本章完)